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顾以年在八月初就离开了长海。 等到九月份正式开学,地面滚烫,凤凰木绿得要滴出水,悬在头顶的烈日更像是要透过身体,灼烧心脏。 长海市新闻的头版头条都在说,今天的温度终于迎来了年度新高。 孟桑不再是经管A班的学生,在开学的班会上,齐峰点名时因为沿用了去年的名单表,还不小心点到了她的名字。 同理,顾以年的名字,齐峰也不小心点了。 孟桑回到原来的班级,刚一进门,就被路子望猝不及防地拿手臂勾脖子往下按。 原来的同学们都在,路子望用不大不小地声音说:“欢迎回来。” 虽然路子望那副嘴脸孟桑很嫌弃,但看着同学们的笑眼,孟桑莫名有些想哭。 无论是这个班,还是经管A班,班级气氛都在大学中好得少见。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 在大家眼里,肉眼可见明显变得非常忙碌的人是盛怿成。他在大二学年顺利留任,当了学校桌游社的社长。 由于对各类线下恐怖游戏的热爱,他一直流连在长海市各个角落的桌游店,疯狂寻觅形式多样的猎奇玩法。 但其惊吓程度常常让社员无法接受,因为怕被投诉的缘故,他在学校就不再组织大家玩恐怖类型的桌游,渐渐偏向或清新或热血的桌面游戏。 但即便如此,盛怿成对恐怖类游戏的热爱可以说是不降反增。他天生爱玩,秉持着“学不出名堂就继承家产”的家教,充分运用了自己广结四海的交友方式,时间就这样花在了学校外面。 据盛怿成的不完全证词,许多的游戏都是跟着一个经常请吃饭的姐姐玩的。 开学没过几天,就又是一年一度的烟花节。 长海市现在已经全面禁放烟花,但只唯独西海岸这一处可以。 当天,西海岸的夜市自然又是人山人海,孩童们蹲在沙滩边上挑拣色彩靓丽的碎石和贝壳,张立还是如往常一般忙得脚不沾地,大概只有在烟花表演开始的那一刻才能停歇一会,朝后厨的窗户外边望两眼,饱个眼福。 孟桑在卖小金鱼的摊位上跟老板闲聊了两句,注意到金鱼的品类比去年丰富多了,要是她送给顾以年的那条在身边的话,她一定会再买两条,拿回去给它当个伴儿。 顾以年离开长海的时候把小金鱼带走了,因为不能带上飞机,还是提前走的货运。 孟桑对此哭笑不得,她本来还想替顾以年照顾一段时间的,谁知道他提早很久就把小金鱼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顾以年当时在国外整理好宿舍没多久,就给孟桑拍了小金鱼的照片。 一年过去,原本只有两个指节那么长的小金鱼,已经快和一根手指差不多长了。 “岁岁!”江汀在不远处向她快速招手:“快点呀!位置都占好了!” “来了。”孟桑跟摊贩老板道别,没走两步,手机响了。 她不用看就知道是顾以年,笑着接起视频通话。 “阿年阿年,我们全都在西海岸等烟花,还有五分钟!”孟桑今天化了很漂亮的妆,连卧蚕都泛着粉粉嫩嫩的颜色。 她拿着橘子汽水,高举着手机,环绕了一圈,向顾以年展示自己身后人山人海的场景:“哦对了,今天还是莉莉安三周年的纪念日!张立到现在还在忙呢,估计等会都没办法出来看烟花了!” “三周年?”顾以年有些惊讶:“只有三周年吗?” “那倒不是啦!只是《莉莉安》那首歌出来以后,张立才把店铺改了名字,所以莉莉安是三周年,”孟桑解释说,“张立已经在西海岸很多年啦,跟这一片的大家都很熟,而且经常跟邻里之间相互帮助,所以大家才会都喊他一声立哥。” 这个顾以年是知道的,就像有许多人喊孟桑叫桑姐,也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街头一霸,而是因为她是张立身边最亲的人。 相比于认为两人是“忘年交”,大家都更加倾向于默认,孟桑是张立的半个女儿。 孟桑在视频里面看顾以年的脸,他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看着眼下有些乌青,大概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他们那边现在是下午两点多,孟桑估摸着顾以年大概是刚午睡好。 少年的皮肤很白,前额的碎发很柔软,最好看的是眼睛,桃花眼的形状,但又不像纯粹的桃花眼那么狭长,眼尾并不是向上挑的,而是向下的,在冷峻的轮廓下,平添一份温柔。 “顾以年。” “嗯?” “我想你了。”孟桑嘴角向下撇。 “那我找时间回来?” “那肯定不行,哪有这样的?你刚过去,肯定要花时间熟悉环境,而且也很忙吧,怎么可能可以随便回来。”孟桑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其实也不是想你,就是想你开的车了。” “什么?”顾以年失笑。 这小姑娘,怎么成天爱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时候,是坐在你车里。”孟桑吐了口气:“眼前呢,有海面在平静地翻滚着,人不多,时间在傍晚,夕阳将落未落的那个时刻。” “我朝远处看,是海面和灯塔礁石,近看是你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还有仪表盘上面的指针。外面是安静的,车里也是安静的。岁月静好,我睡着了,安全得很。” 顾以年静静地听,她的周围其实很嘈杂,但因为他的眼睛里只有孟桑一个人,所以反倒能听得清楚。 小姑娘的声音很亮,娇而不软,甜而不嗲,光是听声音,就好像能想象到,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孟桑还想继续说话,但就在这一刻,天空倏然炸起烟花。 她惊诧地抬头,落下的花火如流星般拖尾很长,斑斓的光彩落入海面和石滩,孟桑听不清顾以年的声音,但看得见数百只烟花炸开的光景。 她看了好几秒,才突然醒悟过来,慌乱地将摄像头翻转,对准暗色的天空。 大海广袤无垠,其上有无限多的浪漫烟火。 那是烟花纷飞后的静谧,同时具有时效性与永恒性。 此刻的他坐在宿舍的窗台上,底下是一片灯火璀璨,更远处还能看见海面,只不过不是长海的那片海域。 “顾以年!快看!”孟桑在人声鼎沸中大喊着,烟花炸开的的声音太响,她和顾以年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能靠喊。 以后,无论何时何地,当你不开心的时候,都要想起这一幕。 “烟花很灵,它会给你带来幸运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孟桑眼底竟有些许泪花。 “带给我幸运的不是烟花,是你。”顾以年说。 “什么?”孟桑听不清。 “我说,岁岁,”顾以年笑了,“镜头能不能转一下?” “不能!”孟桑果断拒绝:“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烟花!就这么一次,看完再说!” “我要去开会了,”顾以年耐心地跟她解释,“导师和同学们都在催我,我不能再看了。” 孟桑没想到他那边在忙,立即将镜头又再次翻转向了自己这边。 因为烟花的闪耀,孟桑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瞳仁特别亮,看起来俏皮又好看。 “好了,”顾以年温柔地看着她,“我挂电话了?” “嗯,”孟桑点点头,将手机拿正,“对了,盛怿成他们就在旁边不远处,还来得及说句话吗?” 她虽然这么问了,但心里知道,大概顾以年没时间再寒暄,哪怕一句。 孟桑这么问,不过是想再多说一句话。 “不了,”顾以年摇头,“替我向他们说一声,节日快乐。” “叮咚”一声,音频就这么断了。 孟桑盯着空空荡荡的手机屏幕,等了许久也没再等到顾以年发什么文字消息,倒是江汀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要拉她去海岸线边近距离地看更大的烟花,再晚就没有了。 孟桑那天挺开心的,但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以年比她想象的,要更加辛苦。 虽然他去国外的这一个月以来,孟桑每天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吃饭,休息,上课,睡觉,很多时间都是顾以年自己在主动报备,但每次二人聊天的时间,都不会特别长。 顾以年并没有说过自己在那边都做些什么,因为孟桑也很忙,忙着准备考各种证,偶尔去江汀的甜品店帮忙,再偶尔还会被路子望拉去学生会发活动传单和出校拉赞助。 两个人本来就有时差,每次发消息之前,把自己的时间加加减减成为了二人的固定习惯。 十月份时,长海大学又办了运动会,在运动会期间,学生会还同时举办了爱心义卖活动。 介于路子望是学生会会长,在义卖开始时,孟桑跟江汀走了“绿色通道”,直接和张立一块儿把店里的烧烤餐车推到了江汀摆的摊边上打广告,只要买一份江汀的甜品就送个串串。 这个方式实在是很猎奇但又很有用,最后赢得了大家的一众好评。就连当时想来看个热闹的齐峰,闻着张立烤的串串那香味儿,也没忍住掏了腰包。 义卖活动结束这天大家都很累,江汀一到宿舍就倒头呼呼大睡,孟桑窝在被子里看了一会顾以年之前送的《小王子》,又跟刚结束拍摄的周争聊了一会天。 她跟周争的关系说起来挺奇妙的,虽然平时八竿子打不着边,但一聊还能聊挺久。 思来想去,还是给顾以年拨过去一个电话。 顾以年接了后,孟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顾以年。 “很棒啊,能想到这种方法。”顾以年的声线有些哑,呼吸也比平时的重,听起来很疲惫。 “阿年,”孟桑放轻声音,“你刚睡醒吗?” “不是,”顾以年面前亮着电脑,“昨天没来得及睡。” “昨天没睡?”孟桑再次确认了一下顾以年那边的时间:“可现在你那边都快吃晚饭了吧,白天也没补觉吗?” 顾以年坐在人来人往的学校咖啡厅,黑框眼镜也遮不住垂眸的深邃目光,不远处的女生已经悄悄讨论了好一会。 “嗯,”他的鼻音有些混沌,“今天得把老师要的表格做完,我室友在旁边,他刚醒,马上替我。” 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揉了揉鼻梁, “那你快睡一会,”孟桑说,“不说了,挂电话吧。” 她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在给手机充上电后,却发觉顾以年还是没挂电话。 通话的手机页面,依旧很完整地呈现在屏幕上。 “顾以年?”孟桑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答应。 她屏住呼吸,将手机再度贴近耳朵,又将音量调大。 终于,孟桑听见了浅浅的,轻轻的,呼吸声。 原来,会这么累的呀。 孟桑刚想挂电话,下一秒,却听见那头一个突兀的声音。 “阿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是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