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
  萳舟市四月份的雨水多。
  潮濕的空氣中，絲涼繞著翠意。
  檀千琉從沙發上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半杯涼透的咖啡旁散置著幾張A4紙。
  昨晚在公司通宵工作，午睡小眯一會兒不足以解乏，困意如同洪水滔滔襲來。
  等會有個會議，她看眼時間，裝小半杯水喝完就走出辦公室。
  會議結束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候後的事情，鹿小姐在微信上問她下午有沒有空過來拿禮服，她回復完消息後打算撥個電話給春冉。春冉是她家裡以前做飯阿姨的女兒，從小和她玩得最多，現在是她工作上的助理，生活上的好朋友。
  突然想起早上讓春冉開著自己的車出去外面辦事，現在應該沒那麽快回來，於是檀千琉退出了撥號界面。
  外面雨停，她打了輛車過去“峙殤裡”。
  峙殤裡是萳舟市西城區環湖而聚的富饒地段，建築多為老式別墅，獨棟獨戶，旁邊就是個巨大的公園，過了錦綏大橋，這一頭是長離北路，另外一頭就是長離南路。
  她在長離南路下了車，走了幾分鍾的路到鹿小姐的工作室。
  “鹿小姐上個星期就讓我來拿禮服，我一直忙就沒去，再推脫給人造成麻煩也不好。”檀千琉打哈欠，鼻尖沾到一點雨水，她發梢掛著細密的水珠，外套表層已然被小雨淋得有點溼潤了。
  手機聽筒傳出春冉的聲音：“我在路上了，你等我幾分鍾。”
  因她是蹲著的，又沒有特地往上看，但僅僅就這麽一小片風光，直覺是位氣質卓越的女人。
  說著檀千琉已經走到一個上面寫著“峙殤裡”路標的地方停住了步伐，她開免提，而後切換到打車的界面，看了眼得排隊，又劃退了出去。
  鹿小姐領著她上樓，二樓是塊很大的地方，L型落地窗旁邊是一個圓桌，擺著單人沙發和雙人沙發。鹿小姐與她寒暄幾句後，問她需要什麽飲品，而後端了杯白開水給她，讓她坐著等會兒。
  心突然咯噔了下。
  檀千琉起身，去試衣間輪流試穿了下，哪套她都覺得行，趕著回家睡覺，她不糾結，直接選定了碎星藍那套，而後與鹿小姐又聊了會天，對方送她出門。
  “春冉，事情弄好了嗎？我在峙殤裡。”
  對面人家院子裡種植的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花，枝葉伸過雕欄，從裡湧出一抹清麗。
  檀千琉邊往外走邊撥了個電話給春冉，那邊很快接通。
  “天氣看著不好，檀小姐開車過來的嗎？需要傘嗎？”
  又飄起了小雨。
  她望了眼天，還沒下雨，借傘到時候還得來這邊還一趟，麻煩，所以就沒要傘。
  她隻好在路標旁邊蹲下，一隻手手腕掛著禮服袋盒，一隻手拿著手機貼著耳朵：“我有那麽一瞬間，感覺心臟突然跳得很快。”
  春冉語氣擔憂：“你這種不要命的熬夜方式，我可真怕哪一天你猝死了。”
  不打擾春冉開車，她掛斷電話，手機屏幕膩了雨水，觸感不靈敏，她又點了下，才掛斷。
  “去拿禮服了？”
  倒霉天氣。
  對方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腳步微微頓滯，檀千琉低下眼睫，沒再去多看。
  檀千琉環視了一圈，沒找到可以坐的地方，連個石墩都沒有。
  手裡握著的手機振動，檀千琉撇到是春冉發過來的。
  “不會。”檀千琉從後撈到外套帽子戴在頭上：“手頭上這個項目完成，我後面就清閑了。咱們可約好了，等到天晴一起去晨跑鍛煉身體。”
  她剛才還心想，這雨一時半會落不下來，結果沒一分鍾，下得越來越大了。
  “那你還跑出來，不回家好好睡覺。”
  抿了口潤嗓子，檀千琉指腹轉著托盤上的杯子，偏頭看著外面的景色。
  她手指蜷縮了下，剛要打開手機刷，身旁一股幽香混含著雨水的清新卷入她鼻尖，緊接著，她感覺頭上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往下落在她身上的綿密雨滴。
  這種直覺牽引著她的目光往上抬了抬。
  檀千琉只能看到女人落在肩膀兩側的烏黑長發和白皙削瘦的下巴，以及被傘沿遮擋住若隱若現的紅唇。
  “慢走，有空可以過來坐坐。”
  然而她被雨水打濕的余光，卻黏在了車門打開那一刻伸出來的一雙女士短靴上，落地，長款大衣的衣擺垂順下來，到小腿的位置。
  “好。”
  女人執在傘柄的手纖巧素白，另外一隻手斜插在大衣的衣兜裡，傘撐得很低。
  不知是昨晚一夜沒睡而產生的心悸，還是因為其他什麽。
  下意識抬頭，女人的清顏走進她的眸底，映出姣好的五官。
  遠處開來一輛車，在入口放慢了速度，檀千琉瞅眼車子，不是春冉，於是收回目光。
  前方隔著綠化帶的湖泊在雨中繚繞著幾絲霧氣，她想著春冉也快到了，就懶得去找躲雨的地方，回家反正都得洗頭洗澡，也不在乎淋這點雨。
  “嗯，這裡不好打車，你回去了沒，沒的話過來接我一下。”
  比如對方為什麽會走過來給她撐傘。
  “檀小姐，這幾套都是根據你助理所提的要求設計的，你試試看，哪款滿意？”鹿小姐從裡出來，手上多了幾套禮服。
  那一刻，檀千琉想了很多。
  一晚沒睡，精神疲累。
  想象了下，她此刻在雨中蹲在路標牌旁邊的樣子，好像確實是有那麽一點……落魄？
  想到這裡，檀千琉暗暗尷尬一番後，迅速站了起來。
  這個動作攜帶起一絲風，令女人垂在肩膀的長發有幾根飄動。
  “謝謝。”檀千琉先是禮貌的感謝，接著解釋了下自己為什麽蹲在這裡：“我在等我朋友來接我。站累了，就蹲了會哈哈。”她企圖用笑緩解氣氛。
  “不用客氣。”女人淡淡啟唇。
  對方身上的疏離感很強。
  比如此刻。
  這把傘不大，遮兩個人勉強，但女人始終與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哪怕因此自己後背會被淋濕，也只是把傘往檀千琉這邊挪而已，身體卻不會靠她太近。
  檀千琉垂在身側的手指，握了下另外一隻拎著東西的手腕。
  對方眸似深潭，如這梅雨季一般，總帶著一股淺淺涼意。
  她隻與對方平視了一秒就移開了目光，轉而看向了對面的風景。
  在她未曾察覺的角度，女人仗著她看向其他地方，凝視了她半晌。
  傳來一聲汽車鳴笛。
  女人朝一個方向輕抬下巴，檀千琉往後看去，路邊停下了一輛黑色車子，正是她的那一輛。
  “我朋友來了。”
  檀千琉轉過頭，衝女人說：“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傘給我遮了會雨。”
  她小跑到車旁邊，又回頭，隔著蒙蒙的雨簾，她朝對方揮手說拜拜。
  打開車門，檀千琉鑽進了副駕駛，再是將禮服袋盒一把扔到了後座去。
    春冉坐在駕駛座上，摘下無線耳機，側眸。
  這人被雨淋了，卻不知道在興奮什麽，一上車就往車窗外看。
  “先別離開，等會。”
  檀千琉將車窗搖了下一截，看著女人往峙殤裡進去，背影冷朦。
  她眸光聚在某處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都消失不見了，她視線仍舊久久停留在車窗外不能收回。
  春冉不解，抬手碰了下她胳膊：“你看什麽？”
  檀千琉收回視線，把車窗搖了上去，脫掉濕外套，系安全帶。
  “那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如此依依不舍的注視著人家離去？”
  檀千琉攏弄了下頭髮，把濕外套大氣的往後座扔：“偶然碰到的。”
  春冉看她一臉的明媚，張了張嘴：“一見鍾情？”
  “嗐。”檀千琉睫羽眨顫著：“我覺得她吧，有點眼熟，有種我在哪裡見過她的感覺。”
  幾秒後，春冉噗嗤一聲：“學到了。”
  “啥？”
  春冉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啟動車子離開。
  “原來一見鍾情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叫做，我對你有點眼熟。”
  檀千琉聳聳肩。
  到家，她把禮服拿出來掛起來，盒子包裝得嚴實，裡面沒有淋到雨。
  洗完澡，檀千琉吃完東西就躺上了床睡覺，這一覺，便是睡到第二天早上，早上八點多睜開眼睛，拉著窗簾的臥室光線暗淡，外面滴滴答答的，又下著小雨。
  這種天氣適合睡覺，她蹭了蹭被子，繼續賴著，又躺了一個多小時，肚子餓，她才起來。
  吃完東西她看了一圈手機後，開車出門了一趟，鬼使神差從峙殤裡經過，她放慢車速，往車窗外看去，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
  她上次看女人是往峙殤裡進去，對方是去裡面找朋友還是就住在裡面？
  帶著千種思緒，她驅車離開。
  兩天后，檀千琉穿著那套碎星藍禮服跟著父親去參加慈善晚宴，突然想起母親在峙殤裡有套空置的小別墅，她之前去看過，夏天去的，院子蚊子多，遠看著不錯，但裡面已經有些陳舊，畢竟是她外祖父母以及外曾祖父母以前住過的地方，那會三代人住在一起，人多，剛剛好，現在看來則是有點空曠，所以一直被閑置著。
  隔日，檀千琉給自己找了個“要去看望下空置已久的寂寞別墅”理由，又過去了一趟峙殤裡。
  上午去的，陰了大半個月的天氣終於出了一絲陽光。她從峙殤裡這頭逛到那頭，沒碰到上次那位女人，卻碰到了鹿小姐。
  檀千琉跟對方打了聲招呼，而後被對方邀請進了店裡。
  “你又是開工作室又是開麵包店的，平時肯定很累吧？忙得過來嗎？”檀千琉瞅眼最上面寫著“小鹿麵包店”一行字，腳步沒停進去了裡面，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鹿小姐端了盤點心放在桌上：“還好，這家店我是請人打理，我偶爾會過來。”
  “這樣。”
  “我記得檀小姐好像不是住在這邊，怎麽過來了？”
  “我……”檀千琉放下支著腦袋的手，嘗了塊點心：“來這邊看望一下老友。”
-
  這幾天天氣晴朗起來，地面幹了不少。
  春冉一大早上起來，喝了杯熱水後換上運動裝，而後去喊檀千琉。
  檀千琉刷著牙，嘴邊一圈都是泡沫，手機被她開了免提放在了洗漱台邊上。
  “大小姐，你喊我去晨跑，結果自己起不來。”
  “快了。”檀千琉漱了口水：“給我幾分鍾。”
  她洗漱完換好衣服扎了個高馬尾，跟著春冉出去晨跑，結束後要去吃早餐，附近早餐店很多，春冉想著隨便找家早餐店吃，可檀千琉“挑剔得很”，非要去峙殤裡那邊吃早餐。
  對此，春冉萬般不能理解。
  見檀千琉繞了大半圈才進去店裡吃早餐，她瞬間就明白了，這人哪裡是挑早餐店，分明是在挑偶遇地點。
  春冉搖了搖頭，跟著她進去小鹿麵包店裡。
  “她長得很好看嗎？你就只看了人家一眼，一直惦記到現在。”
  店員端上了麵包和熱牛奶，兩人挨著窗邊而坐。
  檀千琉偏著頭，回憶著什麽。
  上次下著雨打著傘，加上她沒敢直接去看女人，所以對方只在她印象中留下個很模糊的印象：
  “不止外貌，氣質也非常好，主要是我覺得……”
  “覺得她有點眼熟。”春冉不急不慢的替她說完了後面的話。
  檀千琉輕笑了下，雙手捂在盛著熱牛奶的玻璃杯上：“我承認好了，我就是對她一見鍾情。”
  或許人對人的好感，一開始都是如此膚淺。
  樓上，下來一位女人，木質的樓梯，發出輕微的腳步動靜。
  檀千琉余光漫不經心的掃過去，眸光倏爾一頓，握著牛奶杯子的手指緊了下。
  春冉見她這副樣子，順著視線也看了過去。
  是上次雨天的那位女人。
  這個點對方應該是來吃早餐的，穿的仍舊是大衣，長發挽了起來，松松的綁在後面。
  檀千琉半垂的睫毛下掩映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對方出了麵包店的門，她眼神望著外面，碰了碰旁邊的春冉：“你幫我……”
  門口的身影早就消失，檀千琉緩慢的斂起眸光：“春…… ”
  坐在旁邊的春冉已經不見。
  她左右看了下，沒看到人，桌上還放著沒喝完的牛奶。
  奇怪，人呢？
  麵包店統共兩層，她掀起眼皮往上看，見春冉靠在二樓欄杆旁，與鹿小姐聊著天。
  沒多久，春冉回來，坐下。
  “霜梓漣，高二四班。”
  “住在這附近。”
  “效率真高。”檀千琉有片刻怔愣，緩緩眨了下眼：“我就說她有點眼熟吧，你非說是一見鍾情。”
  春冉：“……”
  不是一見鍾情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