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楚慕表示自己绝不是记仇的天蝎座,那为什么他对花依铭印象如此深刻!实在是花依铭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一定要和花依铭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被泼凉水,点滴走针,约会失败,哪一项不是拜花依铭所赐!所以,当花依铭终于不再烦他的时候他开始无比欣喜!可后来,他就开始想,花依铭这个“霉女”怎么还没来烦他!楚慕想 完了,原来拜花依铭所赐,他竟然成了找虐狂!于是,五年后重逢,他毅然表白 “花依铭,有种你别跑!”花依铭的回复也颇有创意 “有种你来追我啊!”追就追,反正他楚慕,命大着呢!

作家 月北 分類 出版小说 | 17萬字 | 21章
第十七章 白费力气
人的生存方式分为很多种。
有的人永远被世俗画地为牢,追逐着别人眼中的幸福,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早已迷失,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苏庆萱约了楚慕见面。
地点是在L大南门的一家咖啡厅,早在他们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这地方就很火爆,现在店面还扩大了,里面的学生熙熙攘攘的。苏庆萱咬着奶茶的吸管,看见楚慕走进来,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桌上。
他一腔的抱怨:“约医生来送药上门,你这待遇都赶得上欧美的医疗保障了。”
她乐了:“来都来了废话还那么多,我请你喝东西算是弥补你一下还不行吗。”
“算啦,”他摆摆手,“前一段时间咖啡喝伤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喝。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这次要的药量这么大,是打算出远门?”
“我要移民了。”
“啊?”楚慕惊讶极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呢,去哪里?”
“我之前没有跟任何人说啊,还剩下一些手续,估计到下周就全部完成了。我要去加拿大,开始我的新生活啦——”她拖长了尾音,一脸的兴奋,“我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和花依铭都拼命在想出国这件事,现在想起来跟做梦一样,我不仅要出国,而且要移民了!”
听到花依铭的名字,楚慕的表情很不自然地卡了一下,又笑起来:“那恭喜你了。”
“本来还想等着参加你的婚礼呢,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什么时候结婚?这问题真尖锐,楚慕很含糊地打哈哈:“不好说,要推迟不少。”
理想的话,不仅仅是推迟,连对象都会换。当然,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有些感慨地转头去看南门进进出出的学生,然后说:“好久没有回这里了呢。”
她看着他的侧脸,有点儿出神。
“对了,”他突然转过脸来,“五年前花依铭生过病,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猝不及防地低下头去,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她握了握拳头,好半天也没吭声。
“苏庆萱?你怎么了?”
他的眉头蹙紧了。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低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她抬起脸来,迎上他的视线,艰涩地开口:“因为我对你说了谎。五年前你来找我问花依铭的事情,那时候,我跟你说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宿舍,那是骗你的。”
“……”他怔住了。
“我在宿舍见她之后,还见过她一次,是在医院。当时因为一些事情,我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医院,后来我再试着联系她的时候,就联系不上了,我不知道会这样……”
“为什么要骗我?”他的声音很低沉,有一种隐忍在里面。她看见他的表情正变得冰冷,她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我是去医院预约人流手术的,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我还是不想让你知道,就算花依铭可能早就已经告诉过你那些关于我的事情,比如我跟什么样的男人来往,把自己搞得有多糟糕这一类的……”
“没有,”他打断她的话,轻轻地说,“花依铭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每一次她说起你,都会说她有个朋友长得很漂亮,只是命不好。”
“哈……”她难以置信地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低头擦了擦眼角,“原来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呀……”
“她那个人朋友很少,能在我面前提起的名字也很少,但是,她常常提起你。”他不动声色地递过去纸巾,继续道,“所以她一定是把你当成了很好的朋友。”
她接过纸巾擦着眼泪,语气很感慨:“但是,我跟她不一样,我非常讨厌她。”
“为什么?”
“我们班三十二个人,除了花依铭本人和我以外,剩下的三十个都很讨厌她那大小姐的脾气和任性,我也是走群众路线,你懂的。”
“这样啊……”他笑了笑,“也对,她那性子的确讨人嫌。”
“那你呢?你难道不讨厌花依铭吗?”
“我啊……”他开始思索起这问题要怎么回答,“我一开始也挺讨厌她的,不过讨厌着讨厌着就习……”
“就喜欢上了。”她打岔道。
他顿了一顿,本来他想说的是,讨厌着讨厌着就习惯了。他挠了挠头,算了,反正她也没说错。
喜欢花依铭这件事,又不可能藏着掖着一辈子。
然后他听见她又说:“所以我才更讨厌花依铭啊。她打从出生就已经有了那么多我想要而没有的东西了,为什么连你都是她的?这不公平,为什么好的都让她给占着了,我比她更努力,一心想要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她还一直瞧不起我的做法。她的性格那么糟糕,还总是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为什么你还喜欢她呢?”
她的眉头蹙得很紧,看起来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所以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可悲的人,我一直羡慕着花依铭,讨厌她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想要帮助我,又嫉妒她被你喜欢着……”
楚慕静静地听,并不发表意见。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所以当我再次见到花依铭的时候,我看到她落魄的模样,我其实本来有些高兴,我也像当年她施舍我那样,说要帮助她,因为我很想看她笑话,结果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连风帮她,无论什么时候她命都是这么好……”她幽幽地叹气,苦笑道,“所以我才没有办法忍受她。”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各有所思,他想了想,开口道:“花依铭在五年前患了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她猛然抬起头来。
“你那时候在医院见到她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生病了。”他往后靠了靠,夕阳的余晖在他的侧颊打出一片暖暖的橙,他的视线落在窗外,好像在看着什么很遥远的地方,“我了解到当初虽然花依铭进行了手术,但是在当时配型还是花了一番功夫,在当时她一定以为自己已经没得救了。我从前常常想,等我见到她我一定要问个究竟,但是现在我明白,不论对还是错,已经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人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和以后,与其一直沉湎在昨天的痛苦和内疚里面,不如想想还有什么是现在可以做的。”
然后他的视线再次回到了她脸上,他微微地笑:“希望有一天,你能活出一个不输给你这张脸的漂亮人生吧,别再用后悔来浪费时间了。”
她觉得眼泪又快要涌出来,不得不赶紧低下头去。她揉了揉眼睛,含混不清地说:“那你呢,和何婉宁在一起,然后让连风带着花依铭走,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这下轮到楚慕愣了,他坐起身来问:“连风带花依铭走是几个意思?”
“你不知道吗?那帮公子哥儿都传疯了,连风连出国学习都要带着花依铭一起……”
“你怎么不早说!”
苏庆萱还在揉眼睛,抬眼一看楚慕就已经起身了。
“我先去医院找花依铭,回头再跟你说!”
她放下手来,看他慌忙离开的背影,回头?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头可回呢?她看得很专注很仔细,想要把这个背影铭刻在心里面,她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生怕错过了。
眼眶很疼,大概不会再见到他了吧……没有人会知道,她看了他那么多年。
和粗枝大叶的花依铭不同,她记得他偏好的音乐,喜欢的科目,爱吃的菜,甚至他追过的美剧,她都能一一报出来。她始终站在一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面,她经营着自己粗鄙而不堪的生活,远远看着他。
他是很多女生追捧的对象,他的慵懒也变成一种魔力来蛊惑人心。他看起来干净而纯粹,他那么好。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认识他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干净而单纯的小姑娘该多好。但是没有如果,人生没有草稿,一切永不再来,她的人生就是那么肮脏,混杂着不同男人身上的铜臭味,这让她永远停留在一个遥望的位置,失去了所有的话语权。
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不然为什么花依铭就可以任性地站在他身旁?
她心里的嫉恨像是一池难掩的臭水,那些腐败的味道让她讨厌着花依铭也讨厌着自己。花依铭的每一个动作和笑容都很碍眼,花依铭当初甚至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她怎么可能会拿花依铭当作朋友呢?她不需要这种朋友。
花依铭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她所在的这个世界。
这个恶心的,不堪入目的世界。
她慢慢弯下身去,趴在桌子上,侧脸朝着窗外,楚慕的身影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视线范围内剩下绿化带一大片发了黄的杉树,她心底微微地疼。
楚慕也好,她也好,在花依铭消失的五年里面,变了又变,但有些东西始终没变,那是花依铭消失后的一大片空白。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训斥她不懂得珍惜自己了。
再也没有人会深夜在宿舍留着灯等她回去了。
再也没有人会高姿态地说自己有钱可以帮助她了。
这样,很好吧?
可是为什么呢……
她就在此刻,却突然间很想有这么一个人,在她身边。
继续斥责她也好,甚至骂她也好打她也好,只要在她身边。
花依铭的病房今天格外热闹,虽然花妈妈和连风都不在,但她接了一天的客。
早晨是警察局的人来了,说就医闹的事情要调查一下,由于前一段时间她身体状况不稳定,现在希望她能够配合着录录口供。
虽然她不明白看起来这么明白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但她还是乖乖地……录了个假口供。
为保证大家了解到的情况都一致,她只能说自己是看热闹被挤过去才受伤的。
到了下午,法院有人来了一趟,说是市医院为了维权,准备起诉患者家属,问花依铭作为这起医闹里面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愿意配合医院的维权行动出庭做证吗?
花依铭坐在病床上,看着那个中年却早已谢顶的律师一张不再青春还留着不少青春痘的脸,觉得这个问题和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的难度是一样的。
如果花依铭无缘无故地受这一刀,她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指不定瞅准了还能敲诈对方一笔,但是那边患者家属本来就已经失去了亲人,现在又要上法庭,她就觉得有点儿下不了手。
事发当天她站在喧闹的人群里面,近距离地看见那个女人凄楚而绝望的表情,她不想再看见了。
她给花妈妈打了个电话,花妈妈很爽快地丢过来一句话:告!不告白不告,你那么多罪白受了吗!
花妈妈的话没能鼓舞花依铭,她依然很纠结,只得告诉律师,需要再考虑考虑。
那律师走了以后,花依铭就一个人在病房想啊想,还没想出什么眉目来,病房的门又被……
这次还不是敲,来者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她正缩在窗户旁边的椅子那里发呆,抬头一看,发现是楚慕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
“你是不是要跟连风出国了?”
“这大晚上的,等一会儿我妈和连风都说不定要来,你怎么跑来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要跟连风走了?”
花依铭还维持着那个缩在椅子上的姿势,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脑子进水了?他不是去国外玩而是去上学的你知道吗,你以为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吗?”
花依铭声音很微弱:“我……知道啊。”
“知道那你还……”他的声调起初高,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突然低下来,“你还去?”
她明明知道这一去就会很久,但她还要去。
他就算再怎么迟钝,也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花依铭没有说话,窗户没有关,夜风撩起窗帘,在她背后摇曳着。她在那宽大的椅子里面以婴儿一样的姿态蜷缩着身体,她看着他,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又一段冗长的沉默。
“我不想让我妈再为我操心了。”花依铭开口,“她为了我付出很多,我不能只为我一个人活……有的时候我在想,出去也挺好的,以前我和苏庆萱就老想着出去看看,说不定离开这里以后,我还能重新开始呢。”
“你喜欢连风吗?”
“喜不喜欢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让我妈满意,也能帮到我,而且不会嫌弃我。”
“我也一样不会嫌弃你啊。”他认真地争辩起来。
“楚医生……”她仰脸看着他,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并把窗帘拉上了,“你把门锁了,我让你看个东西。”
他不明所以地关了门,转过身来,看见花依铭背对着他,伸手把头发绾到了一边去,病服正从她肩头滑落下来,白炽灯下面她的肩窄而小,温润如玉,因为瘦,蝴蝶骨很明显地凸起,再看下去,内衣带的上面一段狰狞的伤口,线还没有拆,缝合的痕迹让那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是你看得见的,还有你看不见的。”她伸开了手,侧过脸看自己右手,继续道,“我身体里面流淌的这些血液,血象一直都不正常。五年前我发现得了白血病,做过一次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医生告诉我,这种病还有可能会复发。当时我妈为了一次性要到足够治疗我的钱,跟我爸离婚了。我呢,毁了她的生活,然后带着这样的身体,就这么活着。楚医生,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还是个完美主义者,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就连作业写错字了,都要撕掉那一页重新写。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人生也可以这样就好了,哪里有不对,就重新来过,这样我就能像交作业那样,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但结果……就算我那么想要撕掉这一页,我还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带着我犯的那些错误,这样活着。然后我明白了,人生根本就没有办法很理想、很完美的,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懂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了她的手腕收在她身侧,然后突然弯下身去。
她的伤口微微刺痛,她感到他凑过来了,并且,他在亲吻她的伤口,温柔而缠绵。
爱是这样让人真真切切地疼痛着。
他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她,低下头,他的吐息就轻轻打在她耳畔:“别跟我讲大道理,我不想听,你想重新开始?那好,我带你走,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已经搞得你女朋友都不要你了,还要让你失业不成?”她侧头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人家闹事的时候过去,然后很乌龙地给你挡了这一刀,你们也不会分手吧?”
“对不起……”她有些适应不了这么近的距离,声音小而弱,别扭地转过脸,僵硬地看着前方。
他放在她腰际的手收得更紧了:“所以你更要负起责任来,你搞砸了我的婚事,就想逃之夭夭?你想得很美啊。”
“分手了还有复合的呢,女人嘛,你去哄一哄,说点儿好话什么的,就会回心转意的。”
“听起来你对女人还挺有经验。”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可对普通女人有效的招数为什么对你没有用?你是不是女的啊。”
“你根本就没说过我什么好话好吗,从来都是在批评我性格不好、脾气臭……”
“什么样的话叫好话?”楚慕不耻下问。
她思考了一下,很诚恳地回答:“比如说对方长得漂亮啊、身材好之类的……”
“漂亮?”他的眉心蹙成了一个死疙瘩,审视的眼神扫过她胸前,这个角度一览无遗,“身材好?我怕我这么说会遭天谴。”
“你……”她意识到自己还衣衫不整,于是面红耳赤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让我穿好衣服先!”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放开手,一边看着她整理衣服,一边还说:“有什么好紧张的,那天你手术的时候,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就连你衣服下面的皮肤下面的脏器都看得很清楚。”
“……”花依铭无言以对,整好了衣服转过身来死死瞪着楚慕,企图用眼神来表达她的愤怒。
“不过那天,我比我第一次掌刀做手术都还要紧张。”他收敛了笑意,慢慢地说,“因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你,花依铭,你那天吓得我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她低下头,小声地说:“我要跟连风走,我已经决定了。”
“这是你第三次推开我,花依铭。”他的眼神看起来深沉而忧伤,“第一次是因为有别人来了,第二次是因为你担心白细胞会死光光。现在,没有人来,白细胞也很安全,你第三次推开我。我过去交过一些女朋友,但是被人拒绝的先例开在了你这里,我不知道自己会坚持到第几次,我希望可以坚持很久很久。”
然后,他像要说服自己一样,又说:“但愿我能坚持很久。”
而她很残忍地微微笑了。
“何必白费力气呢。”
花妈妈对连风带花依铭出国的这个安排是很满意的,照她看,连风除了年龄小之外,其他都还算是可以容忍的,于是她逢人就很开心地说,我家花依铭要出国了!
花妈妈在这一点上和很多爱夸耀的中年妇女一样,女儿出个国,就拼命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最糟糕的是,花妈妈不仅极力做着宣传,还积极地向花依铭汇报了这项重大宣传工作的进展。
“我今天跟隔壁那家你王婶说了你马上要去美国,她还跟我问那签证都是怎么办的……”
花妈妈如此这般在病房里面絮絮叨叨,花依铭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妈妈。
“妈,我又还没走,你能等我走了再说吗?”
花妈妈白了她一眼:“反正也就是时间的事儿。”
花依铭又翻了个身,干脆背对着妈妈了。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花妈妈的语气透着强烈的不满,“就你这条件,找上连风这样的都该偷着乐了,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这些天没少给连风摆脸色吧?你以为人家会一直看你的脸色?你还真拿自个儿当公主了啊你?要我说,感情本身就不靠谱,趁着还能找个有钱的,就赶紧……”
花依铭翻身坐了起来,伤口还扯了一下,她忍着疼打断了花妈妈的话,说:“那你当年呢?你都找到有钱的了,结果呢?感情不靠谱你当年干吗还要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还生下我?你以为我这样的人生是我自己选的吗,是我愿意的吗?你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当初干吗还要生下我!”
那些犀利而恶毒的语言,叩击在墙壁上,回荡在两个人的耳畔,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默中。
语言总是有这样的力量,让已经陈腐的,以为早已经风化的旧伤口暴露出来,那模样像是早已溃烂,让人不忍去看。
好半天,花妈妈低下头去,双手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
因为长期在做洗碗工而又顾不得保养,她的双手看起来很粗糙。
花依铭盯着那双手,心里突然要命地难过。
好半天,花依铭先低了头:“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嚷嚷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她自己的脑海里面也是一团糨糊,找不到下文。
“你……你从前是爱看热闹,老没心没肺地嘲笑别人。”花妈妈突然笑了一下,“你这孩子大多数时候根本就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是打从你五年前生病以后,你就不爱凑热闹了,我那时候老觉得,可能是家里的落差太大了,你接受不了,性子都变了。五年了,你眼下突然就跑去凑医闹的这个热闹,还受了伤,你还真拿你妈我当傻子了?”
花依铭很心虚:“妈,你说什么呢……”
“听说那个楚医生有对象了,你还专门说自己是看热闹受的伤,你这么说,我也就装着相信了,我也是想给你留点儿脸,毕竟人家都要有女朋友了。可你现在还不认命,连风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是,当年是我的错,可我认了,我生下你来我没有后悔,我就希望你平平安安过这一辈子,就算你肯搭上命,那也是别人的男人,你就那么乐意犯这个贱?”
过了一会儿,花妈妈看她不说话,又轻轻地说:“你现在责怪我当初不该生下你,你可别忘了,五年前,在医院里面拽着我的衣服,问我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谁。”
花妈妈说完,起身离开了。
花依铭低下头去。
眼泪无声地落在白色被单上,很快地渗透下去,在头顶白炽灯的照射下,已然了无痕迹。
五年前,L市所有的医院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花妈妈,没有和花依铭配型成功的造血干细胞。这个绝望的母亲必须要在医院的洗手间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再抹上粉底补上粉——对,那时候,花妈妈还是个很精致的、会化妆的女人,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妆化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会走到病房去看花依铭。
花依铭的治疗已经花了很多钱,她没有告诉花依铭,那个所谓的父亲已经不再给她钱了。
“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现在还生这么个没完没了的病来拖累人,你还真拿我当冤大头了啊?”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面的语气,听起来很愤怒。
花妈妈知道其实几十万的费用对那男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花依铭再也没有那么嚣张的气焰了,因为生病,也因为她这些天来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然后她惊恐地认识到,她对花妈妈来说是一个累赘,而除了花妈妈以外,她再也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在她死了以后为她哭一哭。
母女俩在病房的时候通常很沉默,各有所思,有时候花依铭会突然在这样的沉默里面变得非常害怕,她会问花妈妈在想什么,而花妈妈很勉强地笑着说没事。
她怎么能告诉花依铭,没有合适的造血干细胞。
她曾经计划要到外省的医院去找资源,但是眼下她们的钱明显是不够了。
她伸手摸摸花依铭的头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花依铭就总是这样拉住她的手,用近乎哀求一样的可怜语气问她。
“妈,我可以……活下去吗?”
你看,人就是这么可笑,再怎么无意义的人生,再怎么苍白再怎么孤独,再怎么被旁人唾弃、不屑的人生,都本能地想要继续下去。
花依铭知道自己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真是贪得无厌啊,同样作为母亲,花妈妈没有像苏庆萱一样从一开始就打掉孩子,就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惠,而她拖累了花妈妈这么久,现在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要花妈妈在没钱的情况下找出让她活下去的法子。
所以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她一直在想苏庆萱要打掉孩子的那份决绝,她已经不指望还能从花妈妈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可是花妈妈笑了,花妈妈也拉她的手,花妈妈说的是:“当然。”
花妈妈为这个“当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多年来的名义婚姻瓦解了,花依铭的土豪爸爸一次性给了花妈妈一百万,从此这母女俩跟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花妈妈带着花依铭,辗转跑了五个城市,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造血干细胞,从手术到后期的排异和康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花依铭在这个过程中忍受着病痛,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当然,钱也终于花光了。
花依铭躺在病床上想起这些遥远的过去有些恍惚,其实再次见到苏庆萱之后她一直很想问,当年那个孩子打掉了没有,但是看到苏庆萱现在依然一个人在那些有钱男人之间周旋,她又觉得没必要多此一问,那答案看起来已经很明显。
病床一侧坐着的连风伸手在花依铭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她回过头来看看他,突然问:“我在想你这个人真不懂得权衡利弊,你带我过去你不会后悔啊?”
“为什么要后悔?”
“你想想,”花依铭慢慢用手撑着坐起来,认真地跟他算,“你长得帅,又这么有钱,万一等以后你遇见哪个姑娘了,一见钟情,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你身边还拖着个我,不是会阻碍你的脚步吗?”
“我遇见很多姑娘都一见钟情,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啊。”连风也认真地回答,“我也从来不收拾的。”
“……”花依铭扶着额头,觉得自己输了,“那你是要把我摆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继而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好半天,有些纠结地叹了口气:“好像自从认识你,我这把地火就没有油了,烧都烧不起来……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待在病房没事就胡思乱想?有时间不如多看看书,在走之前挽救一下你蹩脚的英语。签证的资料都已经递交了,再等等就能下来了,你也给我长点儿精神,每次来看你这么一坨的样子在床上,我都想按一下冲水按钮把你冲下去。”
这个比喻让花依铭无言以对,她噘了噘嘴,又躺下去,背对着他。
“你管我!”
然后,他低沉的、带着慨叹的声音就从她背后传过来。
“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她没有说话,心底有什么情绪在膨胀,带着潮湿的气息。她突然想,花妈妈说的是对的,她有什么好不满的呢,连风这么好,可为什么她现在偏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大抵都是因为命运偏偏跟她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让她再次遇到楚慕。
有的人也许不是最好的,甚至都不是最合适的,但是出现了就变成无法替代的,感情这种事还真的是很不懂得趋利避害,这狗血而悲催的命运将会将她引向哪里,她不知道,但是她很明白,她再也不能让花妈妈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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