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楚慕表示自己绝不是记仇的天蝎座,那为什么他对花依铭印象如此深刻!实在是花依铭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一定要和花依铭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被泼凉水,点滴走针,约会失败,哪一项不是拜花依铭所赐!所以,当花依铭终于不再烦他的时候他开始无比欣喜!可后来,他就开始想,花依铭这个“霉女”怎么还没来烦他!楚慕想 完了,原来拜花依铭所赐,他竟然成了找虐狂!于是,五年后重逢,他毅然表白 “花依铭,有种你别跑!”花依铭的回复也颇有创意 “有种你来追我啊!”追就追,反正他楚慕,命大着呢!

作家 月北 分類 出版小说 | 17萬字 | 21章
第十六章 匆忙表白
一天一天,天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冷了,大千医院的绿化带变成了黄化带,干枯的落叶在林荫道上铺了厚厚一层,有时清洁工也不及时清理,踩上去沙沙响。花依铭的伤口开始愈合了,她扳着指头算起自己出院的日子来。
手里的这个手机,还是花妈妈拿着连风的卡土豪一样跑去买的苹果最新款,她看了一会儿,郁闷地叹了口气。
花妈妈还真是挺想要把她跟连风绑在一起的,旁敲侧击地说连风有多……哦不,是连风的钱有多么好,还不停做她的思想工作,包括转院,还有手机的事情……
她欠连风的越来越多了。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医生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花依铭,问:“你是花依铭?”
花依铭隐约觉得这大夫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点了点头。
“你的造影通知单,等会儿去做,这样今天下班之前报告就能下来。”
医生很高冷地把单子放在床头,花依铭很乖巧地又点了点头。
然后医生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了。
花依铭愣了愣。
“我叫韩非,是L大的。”医生自我介绍起来。
“哇,这么巧,跟我一个学校呢。”花依铭眼睛有点儿发亮。
“嗯,是啊,这么巧。”韩非继续道,“我是楚慕的朋友。”
花依铭的脸色僵了一下,继而又笑:“你们都是医学院的吧。”
韩非点点头:“花依铭,楚慕一直很关心你,自打你转院以后,每一份你的检验报告他都要过来看,还每天不停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很烦人的。”
“……”她没有说话,定定地盯着韩非,眼神却没有焦距。
他只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我在和你说话。”
“哦……我在听。”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叹口气:“我们做医生的,本来就时常提心吊胆的,怕一个不小心就出事,别人粗心了顶多不赚钱,我们粗心了很可能就会出人命,有时候还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天我听楚慕他们医院出事了,本来吓一大跳,后来一看受伤的不是他,我还松了一口气,现在我知道,我这口气松早了。”
“啊?为什么?”
“楚慕一定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意别人替他承受这些,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摇摇头,又说,“况且,还偏偏是你,我知道他一定难过得要死了,但是他那个人不善于表达,也不会对别人说。我认识他很久了,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么多,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当年你一声不吭离开学校,他找你找得连自己的学业和生活都不管不顾弄得一团糟,我不想看到他变成当年那样。”
第二次,花依铭从别人口中听到楚慕当年找她这件事,不管是苏庆萱还是韩非都把这件事说得很夸张。她很尴尬地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当年就能不顾楚慕的感受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现在出现又带着一个富二代男朋友,楚慕当局者迷但是我看得很清楚,你根本就没拿楚慕当回事……”
“不是的!”花依铭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突然大起来,韩非被吓了一跳,盯着她,半天没回过神。
好半天没等到下文,韩非声音弱弱地问:“那是……?”
她的神情很复杂,变了好几变,最后又沉默了。
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了,她想。
韩非看着花依铭低下头去,叹了口气,索性作罢:“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都说不上的。你五年前得白血病,医闹的时候被人刺伤,这都是生死劫,你也算从生死线上面走过的,要知道我们并不是永远都能这么活下去的,所以,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去说;有想做的事情,不要总是搁置,去做;有想见的人,不要躲着,去见。最糟糕的后果又会怎么样呢,谁也说不上,但是能够把握的,就不要错过。我作为楚慕的朋友,只是希望你可以给他一个痛快,你有苦衷你就告诉他;没有的话,拒绝也利索一些,别让他心存幻想,因为那感觉太糟糕了,我希望他可以往前走,而不是停留在过去,你明白吗?”
花依铭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抓了抓床单,局促而窘迫。
韩非就走出去了。
如果所有的事情,真能像韩非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她觉得从前她并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可是这些年来现实让她变得越来越怯懦了。
那一天在ICU的病床上面醒过来,她从濒死中挣扎回来,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楚慕一切,可当她看到他的女朋友,她就清清楚楚地想到了——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生活很平稳,工作,恋爱,都在一条近乎完美的轨道上,不仅如此,她不过是个不学无术而沦落到做服务员的女人,她凭什么?
可是他曾不遗余力地寻找过她,他曾竭尽所能地帮助她,他曾亲吻了她,他曾淋着雨来看望她,他让她心存侥幸而变得恶毒,她不记得有多少次她还想着,如果他没有女朋友,就好了……
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在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里面,她只能选择快刀斩乱麻,和连风的交往很乌龙却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她想要逃离楚慕,越远,越好。
所以说墨菲定律很准,人一般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跟韩非安排的一样,楚慕和花依铭终于还是在CT室狭路相逢了。
花依铭进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见到他,理所当然地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吗?”
做CT不比做B超,因为放射的关系整个房间里面都没有人。 操作台在外面,医生还要穿着防护服坐那里。好在韩非早就已经打过招呼,专门挑着这个没人的时候,操作台那里的医生也就这么睁只眼闭只眼让楚慕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楚慕很心酸,韩非死活都不愿意挑连风不在的时候通知他而非要安排在CT室,这让他一边感慨如今见花依铭一面比古时候一个庶民见公主一面都要难,一面惋惜自己那些正在悄悄死去的白细胞和血小板,所以当他看到花依铭的时候也就特别激动。
“你知不知道在这里的每分钟白细胞都会死不少,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啊?”花依铭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前面一句话上,很快就伸手把他往外推,“那你快出去,不然你白细胞要死光光了。”
“……”他用了点儿力气站在原地没动,“花依铭,我冒着白细胞死光光的危险等你,是有话要说的。”
他脑子里很清楚自己在胡扯,这么多年来就连放射科的医生都没有听说有白细胞死光光的。
花依铭很着急:“你先出去,等我做完检查了再说,这里太危险了。”
楚慕忍了忍,把笑憋回去。花依铭推他推得很认真,一边推还一边继续说:“你倒是动啊?”
“我一定要在我的白细胞死完之前跟你说完这些话,所以你…….你能不能停一下先别推了?你这样我没法好好说话。”他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她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就又开始继续推:“你给我出去,有什么话等我出去再说……”
由于花依铭的伤还没有好,楚慕也不敢使劲儿跟她对抗,就这么连推带搡,楚慕被推到了门外。花依铭不遗余力地拉过门要关,他又挡在那里,这姿势很奇怪,被夹在门缝里,他郁闷地道:“花依铭,你让我把话说完。”
“什么废话不能等以后再说。”她又推了一把门。
“就是我喜欢你这种废话。”
花依铭怔住了。
他维持着这个被门夹着的状态,连紧张都顾不得了,只想快点说完:“我长话短说,第一,我喜欢你;第二,别觉得我三心二意的,我和何婉宁已经分手了;第三,你别有心理负担,我也没打算一下子就要跟你怎么样,是你莫名其妙地要跟连风搞到一起去,你逼我的;第四,我说你能不能松手?这门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花依铭呆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手慢慢垂了下去。
楚慕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不少,这生理上的危机感消失了,他才后知后觉地,觉着这状况有点儿尴尬。
——表白都表成这格式的了。
“那个……”
他张口又想要说些什么,她突然从侧面推了他一把,彻底地把他推出去了,门被从里面关上了。
楚慕生命中最丢人的告白至此落下帷幕了。
他对着冷冰冰的隔离门板,很郁闷。
给外面操作台的医生打了个招呼,楚慕灰溜溜地走出放射科,就看见韩非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诡笑迎上来。
“话都说完了?”
“差不多。”
“那怎么这表情?”
“她把我给推出来了。”
“啊?为什么?就算拒绝也不带这么强硬的啊。”
楚慕沉痛地伸手捂住了脸:“她怕我的白细胞死光光了。”
“噗……”韩非伸手捂了一下嘴,“对不起,我想笑,这是我见过的最有创意的拒绝。”
楚慕的脸色很难看:“你觉得这是一种拒绝?”
“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她还操心着我的白细胞,表示我并不是没有希望。”
“你……”韩非盯了他半天,叹了口气,“还是早点回家吃药吧。”
花依铭这一次CT拍得很紧张,简直惊心动魄的。
她站在仪器上,脑子里一边想着楚慕方才说的话,一边担心着自己的白细胞。
很快,就只剩下楚慕说的那堆话了。
他倒真是有条有理地抛给了她一大堆。
她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变快了,她使劲地回想刚刚的情景,然而没有什么浪漫的氛围,没有什么深情的对视,她只能想起他被门夹得龇牙咧嘴的恼火神情……
还有条条框框的一二三四!
花依铭的心全乱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要很高兴,花依铭也确实有些按捺不住,但是楚慕和女朋友分手了,她又纠结地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造成的。她有点儿内疚,楚慕的女朋友是那么好的人——这两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化学反应让花依铭一时承受不来,接下来花依铭经历了长达两个小时发呆思考的状态,然后她自私的本性战胜了她那点儿微薄的良心,她一个人在病房里面傻笑起来。
她像很多恋爱中最单纯的女孩儿一样,在意识到自己和那个人还有可能性的时候,就突然忘记了全世界,简直忍不住要欢呼雀跃。她坐在病床上仔细回想楚慕在放射室说的那些话,那表白丝毫没有甜蜜可言,可她还是高兴。
当然,她也就高兴了那么一会儿,连风和花妈妈就一起来了。
连风推开门的时候还很高兴,他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异乎寻常地明媚,嘴角眉眼都是弯弯的。曾经让花依铭觉得很有感染力的好看笑容此刻却成为一个属于现实的不祥符号,花依铭脑子里嗡的一声,她那乱七八糟的生活又回来了。
一个想要用自己的绝望把她也摧毁的名义男朋友。
一个想要她嫁个有钱人想得发疯的母亲。
花依铭突然觉得楚慕的表白对自己来说算是一个契机。
给她勇气,让她能够和连风结束这种不明不白的滑稽关系,从头开始梳理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花依铭开始酝酿起要怎么对连风说这件事,而连风和花妈妈坐在病房里面,看起来都很开心地说起一件事。
连风要去美国念书了。
花依铭一听,天赐良机啊,她正想说恭喜,连风就对着她笑呵呵道:“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走。”
她一愣:“我们?”
“对,我和阿姨说过了,我们一起过去。你在那边也可以申请学校,证书还比国内的有含金量一些,顺便也能补救一下你那英语。”他淡淡地说。
花依铭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花妈妈,然而花妈妈没能领会自己女儿企图用眼神传达的信息,她很开心地说:“就是,你上学的时候不学无术,现在出去也是个锻炼的好机会,而且出国上学呢。你记不记得你当初就想去,可是咱有钱的时候一直没顾上把你送出去,现在多亏了连风,你才有这么一个机会。”
花妈妈看起来真的很高兴,花依铭咬了咬嘴唇,记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知道花妈妈也是为她好。
花依铭曾经确实计划过很久出国上学这件事,不过早在几年前就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而打了水漂。这个想法被她搁置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再心存幻想了,人生却在这时候跟她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这是个恶意的玩笑,因为她已经不能欠连风更多了。
后来花妈妈和连风又说了些什么,花依铭没太听得进去。她清清楚楚地发现自己混乱的生活绝不是单凭楚慕一句僵硬的告白就可以解决的,很多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理想和简单,就好像那句可以拯救自己脱离这水深火热生活的难听话语,她现在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看见花妈妈和连风都在笑,她想,自己的人生,果然是个“杯具”啊。
这个“杯具”以五年前为起始,至今没有终结。
花依铭对楚慕死缠烂打很久无果,她开始反省自己的战略有问题,结果大概是思虑成疾,她生病了。
她开始发烧,过了高烧就是低烧不退,她本能地想着应该是感冒了,开始自作聪明地吃起感冒药来,名正言顺地窝在宿舍不去上课,连饭都是叫苏庆萱帮忙带上来的。
过了好几天,她的症状都没有好转。
她跑到设备简陋的校医院去,又被医生一堆感冒药打发回来。
花依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辛酸,发着烧躺在宿舍里,她先是拨通了花妈妈的电话。
花妈妈那时候在炒股,每天对着图表和一大堆大婶研究,一听就发烧这点儿毛病,也就爱理不理地嚷嚷着“你先自己去看看,我还有事挂了啊”然后利索地挂断电话。
花依铭在床上翻了个身,坚持不懈地拨通了第二个电话,给她爸爸,结果,那边还没接通就直接被按掉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特别脆弱,花依铭难过得要哭出来了,她的手机通讯录停在了楚慕的名字上,她想了半天。
算了,要是楚慕知道她病成这样,指不定得有多开心。
就在她一个人自怨自艾在宿舍暗自垂泪的时候,苏庆萱回来了,一看她这副德行,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要带她到市里医院去看病。
一直等到被苏庆萱扶下楼,她才看清楼下停着一辆兰博基尼,她被来自自己身体的高温烧得浑浑噩噩,但还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透过车窗看到了一个几乎要谢顶的老男人坐在驾驶座上。
“这,这谁的车?”她问苏庆萱。
“刘总的,他还亲自来开车送你去医院,我们走吧,再不走医院门诊就该下班了。”
那时候的花依铭还很高风亮节,虽然气息微弱,但她还是义正词严地抱住了宿舍楼门口那根柱子,坚定地对苏庆萱说:“我不要坐这辆车。”
她有些气短,凭着自己的力量根本站不稳。
“你别闹了好不好?”苏庆萱皱起眉头来,“你明明知道出租车进不了校园!再说这个点儿就算咱们出了校门也不好打车,你还这个德行,咱们先到医院去吧,啊?”
苏庆萱说着,伸手又去拉花依铭的手。
她一把就给甩开了,还死死抱着那根柱子,微微喘着道:“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跟这些男人来往,他们只不过想着占你便宜而已!”
四周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好奇地盯着她俩看,还嘀嘀咕咕。
苏庆萱站在原地,伸出去的,要扶花依铭的手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花依铭,我是来帮你的,你别不识好人心行吗?你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花依铭的头很晕,想要壮大一下自己的气魄,可声音却怎么也提不上去:“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你就甘心被这些老男人当玩物吗?我和你不同,我,我就算死,也不会坐他的车……”
“……好啊。”苏庆萱抱着手臂,冷笑了一声,大概是“玩物”那两个字戳中了她的痛点,她开始变得口不择言,“那你就继续等吧,等着看你那有钱的爸妈会不会来救你!自己孩子都病成这模样了,也没见他们来一趟。花依铭,你还真当自个儿是公主了,什么都要由着你的性子来,我这种低贱的人也就不奉陪了,你最好是早点由着你的性子去死!”
说完,苏庆萱很潇洒地转身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花依铭抱着柱子,更加难过了,她还没来得及骂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这让她很是憋屈。
作为朋友,她和苏庆萱曾经吵过无数次架,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连家人都扯进来。花依铭艰难地松开了柱子,回头看看,那车子已经彻底不见了。
一个人又不是不能去医院。
那一天,花依铭一个人花了很长的时间,走走停停地到了学校南门,然后一个人在那里花了半个多小时打上出租车去了医院。
她终于明白姑娘们为什么都喜欢暖男了。如果楚慕是个暖男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打电话求助,因为暖男无时无刻都在用自己温暖的光芒照耀身边所有人,但是她深知以自己和楚慕的交情再加上楚慕的性格,要是楚慕看到她这副模样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她在出租车上面晕晕乎乎地想,算了,再也不要喜欢楚慕了。毒舌、冷漠又迟钝,除了张脸以外简直找不出什么优点来,可是感情这回事哪里有那么多的逻辑可言,很快地,她又想起因为生病,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找楚慕的麻烦了……
她没想到自己一跑到医院就被医生直接给放到住院部去了。
“应该不是感冒,具体是什么问题,要等明天所有的检查做完才能确诊,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家里人呢,通知家里人过来。”
花依铭奄奄一息地对医生说:“家里人都很忙,可能过不来……”
“那你把电话给我,我来打。”
就这样,花妈妈抛下自己的股票跑到了医院来,三天之后,所有的检查全部做完,诊断下来了。
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诊断书就像一声晴空霹雳,把花妈妈对股票的热情打跑了,也把花依铭打蔫了。
这种病并不是不可以治疗,只是不但花费很大而且需要合适的造血干细胞,而当时的情况是,花妈妈的造血干细胞无法匹配,而数据库里面也没有和花依铭配型成功的。
人在死亡边缘的时候都会想一些什么呢?
花依铭那时候脑海一片空白,她的反射弧还没有灵敏到可以那么快地反应过来。就在她一个人在医院发着呆的时候,花妈妈擦干眼泪开始四处联络每个医院的医生,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骨髓。
花依铭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她认真而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一生,很苍白,爹妈不疼,交友很少,不仅如此,就那么一两个被她当成了朋友的,还都不喜欢她,就连苏庆萱都叫她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死。她觉得自己不是这么听别人话的人,可她就是得了这么个毫无希望的病……
治疗只是一个开端,花费就让人瞠目结舌。花依铭和花妈妈回家取钱的时候,花依铭那个有钱的爹就带着自己的小秘书在家里。这场争吵难以避免,花依铭难堪的身世就这样狰狞地暴露了出来。她发现原来就连自己唯一的资本——一个有钱的爹,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整个世界很快地完全颠覆了。
一朝一夕之间,人间都变了。
花依铭其实什么也不是。
花依铭再也得意不起来了。花妈妈去学校为她办了退学的手续,整个过程及其低调,而她一个人躺在医院里面,她惊恐地意识到了生而为人她是这么孤独,最糟糕的是,就算她死了之后,也未必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她的任性和嚣张让所有人都厌恶,他们都恨不得她早点消失。
最好的证明就是,她从学校消失了好几天,那里没有一个人打电话给她。
她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
就算这样,这个无人在意的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她甚至计划好了,如果她还有机会活下去,她一定会改掉自己以前那些臭脾气,她会去跟苏庆萱道歉,也会去跟楚慕说对不起,还会跟花妈妈说谢谢。她曾经给别人添过很多麻烦,却一直都很自私地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愿意改了。
她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机会而已。
那天,花依铭去门诊部做检查的时候,很意外地在门诊部见到了苏庆萱。
苏庆萱手里拿着一张挂号单,一个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面发愣。早上门诊大楼的大厅很是嘈杂,人来人往,花依铭的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她身上,看见她一脸的失魂落魄。
花依铭犹豫了很久,还是过去和她打招呼了。
苏庆萱抬起头来的时候,竟是一脸的泪水,吓了花依铭一跳。
花依铭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打颤:“花依铭,我怀孕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花依铭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庆萱又低下头去,哽咽着回答:“我……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那个刘总,不是很有钱吗,有没有可能养这个孩子?你就可以先不回学校,把孩子生下来……”
苏庆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稳了一点,她又用纸巾擦了一把脸,说:“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拖累我。”
花依铭的心口像是被刀子剜一样地疼起来。
——如果没有她,花妈妈一定要比现在过得更好。
花妈妈也曾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苏庆萱像是要说服自己那样,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这个孩子拖累我。”
“可孩子是无辜的……”花依铭力不从心地争辩起来。
“我疯了吗?”苏庆萱打断她的话,很凄惨地笑,“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一切就都完了,我拿什么养他?我还没有毕业呢,没有工作,我什么都没有,难道我要让他这样出生拖累着我,让我们两个人都这么穷困潦倒一辈子吗?”
苏庆萱说的话很现实,花依铭都懂,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个时候却让花依铭觉得不近人情。她拉住了苏庆萱的手,那些挣扎的话语听起来略有些滑稽:“没事的,学校里面我们可以想办法啊,可以办理休学,等你生完孩子再回去,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俩想办法,我也会养的,我们两个一起,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对吧?”
苏庆萱愣了一下,继而皱了皱眉头,一脸厌恶,使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花依铭,你以为养一个孩子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你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懂得人间疾苦!如果生下来的话,我要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经济来源,就算生下来以后,他也会拖累着我,我不可能这样过下去,我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了。你没有过过那样的生活,你根本不会懂我!”
花依铭咬了咬下唇,觉得眼泪就快要流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可她就是在意。
“如果要以牺牲我自己现在的生活为代价,我现在,要不起。”
苏庆萱的声音冷静而决绝。
花依铭徒劳地挣扎道:“你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请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吗?你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我的处境,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责怪我。花依铭,我真的很讨厌你,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这自以为是的德行,你以为你有点儿钱就了不起了?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不过是你妈攀上一个好金主而已,还真拿自个儿当宝贝了!你这么不讨喜,恐怕连你家人都受不了你,还好意思成天缠着楚慕,我都替他觉得烦!”
说完,苏庆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花依铭坐在椅子上,半晌低下头去,眼泪落在纯白色的病服袖子上,水渍很快扩散开来了。四下的声音很嘈杂,她在这样吵闹的、人来人往的环境里面,发现自己这些天不断努力想要摆脱的孤独感正以无比清晰的、狰狞的姿态凸现出来,像是尖锐的利器一样捅在她的心窝里,她弯下身抱紧了自己。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她再也想象不出来,花妈妈当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她来的。
她关掉了手机,她知道不会有人给她打电话了。苏庆萱说的是对的,不光是关于她,关于那孩子的一切也一样,那孩子像是花依铭的一个雏形,一个不被期待的存在。
不同的是,花妈妈很坚持地把花依铭生下来了,而苏庆萱那么聪明,又怎么会让那孩子毁了自己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在L市所有的医院报备了之后,就等着有合适的捐献者。等待这种事本来就很耗费人的心力,更何况还是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等待,那些天,花妈妈的头发开始变白了。
花妈妈坐在病床旁边,很乐观地说:“没事的,咱们就等半个月,等不到我就去外地的大医院看看,这么多省份这么多医院,肯定会找到合适的骨髓的。”
花依铭坐在病床上,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发了一会儿愣,问花妈妈:“妈,你这些天,很辛苦吧?”
花妈妈吓了一跳,她对自己的女儿很清楚,这话从花依铭嘴里出来,太惊悚了。
她心里有点儿难过,拉过花依铭的手,又听见花依铭在说:“你这些年,也很辛苦吧。”
末尾是个降调,这不是个疑问句。
“咱们肯定会找到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妈……”花依铭的声音听起来弱弱的,仿佛在乞怜,“我可以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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