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楚慕表示自己绝不是记仇的天蝎座,那为什么他对花依铭印象如此深刻!实在是花依铭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一定要和花依铭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被泼凉水,点滴走针,约会失败,哪一项不是拜花依铭所赐!所以,当花依铭终于不再烦他的时候他开始无比欣喜!可后来,他就开始想,花依铭这个“霉女”怎么还没来烦他!楚慕想 完了,原来拜花依铭所赐,他竟然成了找虐狂!于是,五年后重逢,他毅然表白 “花依铭,有种你别跑!”花依铭的回复也颇有创意 “有种你来追我啊!”追就追,反正他楚慕,命大着呢!

作家 月北 分類 出版小说 | 17萬字 | 21章
第十章 本能反应
车子急刹的声音很尖锐,因为惯性,楚慕的身体往前冲了一下,一旁副驾驶座位上,传来何婉宁惊慌的叫声。
他看了看前面的一辆货车,好险,差点追尾了。
何婉宁摸着额头,不满地说:“你要死可以,不要拉着我陪葬啊。”
“不是故意的。”他干巴巴地应,声音因为没有完全脱离紧张而显得艰涩。
“开车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可不行。”她又说。
他没有说话。
他想花依铭可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出现了呢,还把自己弄成了那副德行,她的碍眼比起之前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副畏畏缩缩的表情看了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是挺好的,在何婉宁面前首先没有表露出一点儿认识花依铭的端倪,此外,离开医院的时候也还算是利索——除了他后来在电梯里还在想花依铭要怎么回去,除了他琢磨了一下又坐电梯回到骨伤科那里,除了……他还没到骨伤科门口就看见连风已经跑到花依铭那里去了。
连风在的话,就有人送花依铭回去了,他想。
人生还真是讽刺啊。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花依铭居然会对他说恭喜,缘分兜兜转转,最终的落脚点却是物是人非。
同事和朋友都挺替他高兴,兄弟们都很羡慕他,觉得他现在一定很幸福,可是他自己却很困惑,幸福到底是什么?
他无法确定现在在自己手中的这份所谓的幸福,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
一周多的时间,花依铭的脚总算好了点,她把那件性感的短裙洗好,送去给苏庆萱。
苏庆萱现在住在挺高档的小区,还是独栋,据说这也是某大款送给她的。花依铭走进房子的时候,四下打量了一下。
这客厅比她和花妈妈住的整个房子都要大。
苏庆萱给她倒了杯水,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苏庆萱伸了个懒腰,问:“那你和舟延实业总裁的儿子怎么样了?”
“啊?”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庆萱说的是连风,她摆摆手,“我们之前就认识了,算是朋友。”
苏庆萱一脸的八卦相凑近她:“快,老实交代,哪种朋友?”
“最……一般的那种?”
“我才不相信。”苏庆萱瞪着她,“那天他可是抱着你走的啊,别跟我说他抱着你出去就只是为了把你送回家。”
她想,他是没有送她回家,他抱着她才走出KTV就把她给扔了。
她挤出一个笑:“那是因为我的脚崴了。”
“你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从来没见过连少对着个女人有那么大的火气!”苏庆萱语气很夸张地添油加醋,“我本来还想他毕竟年龄小些,以为你会看上别的,结果你一来就把那里面最有钱又最难搞的给拿下了,你可真行啊。”
“你有点儿误会了……”花依铭哭笑不得,“我之前帮过连风,所以他比较照顾我。”
苏庆萱手撑着下巴盯着花依铭看了一会儿:“花依铭,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
“其实…….”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头苦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的。”
苏庆萱身体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不,你运气就是好,从前你家里有钱,大家都迁就你,现在就算你家道中落,还是有黑骑士来帮你。你永远都这么幸运,可我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苏庆萱的语气听起来很失落。
花依铭想了想,淡淡开口:“可是我现在却在羡慕你自己有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如果我也有这样的房子,我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苏庆萱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花依铭,那时候你连个屁都没有放就离开了。”
“……你是美女,文雅点好吗?”
“我找过你……”苏庆萱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很久呢。”
花依铭愣了一下。
有人找过她?
她觉得心底暖暖的,又有些过意不去:“我……”
她才开口又被苏庆萱打断了:“不过,有个人比我找了更久。怎么说呢,为了找你简直连自己的生活都弄得一团糟,课也不上了,连考试都敢缺席,挂了一大堆科,整个人都很颓废,后来到第二学期,整个人都变了。”
她很迷惑,皱着眉头回想,学校里绝大多数认识的人都只是泛泛之交,而且不讨厌她已经很不错了,她问:“我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吗?”
苏庆萱懒洋洋道:“就是楚慕啊。他那会儿发疯一样地满世界找你,拦都拦不住,还总是不停地问我见到你没有。我被他烦得要死,我以为时间长了会好一点,但是到了第二学期,他何止是好了一点,整个人都转了性子了。”
“转性了?”
“嗯,变得很勤快。”
“那不是好事吗?”
苏庆萱歪着脑袋看看她,调侃一样的语气道:“一个学期换了三个女朋友,你不觉得勤快得有点儿过分吗?”
花依铭很有节奏地愣了愣。一个学期三个女朋友?
原来楚慕还曾经有过这么一段风流韵事,那他现在的这个女朋友呢,也是玩玩的吗?不对,看他并不像是那么轻浮的人,所以他是遇到何婉宁之后才收了心的吗?这样看来,他果然很喜欢何婉宁啊……
苏庆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愣呢?”
“我在想楚慕为什么找我,就像你说的,在学校那会儿,楚慕一直都挺嫌弃我的,说个话中间都要隔着半米多距离才放心,他找我做什么?”她说完,突然想起来,不光在学校,楚慕最近更加嫌弃她了,已经不是半米的距离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没想到他还曾经那样找过她呀……
苏庆萱后来说了什么,花依铭完全都没有听进去。那一天她觉得自己过得迷迷糊糊的,她在朦朦胧胧中,觉得恍若隔世。
再次遇到楚慕,遇到苏庆萱。这种别后重逢,已经开始对她原本的生活产生一种不可逆转的影响,那么以后呢……
她已经不想要那种麻木而苍白的人生了,已经不想再接受为了活着而活着,可以后又要为了什么而活?
她并没有答案,然而她很庆幸地想,也许仅仅是努力要和楚慕成为对等的存在这件事,就已经足够她来耗费这看似漫长实而非常短暂却又充满了变数的人生了。
有目标,总是好的。
盛夏过去之后,气温开始逐渐降下来,很长一段连绵的雨天,让入眼的景色平添几分萧瑟。花依铭撑一把伞站在C大的门口,踌躇满志。
过去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很神奇,很不可思议。
她拿着连风给她的电话号码,找到了教务处一位姓梁的教授。对方综合考虑了她目前的各方面状况,表示,她可以在校外学习,通过考试,修够一定的学分,在这个基础上再到校内继续进修,这样前后大约会花费三年的时间,她就可以拿到统招的本科毕业证。
因此从现在开始,她每隔两个月就会有一次阶段性的考试。
自那以后,花依铭过上了颇为艰辛的打工学习两不误的生活。每天早晨六点就要起床了,要准备自己的考试,到了十点还要去给连风上课,下午两点再去咖啡厅上班。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充实过,也好久没有这么累过,每天一回家倒头就能睡,每天困到想不透自己之前居然还会失眠。
花妈妈看到她这个德行,总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花妈妈很着急。
别人家这年龄的姑娘很多甚至都当妈了,花依铭居然还想回学校!
于是——
“看看看,还看什么啊,读了那么多书,也没见你脑子灵光点!
“花依铭,你见隔壁那家王婶儿没,那天带孙子过来了,唉,那孩子水灵的,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外孙啊……
“花依铭,今天我去那家大公司做零活儿,就遇见他们那个所谓的副经理,啧啧,三十多岁的女人啊,没结婚!你说稀奇不稀奇,把自个儿耽搁到了那年龄,怕是想结也没人要了!
“花依铭,我跟你说……”
花妈妈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花依铭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竭尽全力地不去理会这些话。
花依铭有时候也会在上课之余跟连风发发牢骚。
上课的地点是连风定的,在医院对面一家快餐店,花依铭觉得有些吵,而连风完全是懒得跑,图方便。
等到半个多月以后连风出院了,花依铭已经习惯了快餐店的喧闹,连风也懒得换地方了。
连风身上没有太多纨绔子弟的坏习惯,也不怎么爱显摆,身上没有有钱人那些不可一世的坏脾气,总体来说,花依铭觉得他这人挺好相处。
实际上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很简单——花依铭讲着自己的鸟语,连风睡着自己的觉。
花依铭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称职的家教,不应该放任自己的学生在她面前呼呼大睡,于是她在连风醒了之后很婉转地问:“睡得好吗?”
连风揉了揉眼睛,很诚恳地回答:“不太好,桌子有些硬了。”
“……”花依铭很想死一死。
花依铭一般到得都很早,这样,她就可以坐在二楼,在看书的间隙里,抽空看看医院门口,偶尔,会看见楚慕。
两个多月过去之后,她连楚慕的排班都摸准了。
如果没有特殊的手术什么的,他每周的夜班和白班都是对半分。
他值夜班的时候,都是早晨九点多钟才慢悠悠从医院晃出来,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上早班的话,他不到八点就会出现在停车场了,从停车场到住院部的途中,还会伸手理理头发,她想他一定是和大学时一样,出门总是忘记梳头发。
他还是那么懒……
有时候他在医院门口那家小饭馆买早点,有时候他走进医院之前就会碰到熟人打招呼,她就会猜想,那是病人呢,还是同事呢?
慢慢地,她总是会算准了时间,在他大概要出现的那个时候,停下手中的笔,托着下巴盯着医院门口看。然后,他果然就出现在她视野里面。他还是偏好穿休闲风格的衣服,她看着他的衣服从短袖变成了长袖再加上外套,她看着他在晴空下眯起眼睛伸手去遮挡阳光,她看着他在雨天里打着伞步履匆匆……
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从来也不能发现她,她可以很放心,很安心地,看着他。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能这样专注。
觉得累的时候,待在这样一个位子,望着医院门口,她觉得自己仿佛还能心生期待,好像所有的努力有彼岸,所有的等待有终结。
因此,偶尔见不到他按时出来的话,她就能沮丧一整天。
她乐观地想,楚慕其实一定也并没有那么讨厌她的,不然又为什么会找她?一定是因为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落魄了,他才会对她那么不耐烦。他也曾经责怪过她不该这样生活,不是吗?
没关系的,这些她都可以改,而且她已经在努力了。
秋日的阳光洒在快餐店二楼临窗的桌子上,连风趴在桌子上,睡得并不安稳。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见坐在对面的花依铭,正托着下巴专注地盯着窗外。
阳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她眼帘低垂,睫毛在下眼睑投出浅浅的影,她的眼神专注,她的表情恬淡,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他找不到她的视线焦点。
他轻轻唤她:“花依铭。”
她回过头来,微微笑了一下:“你睡醒了?”
这真是个好脾气的家教,他每天都在她的全英式授课催眠下入睡,而他那么能睡,两个小时的课里面一个半小时以上都在睡觉,张开眼还能看到这位亲爱的家教老师微笑着问他睡得怎么样。
他挠挠头,张嘴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哦……”他懒洋洋应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又趴在了桌子上,听见花依铭的声音,缓慢又小心。
“其实……你是不是不太需要补英语啊?”
“很需要啊,我爸计划要把我撵出国呢。万一出去了不会鸟语,怎么生存啊。”他额头抵着掌心,又说,“花依铭,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个喜欢的人?”
话题转得很生硬,花依铭愣了一下:“我在跟你说学习的事。”
“我记得你说你可能这辈子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你后来,真的没有见过了吗?”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见过……一次,不过被人家嫌弃了,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啊……”她的语气有些感慨。
“你说你和那个人距离很遥远,你说的遥远到底有多远?”
“我本来真的以为我们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明明都五年没有见过了啊,不过,我听说他现在很幸福,这样挺好。”
“是吗……”
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淡淡的落寞,他心底隐隐有一个想法,却并不明晰,他没打算搞明白。他看见她低下身子伏在桌子上,长发被阳光打出一片泛着流光的橙,他听见心底一份闲逸盛开的声音,他不想破坏了这一切。
他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肚子:“饿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那天早上,是一个挺寻常的早上,距离第二个科目——英美文学史的考试还有三天,花依铭起得挺早,坐着公交车晃到医院门口,一堆人正在那里吵吵嚷嚷。
好像是有人吵架了,她不爱看热闹,径自去了快餐店,在二楼坐下来,低头仔细看医院门口,那堆人还在,站在这个角度就可以看到人群中心还放了一口暗红色的,长方形的……棺材。
棺材?花依铭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那是棺材!
那里还有人在和医院的保安推推搡搡的,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医闹啊!
她算了算,楚慕昨晚应该是晚班,难道是楚慕的病人出事了吗?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那堆人围着棺材拉起几条醒目的白色横幅,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楚慕的号码,很是纠结了一会儿。
她明白楚慕现在一定不想接到她的电话或者是短信,但是……
他知不知道医院门口现在很危险呢?
人群中还有人跟保安大声吆喝些什么,一会儿一群人又继续拉扯起来,花依铭觉得心口绷得紧紧的,很难受。
她的视线又聚焦在那个棺材上,禁不住地有些恍惚,生老病死本来是人世常态,她也曾历经死亡边缘的洗礼,然而就算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做不到对此习以为常。
她做不到,楼下的那些人,更做不到。
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顶着被楚慕更嫌弃的风险,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想问他是不是你的病人出了事,她想告诉他医院门口有人闹事你不要过来,她很着急,而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是——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样单调而机械的女声重复着,她握紧了手机,迷茫地望着窗外发愣。
他知道门口现在是这情形吗?
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这么大的动静,医院里面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那他应该不会出现吧?嗯,肯定是这样,门口都摆棺材了,总会有人通知医生们不要出门的……
她记得自己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医疗事故之后医生们和护士们都躲避着患者家属,那时候她总觉得这种缩头乌龟一样的做法很丢脸也很不可取,可是现在她正在支持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这种胆小鬼的做法,她心底还不停地念:楚慕,不要出来啊……
她一直在心底不停地念叨这句话,没想到念着念着,视野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出现了。
楚慕不但从医院里面走出来了,而且,还穿着白大褂。
花依铭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哗啦啦的,她起身就往楼下跑。
远远地就听见叫骂声,除了最初围起来的那群人之外,外围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
这些看热闹的人情绪很微妙,又想看热闹,却又因为害怕被牵连而隔着一段距离。花依铭瘦小的身躯在人群中开拓出一条路径来并不容易,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面挤呀挤,挤了好半天,才站在了看热闹的前沿。
她在闹事的人旁边寻找可以走过去的蹊径,保安却把周围堵了个严实,她还能听见人群中心传出来的叫骂声——
“你们让姓张的出来!敢上手术台,这会儿怎么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你们这群穿着白衣的蛀虫!敢做不敢当!你们再要拦着我,我要你们整个医院的人给我儿子陪葬!”
这样的咆哮不绝于耳,从不同的方向,借由着不同的声音,很吵。
花依铭的脑子这时候突如其来地,前所未有地,明镜一样地清晰,听起来不是楚慕的病人出事,那么他为什么要出来?
她不管他是为什么要出来,她很想把他弄回医院里面去。
或者,弄到其他的任何地方,都比待在这里好。
她铆足了力气继续挤,肩肘并用,不遗余力地在保安和闹事的家属中间,一边听着两边的人吵架一边挤。
逐渐接近中心,就能听见原来还有另一种声音:
“大家冷静一点,关于这个病人的情况,我们大家确实都不想看到……”
她早起盘起的一个小发髻已经在这个过程中被挤散了,发卡也不知所踪,有那么一下子她觉得自己的头发大约是被人挤住了,拔得有点儿疼,她也腾不出手来理,只能一往直前地朝着前面继续挤。
然后——她居然挤过去了。
她不但挤过去了,而且因为惯性,一下子没能停下来。
她披散着的头发被挤得毛毛躁躁,她看起来就像个疯疯癫癫的拾荒者。
叫骂的声音突然停了。
花依铭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她正站在医生和患者家属的中间。
医生也来了不止楚慕一个,还有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花依铭依稀辨认出为首的便是之前在心外科办公室见过的主任。
当然,身后闹事的家属来的人更多。
她往前也不对,后退更不对。
她像螃蟹一样,横着挪到了一边还有保安在的位置去,听见楚慕难以置信地,低低叫出声来:“花依铭,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见他正瞪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没见过看热闹的挤到这位置来的。
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患者家属那边情绪就更激动了。
“你们还想这样拖到什么时候!我跟你们说,今天这事儿要没个说法,你们所有人一步都别想离开这个医院!”
不知道是谁这么带头喊了一句,接下来就是群情激奋。花依铭缩在侧面,看见楚慕皱着眉头,抬手冲她做手势,让她快走,然后又转过头去跟主任在说些什么。
场面更加混乱了。
她的心惶惶的,脑子里这会儿又变成一团糨糊,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她回头去看那些闹事的人,觉得自己很渺小,什么忙也帮不了。
在一片混沌之中,她的眼神落在了人群中一个女人的身上,每个人都在叫嚷,在吵架或者在维持秩序,而她看得清楚,那女人满脸的泪水,拿出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中等大小的水果刀。
女人的手在发抖,她还在不停地流泪,或许她有哭出声音来,可在这一片喧闹之中,花依铭什么也听不真切了,所有的人都在叫喊,没有人留意这个女人的悲伤。女人抬起头来,撞上了花依铭的目光。
花依铭盯着她,而女人也盯着她。
“你冷静一点……”花依铭张口道,然而那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她于是对着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徒劳地想着可以让那女人冷静下来的法子,可她什么都想不到。
然后她就看见女人从刀鞘里面拔出刀子。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群人要找的那个张医生,并没有出来,然而距离那个女人最近的,却是楚慕。
接下来,她果然看到那个女人,向着楚慕的方向扑过去了。
要楚慕回想的话,昨晚这个夜班上得格外艰辛。
本来第二天就约定好,下夜班之后他收拾一下就去拜访何婉宁的父母的,结果——
先是一个心脏支架手术,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大半夜瞪着眼睛在小姑娘胸腔里面绕那些本来就很细的血管,他觉得眼睛都疼起来了。
手术终于顺利完成,他一边收拾一边想,这下可以睡觉了,结果还没换好衣服,又被护士叫过去帮忙。
说是张医生接了一个急性心梗的病人,在手术台上二尖瓣无法闭合,情况非常危险,科室里面所有的人都已经过去了,主任也马上就会过来。
张医生在科室里面算是一个新人,研究生毕业刚满一年,实践的经验相对来说要少一些,所以一般大家都比较照顾他。
看来睡不成了。楚慕匆匆赶到手术室,手术室里面所有人都不吭声,张医生在拼命给病人做心肺复苏,看样子心跳是已经停了。
这样的流程,楚慕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只不过每次听到心电仪器发出那种平缓而长,似乎永无终结的提示音,每个人的心都在往下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片名为绝望的海洋里面溺水,恐慌,并且无助。
张医生维持着那样机械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慕听见一旁是另外一个大夫掐了表:“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六秒,确认死亡。”
张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做心肺复苏,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有护士看不过去了,出声阻拦:“张医生,休息一下吧,已经……”
那护士没有说下去。
手术室一片意味不明的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些仪器的声音,张医生做心肺复苏术的声音,让每个人都觉得难过而煎熬。
每每这个时候,楚慕就会想,生命是多么脆弱,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但又有多少人能够这样近距离地,直面生命的无常。除了医护人员以外,谁也不会知道,从还能感受到的强有力地脉搏,到慢慢失去体温的身体,这个过程有多触目惊心,这一切曾经让刚从学校毕业的楚慕几近崩溃,现在也这样影响着张医生。
他看着张医生的背影,就好像看到刚毕业时的自己。
旁边有人上前去拉张医生的衣服,试图阻止他做这样徒劳无功的挣扎,他还在不依不饶地继续,直到他终于也没了力气。
在手术室沉默着的几个人,听到了某种声音,那是一种隐忍的,压抑的,来自男人的低声啜泣。
也许是做心肺复苏术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张医生缓慢地后退了两步,终于连站着的力气也丧失了,他跪下去,低着头哭泣,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哭声在变大,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就像是一个孩子,他的口罩还没有摘下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在说话,口齿含混不清。
“对不起……对不起……”
楚慕觉得心里很难受,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匆匆转身出门去确认入院时病危通知书和手术风险通知这些文件上面家属的签字,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了。出门路过等在外面的患者家属,有人走过来一脸焦虑地问他情况。他很庆幸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他低着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步履匆忙地逃离了。
所有的签字都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主任过来之后了解了情况,很果断地做了安排。
张医生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于是只能由主任代为出面通知家属情况。本来这件事看起来和之前那些病例一样,家属们知道了,哭一哭,闹一闹,骂骂医生也就结束了,结果家属坚持连夜要走遗体,好,那就顺着家属的意思吧,第二天一大早,又搬来棺材放在医院门口了。
在任何一家医院,这种事情都很寻常,只不过闹的程度不一样而已。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考虑,主任坚持让张医生留在科室里,其他的几个男大夫和主任一起出去试着看能不能说服家属。为了不至于使矛盾进一步激化但又能控制场面,他还特地安排了护士长注意观察情况,如果不行就打电话报警。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跑出去和家属交涉起来了。
楚慕并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但是作为科室里的男医生,上前线是义不容辞的,他也确实是上了前线,听着一大堆人吵吵闹闹。这边主任一张嘴,那边一大堆人一大堆嘴,主任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他觉得头有些疼。
然后,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花依铭就从对面的人群里挤出来了。
他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一定是哪一根弦断了——
“花依铭,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见她狼狈地挪到了一边去,就赶紧冲她做手势,示意她快走,然后转头去跟主任说话,他想先带她离开这一片混乱,他需要跟主任说一声。
可他话才说一半,就有人撞到他的身上来了,是花依铭。
他一看就有点儿想发飙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来添乱!
她撞在他身上,那力度很大,甚至让他还往后倒了一下。她就扑在他怀里,她的脸结结实实地挨着他的胸膛。因为距离近,在这一片喧嚣和吵闹里面,他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花依铭一声呻吟,他低下头去看她,视线里面只有她凌乱的头发,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她突然抱住了他。
她抱住了他,很紧很紧,她抓他的衣服,然后她慢慢抬起头来。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看见了她的双眼,他听见人群中一声惊叫——
“她手里有刀!杀人啦——!!!”
“出血啦,出人命了!!!”
四下里一片更大的骚乱,有人惊叫,有人在乱跑,他有些茫然地,本能地抱紧了花依铭,抱紧了……
他的右手触到一个东西。
冰冷的,金属一样的质感。
这东西很突兀地矗立在她的背部,他后知后觉地抬头,看见她背后那双手上还流着血,一脸泪痕的女人,以及周围慌慌张张散开的人群。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变得很安静。
他的反应速度不足以理清眼前的混乱,他低下头去看她的脸,他听见她在说话。
“我,我还有事没有做……”
她的身体在慢慢滑下去,她的手已经抓不住他的衣服,他慌乱地伸手想要扶住她,而在她背上的手触到她被什么浸湿了的衣服。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那里一片猩红。
“楚慕你在发什么愣!快送她去急诊科救人呀!”
一旁的一个大夫忍不住晃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唤回现实中来。
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声音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吵闹声,惊慌的呼喊,人们在拥挤中发出的抱怨和呼叫,这世界很吵。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花依铭背上那一片鲜血弥散开来的中心,那里是一把水果刀,只剩下一小半在外面。
“楚慕,楚慕……”
他听见花依铭在唤他。
花依铭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了抓他的白大褂,她喘了一口气:“楚慕,神经中枢的传导速度是……”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说了一半,她轻轻地咳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点儿血沫来,然后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力量,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她身后有个大夫扶住了她,有人拉开了楚慕,他们把她带到医院里去了。
他看见警察还是来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他还听见一些叫骂的声音,他的脑袋无法思考和辨析。他的掌心全都是血,地上也是血,这整个过程里面,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离了躯体,他终于想起花依铭为什么要问他那个问题——
神经中枢的传导速度。
他们曾经争论过这个问题的,花依铭说他的速度一定会比别人慢,他知道她在说他反应慢。
嗯,他的反应的确很慢,不然就不至于连这点儿应激的能力都没有,不然就不至于这样茫然而无措地站在这里……
他这样站了一会儿,凄凄惶惶地回过头,朝医院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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