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之时,东方已经出现了一轮旭日,旭日之下是一列列整齐的大帆船,帆船高抛的桅杆上有一面旗帜,旗帜在火红色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 辰溪站在青灵山后面的崖壁,远眺着向北航去的那一列大船。那船上的旗帜因为上面张牙舞爪的金龙而显得很扎眼,而且也表明了他们的身份:皇家! 开春已经很久,后山的竹林也比以往更加茂密,青翠的竹影在空气里四处摇摆,十分欢喜。 “你回来了。”上官燕从内室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走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进来的辰溪道。 辰溪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个消瘦了不少的美女老师,眼里莫名的心疼。 他知道上官燕刚从皇宫回来,也就比他早到两天而已。他还知道上官燕和上官雄吵了一架,很凶猛。 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辰溪想着,便走了过去,接过燕窝。 浅浅地尝了一口,入口香甜无比,那来自雪域高原的燕窝自然不同于一般的燕窝,功效自然天差地别。然而让辰溪十分没想到的是这上官燕人极美,这手艺竟也如此妙不可言。 辰溪三两下吃完,发现上官燕正在旁边,双手托着脸看着自己,然后伸出白皙的手触到辰溪的嘴角,为他拭去残留的水渍。 辰溪微笑着说道:“你怎么了?” 上官燕温柔地笑着,没有回答,只是将辰溪看着,彷佛要将辰溪牢牢地印在脑子里,再反复刻上千百遍一样。但辰溪发现上官燕的眼珠在轻微地打颤,她似乎有万千重的心事。 “辰溪,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忽然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我?”上官燕静静地伏在辰溪怀里,将脸贴近辰溪的胸膛,感受着辰溪那颗砰砰跳动的心。 辰溪脸色一沉,连忙问道:“你怎么了,上官,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上官燕,所以上官燕很是享受,却依旧没有说。但在她心底却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 上官燕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娇笑起来:“难道我们不会死啊,如果我先死呢,那你会不会想我?” 这一刻,上官燕却是比花季少女更加可爱,撒娇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我当然会想你啊,但是日子还长着呢,怕什么。”辰溪不禁松了一口气,回答道。 然而上官燕心底却在反复问自己:那一天真的还很远吗?老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 窗外,雨点敲打着窗扉,纯洁的水滴在竹叶间滑落,然后与土壤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辰溪便已经赶在太阳出来之前走到了官道上。 昨晚卿雉接到南方四省的求援信,说南方四省遭遇连连的阴雨天气,大坝都已决堤,洪水泛滥成灾,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又加之朝廷之前连征苛税和余粮,又强招青年入伍,因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南方四省根本没有任何力量来对抗这次灾祸。 卿雉接到信之后,接连部署,而辰溪更是连夜出发,他必须赶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支援。 别看学院只派出辰溪打头阵,但是辰溪身上代表的是整个四方学院,是学院数百年来一直的民心,民心一旦稳定了,后面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汉和省是四省中洪水的中段,受灾也最为严重,全省近乎三分之二都被沦为洪灾区。从辰溪进入汉和省范围开始,他便看到已经有超过千人的难民队伍相互搀扶着往外面流去。其中更是不乏老弱病残,且几乎个个带伤。 看着他们疲劳,惨淡的模样辰溪心生怜悯,加快了步伐。 汉和省省府厅之内,坐着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油黄的皮肤和面孔在焦虑和无奈下皱在了一起,在他下首也坐着两人,这两人也均是一脸的愁苦,满脸的萧索。 “你们都是想想办法啊!”赵琛怒喝道。 下首的一人嘴角抽动了几下,苦着脸道:“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办法啊,而是实在无路可走啊。灾民越来越多,而我们储存的粮食也已经不足七天,根本无以为继啊。” 另一人也道:“是啊,大人,目前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只希望朝廷和学院那边能派来支援吧。” 赵琛看着这两人比自己还清苦的面容,也生不起来气。他们说的全是实情,而赵琛也明白,这洪水来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不仅冲走了官府预存的粮食,还阻绝了航运交通,陆路也被阻隔一通,他们彷佛成了一座孤岛。 赵琛是出了名的清官和好官,在平日里,府衙大厅都是无人看守的地方,他是为了让民众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找到他,而无需经过衙役,这以举措深得汉和省民心。 而最近灾变忽生,赵琛的大厅里更是络绎不绝,有当地的富豪乡绅,也有来禀报灾情的。 在没有人阻拦之下,辰溪便直接来到了大厅之内。 赵琛远远便已看见来人,他有些惊讶,因为来人让他感觉到颇为不凡,于是他便起身,迎了出去。 “不知这位小哥是?”赵琛这位朝廷大员,率先给辰溪抱拳,问道。 辰溪回礼,道:“赵大人,在下辰溪。” 赵琛思索了一下,脑子里灵光闪过,惊呼道:“四方学院的辰溪?” 辰溪点点头,被赵琛双手紧紧拉着走近大厅。在进门之后,他又吩咐那两人道:“去把门关上,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大人,时间紧急,我们还是赶紧商议下解决方案吧。”辰溪直言不讳,直切主题。 下首的一人拿来一幅地图,另一人将桌子拼凑起来,于是,整个汉和省就展现在辰溪面前了。 “辰溪你来看,这里是发水的源头,决堤之后,洪水沿着秦川山谷一路向南,一直到我南方三个省。因为上游多是山脉,地势多陡峭,所以受灾并不是特别严重。而我南方三省地势地平,多平原和洼地,洪水淌过之处皆是一片汪洋,灾区已经遍布整个省的四分之三。” 赵琛指着图上的一个个红色区域说着,而辰溪的大脑也在快速地运转。他从汉和省北部下来,所见之处与赵琛所述基本无二,在感叹赵琛办事能力之外,他更担忧那些难民。 辰溪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赵大人,现在所剩余粮还有多少?” 旁边的一人道:“现在仓库里满打满算只够七八天的了,加上当地乡绅的帮助,我们能撑过半个月左右。” “那好,赵大人,你们尽快召集当地富豪乡绅,由您出面,向他们借粮,想必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不会拒绝吧?”辰溪看着赵琛道。 见赵琛面露难色,辰溪也不禁皱眉。再次问道:“怎么了,赵大人?” 赵琛叹了口气说道:“辰溪啊,你有所不知,当地富豪乡绅能出的都已经出了,现在就剩下那几个巨头,奈何我三番两次地找他们,可他们依旧不肯啊” 辰溪听完大怒,道:“赵大人只管召集他们,我来应付。”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这几个巨头便被请了过来,当他们看见辰溪之后,一脸的讥笑,丝毫不在意受灾的命运。 “赵大人,这是为何啊?”走在最前面的人腆着大肚子,浑身锦缎,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眯起来,看着赵琛笑道。 辰溪大怒一声,气息完全释放出来,将贾古足足逼退三四步。“现在全省都在受灾,你却还如此这般,还有和颜面活在世上!” 贾古以及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看着辰溪,被他的气息震慑,除了贾古,他身后的几人都低下了头。 “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就要来多管闲事了?”贾古虽然被震慑,但他毕竟见过大世面,何况对方还只是个毛头小子。 辰溪厌恶地看着贾古,手掌元力喷涌,形成了一把刀,然后随手一挥,只听得‘咔擦’一声,门外的那尊石狮子的身子便被削落半截。 那三人早已被吓得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而贾古看着地上的狮子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看着逼近的辰溪。 “你你你……你想干嘛?”贾古惊恐地后退,却被辰溪一把抓住。 辰溪咬着牙道:“发放粮食,赈济灾民,否则那便是你们的下场!明白了吗?” “是是是,马上做,马上做!” 贾古慌忙应答,额头汗珠浸出,冷汗打湿了后背。他联合几个粮商,无非是想在官府这里获点利益,哪只赵琛不肯答应,他也就不开仓。可现在在辰溪的神威之下,他们已经没了多余再反抗的力气。 于是,满满十大车的粮食被拉到了官府的粮仓之中。赵琛看着这已经堆积满了的粮仓,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感激地看着辰溪,抱拳。 “赵大人,现在粮食的问题暂时可缓解一时之需,我也该走了,我要去其他地方看一看。”辰溪看着天边,那里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乌云,隐约还有雷声咆哮,一场雨即将来到。 赵琛答道:“恩,你去吧,这里我看着!” 出了省府厅,辰溪直接往身处平原的地方行去。 一望无际之下,全是昏黄的洪水和冲毁的断壁残垣,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之下,已经很难看到人影了。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雨,瓢泼般大的雨。大雨像极了一根根羽箭,从阴霾的天空投射下来,打断了树木,冲散了泥土,在坡地上形成泥石流,在河水湍急处形成更加危险的漩涡。 辰溪走在高地上,沿着官道一直往西去。按照之前地图的指引,西边是广袤的平原,但在平原的北方,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大坝,辰溪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大坝的决堤,一旦大坝决堤,那么底下的数千人就将陷入死亡的恶兆。 一路之上,无数的难民与辰溪擦肩而过,辰溪都指引他们前往省府厅,而他自己却在向更危险的地方行进。 当天夜里,大雨更大了,呼啸在西边的山林和大地上。而在这滂沱大雨中,辰溪还在狂奔,泥水沾满了他的全身,雨水将他的头发凝结在了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终于,在半夜的时候,辰溪到达了西边的林有镇。这里生活了数千的黎民,在这次洪灾中,他们都相安无事,这得益于当地完善的灌溉设施将之前积蓄的洪水都尽数排除,而在北面也有一处大坝抵挡北来的洪流。 但即便如此,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林有镇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入睡,就连小孩都高举着手里的油灯在雨夜里为大人们照亮。 “快点,快点,这边,这边!” 雨中,一个老者挥舞着手里的旗帜,扯着嗓子嘶哑地朝人群里那几个抬着圆木的人叫道。可是雨声掩盖住了一切,人群又声音更嘈杂,老者的声音便完全听不到了。 人群里吆喝声此起彼伏,男人女人都在忙着做一件事,将手里的圆木和基石往上运去,去加固大坝。 他们的身上衣服已经损毁,汗水夹着雨水击打在脸庞之上,他们的眼睛睁不开,以至于行动十分缓慢,但上面老者的话却是更加急迫。 “郭老,您快上去看看吧,恐怕,恐怕……”一个中年汉子来到老者身旁,大声但有点丧气地说,然后郭老便被他背了上去。 上面便是大坝了,以往数十年来水位都很正常,所以他们也疏于防范,只是小修小补,谁也没有预料到今年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因而修补起来要费劲困难许多。 此刻,大坝的水位已经濒临危险线,不断有浪潮被卷起来,狠狠地砸在大坝上,而大坝也出现了裂纹,在整个大坝的边缘,都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只要河水再囤积多一点,雨再大一点,这里就会在一日之内陷入崩溃,而大坝决口之后,下面的林有镇就将万劫不复。 逃?郭老最先想到是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这方圆数百里都是平川,已无可逃之地,唯一将希望寄托于这里的大坝和天意。 郭老神情已经说不出的凝重和难看,即便是在黑夜和雨夜里,他身边的人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沉重。他们停下动作,等着郭老的话。 郭老是这里最老最有资格的老人,当地的镇长的威望都不及郭老。 在天庆王朝,各个地方的官员,无论大小都是由朝廷直接派任的,而且在三五年之后,无论你业绩如何,都会被调至另一个地方,这是为了防止结党营私抵抗朝廷而专门的规定。 因此在这次再难来临之际,镇长便带着一家老小早早地便开溜,而林有镇居民也根本不会去阻拦,因为他们的凝聚力都在郭老身上。 “继续,一定要在天亮前完成加固工作,否则我们都得死,快!”郭老再次挥舞着手里的旗帜,而在下方则是响起了一连串的击鼓声。 鼓声激荡在雨里,雨箭砸到鼓面,被反弹起来,然后再次砸在上面,鼓声隆隆更响。 下面四个汉字抬着一块巨大的长条石借助手里的木叉在坡面缓慢地往上爬,他们已经劳累了两天,休息时间几乎没有,身体早已受不了。 忽然,最后面的人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就要摔倒,而整个团队也失去了平衡,足有建造埃及金字塔那般巨大的石块就要砸下去,砸在下面一个提着灯正在打瞌睡的孩子身上。 惊呼,尖叫,已经来不及,所有人的目光都停滞在下落的石块和那个孩子身上,他们绝望地闭上眼,无声地哭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孩子难逃厄运之时,他们的眼里闪过一道白影,然后下落的石块也没有再下落,而是停在当空。 辰溪左手怀抱着孩子,右手高举着石块,以这样震撼人心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孩子的母亲拨开人群,冲了过来,搂着孩子大声痛哭,孩子也被吓得哭了出来,在雨帘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辰溪。 这时,大坝里传来一声巨响,一块裂开的大坝石被洪水击落,跌倒在水面。 “快,快,大坝要决堤了,大家快!”郭老来不及多看辰溪两眼,拼命地朝人群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