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对占领区的接管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是夏毓龙在一路上感受最深刻的地方。战时留下的据点和防御阵地正在被逐一修复，运载过来的沙袋和巨大的水泥固件替代了已经被炸的七零八落的掩体，重新在街降堆出一个个难以攻克的堡垒。

    路上，行人逐渐变得多了起来，大部分是出来寻找生活必需品的平民，当然也包括一些身穿便服但样貌迥异的外国人，他们有些可能是士兵有些可能是承包商或者敌产清算员什么的，但不管是谁在经过关卡的时候，都会无一例外地接受盘问和简单的搜身检查。

    不过对于夏毓龙等人来说，这并不算大麻烦，有唐宁这个‘地头蛇’在，眼前的一切根本难不倒他们，对上海特有的弄堂的熟悉，让大家七拐八拐地绕过了所有的关卡，在跨越了半个城市之后，无惊无险地来到了丰庄。

    作为曾经上海市的著名风化地之一，这里因为都市的急剧扩张留下了很多城乡结合部特有的杂乱建筑特征，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也逃脱了战火的摧残——没会把导弹浪费在轰炸一群站街女的地盘，更何况，对于所谓的解放者来说，这些站街女是他们战后最好的调剂，当然，也是自由的一部分。

    唐宁穿过小巷，带着众人熟门熟路地出现在这里时，夜幕已经缓缓降临，尚未遭到破坏的街道让这里在华灯初上时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大都市该有的光彩，在柴油发电机的带动下，一片片霓虹灯在或明或暗的建筑中闪烁着，而众人也能从不断闪烁的灯光中依稀回忆起曾经和平的上海。

    引擎的轰鸣成为点燃夜幕下这虚假繁荣的引信，伴随着吉普车张扬的噪音，一队队身穿作训服的联军士兵带着战时少有的笑意汇聚在这里，而后向早已经等在路边的站街女们热情地招着手，并不断拿出食物和美元竞相炫耀着。

    “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夏毓龙从一名被站街女簇拥着的上尉身上留恋地收回目光，而后对身边的唐宁赞许地说道。

    “好吧，不过不准在这里动手，这是我的原则。”唐宁看着夏毓龙，用正经的口吻说道，众人听到她的话，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却没人提出反对意见，“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应该可以作为我们的第一个落脚点。”见众人没有反对她的提议，唐宁随后说道，而后转身向弄堂深处走去。

    相比于街道上的热闹与繁华，弄堂里显得安静而没落，早已经走空了人家的建筑冷冰冰地矗立在道路两侧，用空洞而无神的门窗凝视着众人从身边走过。

    一阵冷风从半开着的院门里吹了出来，朴羽被吹的打了个哆嗦，“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

    “前面，我认识的一位老人，他的家濒临街口，高度也很合适，最主要他值得信赖。”唐宁头也不回地说道，而后忽然转过弄堂的一个拐角将众人甩在身后，大家慌忙追上去，在转了个弯之后，发现已经身在看起来岌岌可危的破旧二层楼面前，“你们等一下我先进去！……刘奶奶，我来了。”唐宁嘱咐了众人一句，然后熟门熟路地喊了一声，就毫无戒备地一头钻了进去，见此情景，夏毓龙在等待了一会后，留下周莽莽值哨后，带着众人走进小楼。

    房间里出人意料的干净，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甚至连堆放在角落里的物品也摆放的井井有条，而在狭小房间的正中间，一个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太太眍䁖这腰和嘴看着忽然涌入自己家里的陌生人，烛光下，与年龄不相配的目光闪烁着让人很难无视的光芒。

    “来我们这里，你就放心，我保证不会出卖你们。”唐宁似乎已经大略和老人说明了情况见到众人出现，她第一时间开口说道，“我是建国前的党员。”似乎怕众人不信，老人又补充了一句，听到她的话，一旁的朴羽没来由地嗤笑了一声，不过夏毓龙一个凌厉的眼神，却让他的笑声变得好像是没打完的嗝。

    “我信你，不为你是党员，而是因为你有信仰。”夏毓龙点了点头，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众人在老人的阁楼上安顿了下来，没多久，呼噜声就此起彼伏地响起，连日来的作战，让大家几乎没有睡一个好觉，这一次能找到一个安稳的地方休息比让他们吃一顿饱饭更满足。

    只有夏毓龙没有睡，在吃过老人用白面合着小米打出的不知道算是浆糊还是算粥的晚餐后，夏毓龙就替下了周莽莽，承担起警戒的工作，当然，他也是为了能逃避楼上那群磨牙放屁打呼噜的家伙，为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可以考虑下一步作战计划的地方。

    小队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并且壮大，武器和补给缺一不可，可是在敌占区，哪怕一点点弹药都需要从敌人手里搞来，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歌词背后的艰难夏毓龙此刻深有体会。

    “刘奶奶是建国前入的党，但因为档案丢失，就只能归为建国后，待遇也少了很多，不过，她生活虽然清贫，却一直没忘记交党费。”唐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清冷的声音配着宁静的夜晚，多了一丝空灵的感觉。

    “有点可笑是吧？”见夏毓龙没说话，唐宁讪笑着坐在他身边说道。

    “有点傻，如果是我，应该不会坚持这么久。”夏毓龙想了想，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夏毓龙的话让唐宁思索了一会，再次开口却转了话题。

    “你说不能在这里动手，是对的，我们可以把伏击地点选在附近这条公路上……”夏毓龙掏出地图，在其中一条公路上画出一个圈，不过还没等他说完，唐宁却摇了摇头。

    “我让你不要在这里动手的意思是，这里是我们的一个很好的情报来源，相信我，等我一晚，我能给你搞来你需要的目标。”唐宁说着站起身，而此刻，夏毓龙才发现，她早已经换好了一身艳丽的旗袍，浓妆的打扮看起来一如站街女一般。

    “你想干什么？”夏毓龙不认为让唐宁去拉几个美国大兵过来让他们打是个好主意，无论是从男人的角度还是从士兵的角度，都不行。

    “相信我，我在这里做了四年的志愿者，她们每个人都用过我发出去的安全套，她们也比你们想的可靠的多。”唐宁说完，摇曳着完美的臀部向外走去，在三拐两拐之后，整个人就消失在弄堂的出口处。

    目送着唐宁离开，夏毓龙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一句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带着些许喜感，不可抑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妓女也有爱国的。”

    事实却是超乎了夏毓龙的预料，站街女不但有爱国的，更有不少懂得英语的。

    晚上出去的唐宁直到后半夜才回来，除了带回一身浓重的烟味之外，还带回一个消息，市区内驻守的部队近期将会被派往前线，并且是依靠保存完整的铁路运输系统前往，这意味着，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可以是……

    “上海火车站！”周莽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听到夏毓龙与唐宁的交谈忽然兴奋地插嘴道。

    “这不可能，敌人不是笨蛋，火车站必然是他们重兵把守的地方，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那么，所有通往上海火车站的道路都可以被我们选为伏击地点。”夏毓龙摇摇头说道，随后看向身边的唐宁，“情报准确吗？”

    “是的，宝儿告诉我，她接待的那名少校说，他们可能要离开至少三个月，宝儿问他要纪念品，对方说如果顺利的话，可以把孔子带来送给宝儿。”唐宁点点头说道。

    “孔子？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山东？”夏毓龙与周莽莽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怎么办？”周莽莽的气又粗了起来，看着夏毓龙问道。

    “没有办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我们自己找到足够的生存空间，只有我们的力量达到足以影响战略布局的时候，或许才能起到点作用。”有那么一瞬间，夏毓龙似乎也有些动心，但冷静下来之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现在我们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明天上午制定作战计划，明晚行动！”夏毓龙白了周莽莽一眼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头倒在地铺上，没多久就鼾声大作。

    看到周莽莽气闷的样子，唐宁忽然充满诱惑地爬了过来，低矮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

    “怎么，还不睡觉？要不让姐姐哄哄你？”唐宁说着就要去搂周莽莽，后者连忙躲闪着跑到墙角，然后如同木头一样摔在地铺上。

    看着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一鼓一鼓的周莽莽，唐宁嘿嘿一笑，转身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