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时间之外

北新市的老胡同卧虎藏龙,蒙上灰的琉璃瓦、藏啤酒的酸枝椅,还有一个反反复复走不出去的男人。肇之远没想到这个夏天这么难熬,过去他没心没肺做个纨绔的时候,陆银桥害他身败名裂,等他终于立志做个有为青年了,还是一头撞进她手里。陆银桥活脱脱是个讨债的冤家,上天...

作家 玄默 分類 二次元 | 22萬字 | 15章
第九章 后遗症
    北新市不靠海,气候干燥少雨,刚有了几天凉快日子也很快过去了,气温直线上升,风大无云,温度已经突破三十五摄氏度。

    天还是胭脂厂的这片天。

    对门的林半聋出来磨刀,动静就在小楼窗下,很快伴随着自行车铃的声音由远及近。

    陆银桥的房间拉上了窗帘,她躲在黑暗里昏沉沉地睡了一夜,夜里刮起大风,吹得树梢东倒西歪她也没听见。她心里有事却醒不过来,直接一觉躺到中午,还是觉得浑身无力。

    最近陆银桥的睡眠状态越来越不好,事多烦心,但一睡就像昏睡,起来就头疼,觉得更累。

    佟姨担心她这种闷着难受的感觉是要中暑,吃完早饭就出去给她买药。

    陆银桥没赶上送陆一禾上课,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下楼吃过东西,耳朵里只有远处一片闹哄哄的蝉鸣。

    她盯着自己胳膊上逐渐淡下去的瘀青,一咬牙又去了“半城金”。

    出乎意料,大中午最热的时候,肇二爷穿戴整齐地在前院廊下看文件,好像专门在等她。他不穿睡衣的时候显得没有往日轻浮浪荡,人看起来精神不少,眼睛一抬,春风得意,袖口描金,可惜还是招摇的德行死性不改。

    陆银桥一进院里就看见人,日常贫嘴的毛病又犯了:“你怎么坐这儿刻苦用功呢?”

    “八月十号,姑奶奶要来找我,我可得提前出来小心伺候。”

    她一愣,根本没留意过日期,八月十号又不是特殊日子,她实在听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懒得往下接。

    她走过去看见肇之远拿的是厚厚一摞卷宗,显然还在看当年的案子。

    事到如今肇之远还要继续调查,她只觉得时机不对,转身想走。

    他喊她等等,起来把东西放到门房里,让雷三收好,不容分说非要带她出去。

    陆银桥不知道这位爷又想玩什么花样,推推搡搡不想和他走,最后雷三看不下去,出来把两个人直接轰出去,大门一关,开始躲清静。

    来来往往的街坊看见二爷都会打声招呼,陆银桥实在没他脸皮厚,总不能当街撕破脸,只好和他往外走。

    肇之远得寸进尺,把车钥匙扔给她,一句话点明她的来意:“你不是找我谈分院子的事吗,想谈就和我走。”

    直到陆银桥开车,上了出城的快速路之后,她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又被他骗出来了。

    熟人就是这点不好,她从小在胡同儿里和肇之远打架,天天你死我活,可只要第二天他厚着脸皮跑来敲门,塞瓶汽水,立刻就能把她哄乐了。以至年少的时候,陆银桥总觉得自己和他犯冲,一看见隔壁那双桃花眼,她就被他拉低智商,没心没肺地缺根筋。

    陆银桥一边开车一边想,他们过去就是冤家,谈不上青梅竹马,可这三十好几的肇二爷,终归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故人。

    “故人”这两个字太动人,足够演一出纠葛。后来陆银桥出去混社会,才发现自己误会了,肇之远的眼睛生得太好看,幸亏他家世好,不然把他扔到娱乐圈里混,就属于那种老天赏饭吃的好皮相。她终于明白过来,二爷撩人是本能,信手拈来,他这双眼睛就算去看马桶都深情,所以他和女人之间,实在谈不上认真。

    陆银桥一路上只能和自己生闷气,也不问去哪儿,更不想和肇之远废话。她任由他指挥,满城乱跑,心里却踏实不少,昨晚开始悬着的心好像突然归位,再加上她为了开车而集中注意力,头疼也有所缓解。

    陆银桥不想承认,可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回到北新市之后,只有和肇之远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真正放松。

    没想到这一路越开越远,眼看出城上了国道,直奔西山。

    肇二爷拆完石膏,还捧着胳膊装虚弱,他今天掐准她的心思,一路把她骗去了竹园。

    园子坐落在西山脚下,原本是私人园林,后来逐渐对外开放,收养流浪动物。这几年又沿着景观建起几座独栋别墅,为度假留下过夜的游人提供住宿。但园子并不以营利为目的,因此没有对外营销,环境清幽,逐渐发展成为近郊一座小型生态园,种满各种品类的竹子,如今早已成林。

    天气太热,又不是节假日,竹园偏僻寂静,根本没有游客。

    陆银桥从车里出来,满眼绿意,肇之远拉着她往里跑,又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永远没个正经样儿。她开始庆幸自己早早剪了短发,人在这种酷暑的季节,穿短袖都嫌热,她一下车没几分钟就满头汗,好在林深阴凉,能让他们喘口气。

    一进八月,花草树木都到了最后盛放的季节,满面芬芳,比起市区的重污染,山区的空气质量简直可以洗肺。

    肇之远带她向前走,竹林小道两侧都是太阳地,全是附近的流浪猫,由园子管理处统一收养,定期投喂,眼下个个鼓着肚皮,吃饱喝足,正盘成一团睡大觉。

    小动物确实有治愈能力,陆银桥一看见它们就玩疯了。

    眼前的一切都和胭脂厂不同,她一头扎进来就把烦心事都忘了,整个下午都混在园子里闲逛,终于找到自己最早捡回来的那几只猫主子,已经被人养得浑身结实,一只手都抱不动。

    眼看天又要黑了,日光里的余热散尽之后,风里终于有了凉意。

    竹园正中有片湖,人工蓄水造景,上边仿古还建起石桥。

    陆银桥坐在桥上抱着猫,正往湖里扔石子,回身看见肇之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送来一把遮阳伞,二爷真不愧是腐败阶级,他自己打伞晒不着,陆银桥却后背发烫。

    她没好气,拿石头往他脸上瞄,咬牙切齿地骂他:“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他还有工夫笑,眼看天都黑了,这才伸手过来,装模作样,十分体贴:“来,借你打一会儿。”

    姑奶奶一直在家躲着,实在憋坏了,回到竹园心里痛快不少,于是把伞抢过来,替他收了,忽然觉得这事不对,又问他:“你怎么认识这里?”

    “竹园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一个玩的地方,孟泽能来我就不行啊?”

    陆银桥不愿意牵连孟泽再吵架,于是没接话。

    她环顾四周,如今肇之远显然对这园子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每条路他都认识,而且管理处的人对他小心接待,送水又送伞。尤其是今天,没有别的游人,空荡荡的园子里临近傍晚立刻亮起灯,显然因为他是常客。

    当年是因为孟泽喜欢竹园,所以陆银桥才跟着他从市里找到西山。往事不堪回首,陆兴平为还赌债,自己跑了,把女儿抵给一群流氓。陆银桥刚过二十岁,傻乎乎地收工之后自己坐车到郊区,被人一路跟踪。那群人不怀好意,追她到竹园企图行凶,最后还是肇之远得到消息把她救走……除了那一次之外,在陆银桥的印象里,她实在不记得这位爷还和竹园有其他联系,这地方摆明都是她关于孟泽的回忆,二爷来捣乱还差不多,不可能对竹园这么上心。

    她抬眼看他,肇之远老神在在地靠着桥头的石雕,正冲她笑。他身后就是湖面,赶上夕阳西下的时候,映出满池波光粼粼,他周身都被染上薄薄金色的光,还真和他平时恶俗的审美相得益彰。

    陆银桥不信巧合,二爷身上明显藏着事,一切都像她扔进水里的石头,一开始翻不出花样,通通沉到底,可一旦积得多了,秘密总要冒头,早晚都会现出原形。

    她越看他的笑越觉得瘆人,突然起身问他:“你把我带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肇之远被她一脸戒备的表情逗乐了,拍拍手活动筋骨,还故意凶巴巴地说:“我啊,想把你推湖里,毁尸灭迹,你看这

    意思行不?”

    陆银桥从他嘴里问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气得又想踹人。

    肇之远把她拉走,去湖边的别墅里吃饭。

    肇二爷一向是个及时享乐的人,他虽然住惯胡同儿,看着不讲究,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二爷出门一趟,竹园管理处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认真执行接待任务,提前把他们的晚饭和晚上休息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陆银桥和他沿着湖边走,两个人很快绕过一片水竹,竹海之后是隐蔽的小别墅,独栋二层高,外边是一方砖瓦小院,看起来平日根本没人入住,只在今天特意开门打扫,就连她前几年来的时候也没见过。

    陆银桥从中午起来之后就没正经吃饭了,玩一下午到了这会儿确实饿了,她看肇之远没有好好说话的意思,于是也不和他浪费感情,先把饭吃完,就去窗边逗猫。

    满园的流浪猫自由自在,随处可见。陆银桥抓住一只抱在怀里挠下巴,四周入夜后亮起地灯,光线柔和静谧。她一安静下来又觉得头晕,上午睡了大半天过去,天一黑她还是觉得没精神。

    陆银桥对着窗上的反光仔细打量自己,抬手试体温,没感觉出哪里不对,只好坐在厅里哈欠连天。

    肇之远对着满园的风雅景色,还能让人找来绿棒子喝啤酒,可惜没喝上两口,眼看着就天气骤变。

    白天高温,山区的夜突然黑云滚滚,此刻骤然大风,夹带着雨点子,转眼又是暴雨预警。

    他靠住窗边关上玻璃,正好看见陆银桥颈后晒红的皮肤,心下一动,拿酒瓶子贴上去,冰得陆银桥直缩脖子。

    这下她和窗边的坏猫没什么两样了,专挑他受伤的胳膊拧。他只能把人搂着脖子抱在怀里,趁着逃过一劫的工夫,和她开口:“雷三说你昨晚来找过我。”

    他不问到底是什么事,那口气又像全知道。

    陆银桥渐渐觉得晒疼的地方有所缓解,这姿势靠着他格外省劲,于是她蔫头耷脑地说:“胭脂厂要拆,这片地就保不住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家的房子归我,离婚放我走。”

    话音刚落,窗外大雨倾盆,几分钟的时间过去,檐上已经开始滴水。

    肇之远没松手,也没说话。

    他看着窗外,由远及近,松涛竹海全被淋透了,连风里都是潮湿的草木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问她:“反正都要拆,一栋破房子,真有那么重要?”

    这下轮到陆银桥不愿接话。

    气氛这东西实在微妙,肇之远纵情声色,一直是个中高手,他专挑雨夜落寞的时候和她挑明了话题,就显得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带着郑重的意味:“丫头,我和你说句实话,登登死了,我确实心里难受,那段时间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但我从来没想过离婚。”

    陆银桥肩膀微微发颤,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抬头看着他说:“我搬走的时候就知道咱俩完蛋了。”她坦白,“我没想到胭脂厂拆不动,竟然变成商业用地……”

    她说着说着没音了,额头抵在他胸口之下,心乱如麻。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她隐隐又开始头疼,浑身乏力,只能松开他坐在椅子上。

    肇之远抬手,无聊地在玻璃上描水印子,雾气被他抹开,露出外边竹林的一片浅绿。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来这里就为找一个机会把话说开,于是直接点破:“你不是和房子过不去,是因为陆兴平把你母亲草草火化,骨灰带回来就埋在屋后了,所以房子连带着那棵槐树,都变成你打小活下来的精神寄托,你希望留住那片地,不愿意拆迁走人。”

    陆银桥毫无心理准备,这是她一个人死守的秘密,甚至连远芳阿姨和陆一禾都不知道。她从小到大没见过亲生母亲,只有一次从陆兴平嘴里得知对方的只言片语。

    那时候她才刚刚记事,陆兴平喝醉之后盯着她,突然想起她妈妈,说起他们没钱治病的事,最后人都没了,只能火化埋在屋后……陆银桥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无从查问,于是小时候就在心里把那房子和槐树都当成了亲人,它们陪她熬过陆兴平的苛待,让她能挣扎着活下来,在那片逼仄的胡同儿里长大成人。

    雨声越来越大,肇之远脱掉外衣,衬衫袖口蔓延而出一条暗金纹路,天昏地暗的时候,窗边一道人影反而越发明显了。他指尖微动,随着他的动作,那道金线好似活活勾出一双眼……陆银桥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正常,连日以来的生活就像被人写好的台本,逼得她声音发抖,急着要问:“你怎么知道?”

    肇之远转过身,歪着头还有空贫嘴:“你二爷我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谁都不是傻子。”陆银桥气急了,“是不是陆兴平和你说过?”

    “他早年就靠这种阴招在胭脂厂里耍无赖,否则就凭他,怎么能在我家的眼皮底下盖出个违建来?他号称老婆病死已经埋下去了,动土就是动他家坟,畜生一急眼什么招都使得出来。”

    “所以肇家的老人没过多久全都搬出去了,那年月,被他那种人讹上,确实没法住了。”陆银桥突然抬头,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肇之远靠着半扇窗,就和年少时等在她家楼外一样,他挑着唇角笑得痞里痞气,那目光一往情深,说的话也和过去一样:“我走了谁管你啊。”

    难得陆银桥没骂人,她定定盯着他看,提醒他:“现在再算这些旧账已经晚了。”

    “银桥。”肇之远突然叹气,打断她的猜测,“我知道有些事说出来你不能理解,但今天回竹园,就是为了让你能冷静下来想一想,我当年好不容易才从这里把你救回去,没必要再害你……已经八月了,你必须信我一次。”

    他的目光沉下去,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

    她觉得奇怪:“这和几月有什么关系?”

    “你只要记住,九月二十五号当天会出事,所以剩下这两个月你必须听我的话,先搬回院里,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陆银桥听得直想笑,此刻的肇之远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神情异常诚恳。他虽然鬼话连篇,但毕竟满脸清明,根本没疯,当下这口气也确实不像拿她当消遣。

    她越想越乱,心里乱七八糟的草根突然被他的话扯出苗头,串出往日所有微妙的细节。

    从她回来开始,肇之远就阴魂不散。他不惜断电逼她留在院里过夜,当晚有人闯进她家;他去梁疯子家里,正好遇上炉子冒火;他停车堵住胡同儿口,白天就弥补了一场车祸……他甚至连她遭遇绑架都能提前知道,否则没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能把一切善后。

    只是想归想,但肇之远此刻的话和恐怖片没什么区别,一半靠演,一半靠脑补。

    陆银桥没被他的话吓死,反倒被她自己的想象力给害了。她脖梗发凉,不自觉地往后坐了坐,喊他:“你说点人话。”

    “人话可就不怎么好听了,有人要杀你,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眼看活不长了,这话你信吗?”

    满园风雨,竹影摇曳,一恍惚就忘了时间。

    房间的顶上有吊灯,还是灯笼样式,打出一片格纹镂空的影子,而肇之远就站在半边的灯影里,他鬓角的头发落下来,弯腿靠在窗上看她,这模样过分熟悉,却又好像从未相识。

    陆银桥渐渐开始出现幻觉,她手心都是汗,偏偏听见他还在说:“我后来才发现一切都错了,从当年陆兴平的案子开始……想你死的人,肯定和441医院里的惨案有关,我们必须找到真相。”

    陆银桥越来越

    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醒着,浑身却像被压了石块,动一下都费劲,她耳边都是雨声,听不见他还说了什么,她突然有些受不了,站起来冲过去推开客厅的门。

    走廊上湿冷的夜风迎面而来,激得陆银桥浑身一凛,总算能找回点清醒意识。

    身后的人追过来,看出她过度紧张,于是又在她眼前晃晃手指,仔仔细细端详她的脸色,半天才补上一句:“来来来,看看我地上的影子,别和见鬼似的。”

    肇二爷果然迅速恢复了那副顽主德行,让她觉得自己的惶惑又全白搭了:“你绕这么大圈子带我回来,就为了编这些故事?”

    “这不也能带你出来散散心吗,你下午撸猫的时候怎么不念我的好啊。”肇之远晃着肩膀探头出去看雨,完全没理她的质问,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记得八月中的这场雨下起来就停不了,咱们还是凑合在这儿住一晚吧。”

    陆银桥原本没有这个打算,可外边的雨确实时大时小,大风一刮,瓢泼而下。她今天不舒服,勉强开夜路完全没把握,肇之远的胳膊不方便,让他冒险回去更是玩命,于是她也只好同意留下。

    这座度假用的小别墅布置得干净规整,卧室宽敞,装潢都是新中式的风格,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所以设施都很新。

    陆银桥抓紧时间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平安,担心自己发烧生病,一心只想倒头就睡,根本不和肇之远废话,她洗完澡就抱着被子躺倒,让出半边床给他。

    她从不和自己为难,彼此从小混到大,当年她和二爷凑在一起,连结婚这种大事都敢说结就结,如今都这么久了,她可没心情演分床的纯情戏,结果那位爷反而矜持起来,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大夜里不睡觉,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旁边的矮榻上玩打火机。

    后来陆银桥已经躲在被子里睡着了,依稀觉得身边的人也躺下来,她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总算觉得那雨声都远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这群胡同儿里长大的崽子,一离开胭脂厂,再也没福气睡到天亮。

    那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夜,凌晨时分西山脚下的雨势才终于转小,天色昏沉,根本看不出时间,竹园四下只有朦胧的灯影,连猫都去躲雨了。

    陆银桥正在梦里当神探,跟着肇之远那几句诡异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她突然觉得身后的人剧烈发抖,伴随着可怕的低吼,吓得她骤然惊醒过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他,下意识地伸手乱摸,只碰到肇之远的后背。很快她感觉到他浑身冰凉,睡衣却全被汗浸透了。

    她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房间里太黑,她这才想起要打开床边的夜灯,发现肇之远整个人已经退到床角。

    他像看见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用力捂住自己的脸,剧烈喘息,近乎痉挛。

    “肇之远!”她扑过去抓他的手,床边的人似乎终于醒过来了,却突然不受控制,他用力把她推开,好像床垫上还藏着蛇,能把他逼到发狂。

    肇之远跌坐在一旁的竹榻上,抓着***的扶手才捡回半条命,半天都不愿意睁开眼睛。

    她不敢乱动,房间里一切如常,眼看着他脸色灰白,分明是受了刺激。

    往日天王老子都不够把二爷吓破胆的,今天这一宿,却不知道睡出了何方妖孽。

    肇之远挡着光开口,声音极其勉强:“先把灯关上。”

    陆银桥照做,整间卧室里就剩下他重重的喘息声,很久之后他好像才缓过来,突然又按开打火机。

    她看着微弱飘忽的火光,生怕他有什么癔症,不敢再刺激人,只能顺势问:“烟呢?我给你拿过来。”

    肇之远顿了一下,低声说:“戒了。”

    陆银桥看出他情绪失控,试着想要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挪到床边正对他的位置,试探着问:“你那么大的烟瘾都能戒,没听雷三提过啊。”

    “正好也是今天,上回这样一天一夜下大雨的时候戒的……我抽烦了。”他近乎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不清不楚地安慰她,“没事,睡不惯这种床,突然做了个梦。”

    陆银桥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色,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焦虑到了极致,浑身发紧,这种不安的感觉让她连声音都放轻,只觉得此刻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把肇之远逼疯。

    这肯定不是噩梦那么简单。

    直到陆银桥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摸索着走过去陪他。

    肇之远非常烦躁,指尖火苗明灭。

    她打量周遭,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瞬间想起他在“半城金”里睡的地方,那张格格不入的木头床。

    她替他扣上打火机,感觉到身边的人弯下腰,蜷缩半天都直不起身。她只能顺势蹲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问:“你怎么了?”

    严重的梦魇突如其来,几乎把人击垮。

    肇之远几次想要开口都停住了,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蒙着雾,空茫茫一片,仿佛经历过漫长的恐惧和绝望,所幸终于见到她,看她平安归来,才有了一点安慰的神色,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我看见登登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来,“我亲眼看见他掉下来,防护垫受到冲撞,挤压变形,我看见了所有过程,甚至还看见他是怎么摔出去的……就在我面前的地上,清清楚楚。”

    他说得十分艰难,牙齿打战,因而一直在重复,他都看见了,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死在他面前,他救不了。

    “后来我连坐着睡觉都不行了,每天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当时的场面,还有孩子掉下来的动静,我总觉得有莫名其妙的猫叫,赶上那年进宝那小东西也丢了,都赶在一起了……我尽力了,还是缓不过来。”

    他在发抖,字字句句,摧枯拉朽地疼。

    陆银桥不能再听下去,她忍不住冲过去抱紧他,渐渐感觉到他眼角湿润。

    没人理解肇之远这些年承受的悲恸。

    登登对肇二爷而言,原本就代表了一段无可挽回的荒唐岁月。

    肇之远二十多岁的时候,和市里一群狐朋狗友热爱玩登山,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最舍得砸钱玩装备,个个觉得自己了不起。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肇之远已经成功攀越过多条热门线路,一时得意忘形,不顾当地向导的劝阻,非要去挑战鳌太线。

    那是国内久负盛名的“魔鬼之路”,保存有完整的第四纪冰川地貌,气候地形多变,一日四季,因而安全事故频出。肇之远一行人不顾预警出发,上山第十个小时就遇到严重的雷电冰雹,被迫紧急下撤,没想到路上导航仪竟然突发故障,他们就被困在半山之上迷了路。

    当天肇之远脱水失温,险些危及生命,幸亏沿途遇见上山找药材的当地人,对方冒着雪灾危险,为他们一路做向导,最终才能带他平安地返回营地。

    登登就是这位救命恩人的孩子。

    肇之远在那次事故里历经了生死考验,还差点连累一队人出事,总算收了心。他在当地住了半年才恢复,去探望恩人的时候得知,对方在怀孕的时候被查出癌症,家里蒙昧,认为治不了,丈夫就把她扔下等死。肇之远答应帮助她看病,而后对方选择冒险生下孩子,最终不治去世,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请求肇家能够资助登登。

    肇之远信守承诺,把孩子抱回北新市,当成自己的养子,希望护他平安长大作为报答,没想到竟然连这件事也再次食言。

    陆银桥突然明白为什么于缎对他们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因为从登登走失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她口口声声说人活着要往前看,可他们谁都没能走出来。

    尤其是肇之

    远,当年只有他留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出事。

    结案之后,人人都说陆兴平罪有应得,她们全家因此付出代价,失去远芳阿姨,逃离北新市,这一切似乎都在偿还肇之远所承受的意外。虽然两败俱伤,可恩怨到头,他应该满意了。从来没人知道肇之远一直都被困在那座院子里,他无法面对陆银桥,开始恐惧高楼,不能睡在床垫上,他躲起来把自己藏身于胭脂厂,直到陆银桥突然回来,逼他离婚。

    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怆痛里无法自拔,万物向光而生,白日里的一场竹林少年梦,却从来没人愿意看看日光之后,凄风苦雨,还有这么长的夜。

    陆银桥近乎哽咽,谁都没见过深夜恸哭的肇之远,也没人知道混世魔王的隐衷。

    二爷生平头一次和“脆弱”两个字沾边,竟然在这园子里丢了魂,拼命抓紧她,好像这样才能找回最后一口气。

    他瘫坐在黑暗中,盯着窗上淅淅沥沥的雨点,反正丢脸的事已经藏不住,他也就都说给她听:“你走之后,老爷子给我找过医生,做过干预疏导,还跑了好几趟国外,全都没用,后来我也习惯了。雷三嘲笑我这是受刺激的后遗症,一碰到这种像垫子一样的玩意儿就不行。”他渐渐平复过来,那声音又开始拖起长调,非要赖在她身上,低头枕在她的腿上躺倒。

    陆银桥只能由他去,按开一侧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她看着肇之远闭上眼睛,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尽量放松。

    他凭空熬出一身冷汗,总算找回力气,又开始笑,声音极其无奈:“还有个秘密,就因为这个毛病,我把车上的安全气囊全给拆了,一想起来自己和那种东西在一起,就和带着诅咒似的,有阴影,晦气!”

    她手指往下用力按,提醒他不要命的下场,怪不得这次回来看他胳膊都给撞断了,人没出事都算命大。

    眼看天就要亮了,两个人谁都没心思再睡。

    陆银桥的思绪一时飘得远了,和他说:“我这两年才想通,一个人最悔恨的事,总能在梦里见到。”

    肇之远用手背挡着眼睛,无声无息地笑,忽然又把她蛮横地拉过去,轻轻吻她的额头,他有点故意地发狠,咬她的鼻尖,唇角的话模模糊糊说出来,好半天才慢慢接上一句:“还好,我从没梦见你。”

    她没躲,仰起头不想哭,却又比哭还难受:“别再查了,是我带登登出去的,起因确实是意外。”

    “不,如果是意外,我不会被困在这里。”他最后的半句话近乎呓语,“你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当天没让你留在现场。”

    他说完不再开口,握着她的手,静静地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肇二爷料事如神,八月一场暴雨忽大忽小,持续下了三天。北新市历来四季分明,几十年没有过这么大的降雨量,一度导致市区交通瘫痪。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气不好的时候,新闻也不少。先是玉兰奖的幕后风波让网友吃了一**瓜,多家媒体爆出于缎和幕后金主不和,当街追车被拒,于是影后苦心经营多年的高冷人设一夜崩塌。这两年关于于缎的各种黑料一直被压制,人人都知道她有背景,一旦失去靠山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说到底,于缎也不过是个女艺人,哪里玩得过名利场上的各路大佬,再加上她早年为求上位,私下得罪的人也不少,很快就有好事者连带着把她早年辍学,从小镇姑娘一步步“睡”到北新市的过往全都扒出来了,逼得于缎从月初就在公众视线中消失,商业活动全部缺席。

    陆银桥一直没时间关注外界消息,她在回胭脂厂的路上新注册了一个小号去刷微博,这才发现这件事。彼时暴雨成灾,道路积水,他们在西山多住了两天,等到高速通畅之后才让程珂开车来接。

    她和肇二爷一起坐在后排,拿着手机快速把消息刷了过去,调侃他说:“你变卦的速度可够快的啊,这不是成心要拿我顶雷吗。于缎受你这么大气,还得怪到我头上,我几条命够陪你们玩的?”

    肇之远满脸认真,一副只为了维护她的样子:“这次你可不冤,就是因为那张照片的事,于缎把它发给媒体了,我确实是为了给你报仇。”

    说完他抬眼看向开车的人,程珂一言不发。

    陆银桥最厌恶男人这套手腕,说到底都是肇之远的风流债,一个巴掌拍不响,出事就去拿于缎撒气,实在没什么值得痛快的。

    肇之远看她完全没有任何感动的意思,实在无法理解:“嘿?别人遇到男人给出头的事都感激,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的,我可没指望你给我洒热泪,好歹也给点好脸色吧?”

    她瞪他一眼,好脸色?她可演不出“白莲花”,越想越硌硬,于是往车门的方向坐了坐,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肇之远低头凑近她,看她一脸气鼓鼓的模样,觉得这小丫头片子闹别扭的样子好玩极了,抬手掐她的鼻子:“别瞎脑补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只是当年案子闹大,家里人都知道,我在外边住,总得做个样子,让他们看见我和过去一样混账,就知道我缓过来没事了。”他说得真真假假,确实一脸难办的神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留下于缎在身边装个样子,等于花钱买耳根清净,这买卖划算。”

    陆银桥头发都让他揉乱了,她掰开他的手,嫌恶骂人的话已经冲到嘴边了,突然又咽回去。

    自从肇之远一意孤行和她结婚之后,一切就像脱轨的列车,全部失控崩盘,直到最后闹出人命,肇家人对她的敌意可以称得上憎恨,无可转圜。

    程珂看一眼前方的路,刚好打断他们插话:“二爷,公司那边刚发来消息,工程最终方案定下来了,您是亲自去看看,还是直接回胭脂厂?”

    肇之远几乎没抬头,也只有他能出门用风衣套着睡衣,懒成这样都能穿出一身风流,他向后倚着头,目光还落在前方的驾驶位上,突然冒出一句:“两条路,这次你选。”

    程珂一瞬间握紧方向盘,背线僵直,半天都没再开口,直接往胭脂厂的方向开。

    连日降雨,胭脂厂里的十二条雷打不动,树影阴凉,小店浪人,深巷老猫,一样不少。

    胡同儿里满地积水,陆银桥一下车只觉得风里冷,光顾拉紧衣服往里跑,她蹦着躲水坑,没想到迎面撞见陆一禾。

    上午十一点了,陆一禾这个时间赶去学院肯定迟到。

    小姑娘发现姐姐回来了,站在胡同儿口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敲敲手表,又示意自己今天闹钟没响,现在马上去上课。

    陆银桥叮嘱她慢点走,小心路滑,自己往回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又喊妹妹,要给她打辆车。

    陆一禾摇头,向远处的路边指,孟泽的车停在外边,显然是为了来接她。

    前后不过百米距离,肇之远也刚刚磨蹭着下车,正在和程珂说话,抬眼的工夫就看见了。

    陆银桥就怕这二位撞见,针尖对麦芒,没事都要生出事来。果然,肇二爷没那么多顾忌,转脸就要去找孟泽,她跑过去把人拦下了。

    孟泽已经下车,和他们俩打招呼,神色泰然,目光最终还是落在陆银桥身上。

    她知道起码孟泽不会让她难堪,于是赶紧把小姑娘送上车。

    肇之远没她那么着急,他掐着时间,走到她身边才低声说一句:“别磨叽了,赶紧回你家看看去。”

    她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肇之远的口气虚着飘出来,神秘兮兮地吊人胃口:“回去

    有你忙活的,昨晚我和你说的可不是胡话。”

    眼看陆银桥急匆匆地进了胡同儿口,二爷这才慢慢顺着马路牙子踱步过去,他盯着孟泽一张过分温和的脸,突然拉住对方的车门。

    胭脂厂之外就是行车道,根本不是停车的地方,行人来往匆忙,一时道路旁边就剩下他们这两辆车。

    肇之远抬抬下巴,示意程珂先在路边等着,他自己没有挪步的意思。

    孟泽被他一挡,很快停下了,动作礼貌客气,抬头看他问:“有事?”

    “没事就不能和你说两句吗,都是老朋友,不去我院里坐坐?”肇之远的手指敲着他的车门,若有所思地打量孟泽,又看看已经上车坐好的陆一禾,压着声音和他开口,“你真是学聪明了,用照顾小哑巴当借口,故意塞个保姆过来替你下手?”

    孟泽的目光毫无波澜,只是笑得有点无奈:“我实在听不懂你什么意思,你要真为银桥着想,就收收你这臭脾气。是你当时非要赶她走,如今她回来,熟人那么多,既然都算朋友,我也只是帮忙而已。你除了逼她,让她为难,还做过什么?”

    肇之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每次都说是帮忙,孟老师不光在学院里吃得开,出来也这么乐于助人。”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就在孟泽耳边说一句,“我带她去过竹园了。”

    孟泽突然转过脸盯着他,迟迟没有接话。

    “你脾气这么好,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从来都不和她坦白那地方的来历?园子是你写生喜欢去的,猫是你帮她养的,里边的回忆也都是你们两个人的,是不是?”

    车里有人在敲车窗,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

    陆一禾坐在后排,可她只能看见肇之远不怀好意地走过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满脸紧张,不停地打手语,试图提醒孟老师离他远一点。

    孟泽转身和她点头,侧身和肇之远说:“她还有课要上,我们赶时间。”

    肇之远松开手,一步迈上人行道。

    他低头扫一眼自己的手指,随口笑他:“你这强迫症真该去治治了,车在市里兜了这么一圈,门上半点土都没有。”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胭脂厂。

    北新市刚下过雨,气温还没回升,不至于大风扬尘。

    孟泽示意陆一禾不用着急,今天她的课是上星期作业的点评,她现在过去也来得及,然后很快笔直地开上了大路。

    前方路口是红灯,半分钟等待的空隙时间,车窗却突然降下来。

    他们车里还开着空调,外边的空气猛地灌进去,后排座位上的人扔开怀里的书包,往另一侧躲了躲。

    孟泽拿着消毒巾,反复擦拭刚刚被人碰过的车门。

    难得天凉,肇二爷也回院了。

    他压着步子,一路哼起小曲走得潇洒,路过林半聋家前门,看见对方正站在墙根下边,拉开绳子要晾衣服。

    老林姐一看是他,突然从被单子后边闪出个脑袋,张嘴嚷嚷:“二爷吃了吗?”

    肇之远的耳朵可没坏,冷不丁被她一吼,眉心直跳。他顺路搭把手,给老林姐拽着一边的绳头,回答她:“没呢,一会儿再说吧,要不您给我做点?”

    老林姐冲着对面的小楼笑道:“二爷的媳妇不都回来了吗,过去何远芳的海带粥做出来真是一绝,我儿子打小就对着她家厨房流口水,我这手艺可不行。”

    肇之远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张嘴就来:“也是,您家剩饭连大黄都不吃,我还是回院吧。”他说完就跑,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敞着风衣不系扣,露出里边的墨黑睡衣,金线山海,暗暗生光。

    他脸上笑眯眯的一路走,脑子里却在盘算,重复的日子过去太久,让他实在没什么新鲜感,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个程珂。

    真是忘什么来什么,程珂表情凝重,追着他低声说:“二爷,我们找到给陆兴平放高利贷的那伙人了。”

    肇之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当年那伙人主要负责追债的只有两个,和陆兴平往来最多的是个叫“幺哥”的家伙,人还不到三十岁,却膀大腰圆,最会威胁恐吓。他刚刚因为盗窃蹲了一年出来,程珂昨天已经带人找上门,结果那家伙吓破胆,早没了过去动不动就敢当街砍人的嚣张气焰,又没什么正经营生,一边混在工地上,一边靠小偷小摸过日子。

    “我们一提陆兴平他就躲,明显让后来的案子给吓着了。问来问去,确实是陆兴平自己找到他们要借钱去赌,而且借的也不只他们一家,只是他们给的数额最大,后来陆兴平欠的金额利滚利,躲了很多年。”程珂把经过都和二爷讲了一遍,“那个案子最开始的导火索,就是陆兴平欠债被逼,关于这一点没有问题。”

    肇之远停在林半聋家的门边上,距离小楼只有半边院墙的距离,他看向程珂说:“陆兴平早就知道自己补不上窟窿眼儿,他吃喝*赌一辈子了,抵赖的本事也不小,怎么所有事就这么巧,偏偏在那段日子里所有人一起逼他?他和债主之间只是钱的事,如果把他逼急眼,一死了之,更没人还债了,那群放贷的不会这么傻。”

    此前程珂确实没想过陆兴平欠债前后的隐情,这就好比一池子浑水,压根泡不出干净人,没想到一查这里边真有问题,于是他压低声音说:“我们也诈了幺哥,吓唬他和大案有直接关系,现在需要重新调查,他一害怕就全都说了。当年竹园绑人的事也是他们干的,但银桥的行踪不是陆兴平说出来的,而是有人故意告诉他们。陆兴平愿意以女抵债,后来这个幕后的人同样给幺哥出谋划策,陆兴平虽然没钱,可他还有个女婿能帮忙,所以最后幺哥咬定一件事,只要再去逼陆兴平就能诈出钱,这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接下来的话根本不用多说,肇之远已经明白了:“是啊,银桥那个爹自己都未必知道闺女鬼迷心窍总往西山跑,谁能在那段时间掌握她的行踪,知道她当天一定会去竹园,还专门挑唆流氓过去动手?”

    程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说:“是,您怀疑得没错,确实是孟泽。”

    肇之远得到确切的消息却并不欣喜,好像这一切结果他早早知道,如今也只是需要找到证实的途径,他想想又说:“没这么简单,有些事还是对不上。”

    “孟泽在背后做这些,是因为他当年想方设法地利用陆兴平,为了破坏您和银桥在一起,没想到最后的发展出乎意料,他竟然间接导致惨案,反而害得银桥因此离开了,所以他如今才又想办法以权谋私,在学院里借她妹妹上学的事把她哄回来,这还有什么不对?”程珂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侧,没想通二爷的疑问。

    “如果仅仅是这样,孟泽不可能害死她。”肇之远抬手挡着日光,继续盯着陆银桥家的方向,喃喃自语,“上一次我已经排除掉他了,可银桥还是出事了,问题的关键不是他。”

    “二爷怎么确定有人要害她?”程珂完全没听懂,越想越觉得二爷一定是知道什么,他刚要追问,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

    陆银桥惊慌失措,她拼了命在叫人帮忙。

    程珂立刻紧张起来,这狭窄的胡同儿几户人家都挤在一起,一共也没多远,几乎在片刻之内就乱了,“半城金”的院门突然打开,雷三警醒,听见动静已经冲着小楼冲过去。

    只有肇之远还稳得住,他连嘴角玩味的表情都没变,还是那副早早知道的模样,听清楚叫声才起身往小楼走。

    雷三扭头看见二爷回来了,咬着烟头险些烫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爷,隔壁又出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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