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时间之外

北新市的老胡同卧虎藏龙,蒙上灰的琉璃瓦、藏啤酒的酸枝椅,还有一个反反复复走不出去的男人。肇之远没想到这个夏天这么难熬,过去他没心没肺做个纨绔的时候,陆银桥害他身败名裂,等他终于立志做个有为青年了,还是一头撞进她手里。陆银桥活脱脱是个讨债的冤家,上天...

作家 玄默 分類 二次元 | 22萬字 | 15章
第五章 黑历史
    当天晚上,孟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肇二爷给“封杀”了。

    他一如既往,在陆一禾下课后把她送回家,多亏他明智地把车停在外边大路口,没进胭脂厂露面。

    陆一禾当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看见姐姐回来就放了心。小姑娘显然当天在学校心情不错,睡前跑去找陆银桥转达,说孟老师想得周到,和她提过,如果她们近期想要搬出胭脂厂,可以在新美学院附近租房子,很快就到开学季了,那附近的房源特别紧张,所以孟老师已经提前托人去找了。

    陆银桥没有同意。

    陆一禾有些失落,但看出姐姐的态度很坚决,不再劝说,自己低着头去把头发吹干了。

    陆银桥知道她心里希望自己能接受孟泽的帮助,十几岁的女孩大是大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藏不住事。她看她准备睡了,下楼给她热牛奶,拿回来问她:“好不容易能回家来了,你不高兴吗?”

    陆一禾突然抬眼看她,抬手往隔壁院子的方向指了指。

    陆银桥想起今天听到的消息,和她说:“你不用怕他,不管我能不能离婚,这里都住不长了。胭脂厂确定要拆,有什么安置还不知道,如果到时没办法,再考虑去你学校附近找地方。”

    她催她赶紧睡,自己却回屋抱着被子辗转反侧。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一会儿梦见招财、进宝长得像狗那么大,满屋乱窜,一会儿又梦见那首远芳阿姨家乡的小调,她跟着唱,却没了调……到了后半夜,她好像又有点发热,糊涂睡过去忘了钟点。

    陆银桥一病就病了一星期,其间赶上一场雨,可惜没下大,缠缠绵绵的越发难熬。

    她反反复复地发热,去了医院依旧查不出什么,又做过一遍肿瘤筛查,钱没少花,结论还是体质问题。陆一禾害怕姐姐真出事,死活逼着她休息,自己学校也不去,就在家盯着她。弄得陆银桥的拍摄工作不是取消就是推迟,天天躺在家里喝中药,对着苦药汤子唉声叹气。

    后来她偷偷背着陆一禾,通过厨房的窗户,和小卖部家的孩子串通好了买汽水,北冰洋的瓶子攒了一箩筐。她开始怀念雷三,要是能把他叫来,把玻璃瓶子拿出去卖,没准还能替她挣点饭费,这就是她近期唯一的进项了。

    然而出乎意料,这一个星期下来,“半城金”也没动静。

    自从肇二爷被她气走之后,就走得十分彻底,那扇被他用金珠打破的窗户已经封住了,两不相见,彻底太平,没见他再耍什么新花样。

    生活忽然变得十分无聊,陆银桥许久没有这么幸福的待遇,把她前二十多年的懒觉都给睡足了。等到第七八天的时候,她实在扛不住了,睡得太多,连做梦的意识都清楚,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突然被一阵狗叫给吵醒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是她楼下的动静。

    陆银桥闭着眼睛翻身,越听越觉得像东边大黄的嗓门。她想起那只狗觉得有意思,梁疯子傻到自己都顾不上,从不锁门,这明显又是大黄夜里跑出来溜它自己,追着胡同儿里的耗子、黄鼠狼满街跑,这大半夜的……跑到她家外边没完没了地吠。

    她被大黄叫得直走肾,爬起来去上厕所。

    屋子里四下都黑着,但统共也走不出几步,于是她习惯性地懒得开灯,摸索着进厕所门,结果门是开了,迈出一步却不知道撞上了什么。

    陆银桥的脑子还留在床上,她伸手随便扒拉,忽然觉得手下满满一把纠缠的东西……她摸到的竟然是一把头发。

    惨叫声几乎惊醒了整条胡同儿。

    陆银桥吓得魂都飞了,简直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醒,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她眼前突然闪过上一次,有人闯进家里……她崩溃地后退,迅速打开灯。

    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死死抵着墙一动不动。

    厕所里确实有个人。

    陆一禾穿着睡衣,长头发披散在肩上,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她明显也是刚醒,揉着眼睛着急做手语,示意姐姐别害怕,她只是起来上厕所。

    陆银桥浑身是汗,闹这么一出不知该哭该笑,陆一禾不会说话,夜里动作一轻,半点声音都没有,谁都没想到姐妹两人撞在了一起。

    这一下陆银桥的烧彻底退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愣着,连外边的大黄都不叫了,就听见那只老狗爪子挠树的动静,一会儿又飞快地跑了。

    陆银桥笑不出来,实在有点后怕,又往楼下看,好在一切如常,于是她问妹妹:“你怎么不开灯?”

    陆一禾被她问蒙了,站在那里想解释,又觉得好笑。

    陆银桥想起自己也没开灯,所以她话一问完就觉得傻,尴尬地催陆一禾赶紧上完厕所回去睡。

    深更半夜,神经敏感。

    她对着镜子洗把脸,冷静了一下,再出去的时候,陆一禾还等在房间门口。小姑娘的头发已经梳过了,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安静地看着她。

    陆银桥准备关灯了,哄她说:“赶紧睡吧,我刚才做梦呢,没想到你也起来,吓了一跳。”她明天就要外出工作,还要继续躺回去。

    陆一禾敲敲墙,提醒陆银桥回身,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问:“姐姐,你怕什么?”

    手语里表达害怕的词要配合恐惧的表情,所以陆一禾的神色变换,最终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她这一晚都静静地站着在看她。

    陆银桥发现陆一禾眼睛里的情绪似曾相识,但又和远芳阿姨不同……她手指一颤,下意识就把灯关了。

    四下漆黑,她再也看不见陆一禾,回屋关门。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就因为不知道,才是她最害怕的事。

    陆银桥家里的这栋小楼虽然风雨飘摇,但一时半会儿不会塌,姐妹两个没能马上搬走,眼看着就进入了七月。

    这实在是个尴尬的月份,前后都无假可放,各行各业刚过年中,都是最紧张的时候,尤其因为电商平台有个自造购物节的毛病,导致每月都能想出名头联合商家做活动,所以陆银桥永远能遇到加急的拍摄需求。

    没有白享的清福,她生病耽误下来的工作进度,如今只能加倍弥补。

    陆银桥复工的第一个任务是补拍保暖内衣的片子。商家做了直营店,直接租好一个样板间作为场地,请她和拍摄团队过去,这对她们这种接单的小模特而言,算是条件不错的工作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产品特性,件件都是加厚加绒的贴身衣物套装,要在夏天进行反季棚拍。虽然室内有空调,可是折腾几轮下来她也浑身是汗,套着大红大紫的“三保暖”,飞速机械摆拍,一秒一个动作,外加商业假笑。

    十几个小时忙下来,陆银桥脑子拍到完全放空,脸上的妆一层糊一层,热得快要断气了。这一忙就直接工作到了夜里,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还剩

    最后一套衣服,夜宵正好也到了,大家停下开始休息。

    摄影助理还要重新调光,陆银桥借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去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从后背到衣服领子之下的部位已经起了一片痱子。她一天下来对着镜头没工夫乱动,还不觉得痒,到了这会儿才开始挠,越挠越停不下来,咬牙硬逼自己忍,不敢把皮肤弄红了,又痒又难受。

    她和今天的拍摄团队不太熟悉,都是初次合作,不好意思抱怨,只能自己抱着个小风扇躲在试衣间里,暂时换上短袖T恤算是个休息。她一边无聊地看手机,一边吐槽这厂家的衣服质量太好了,这么保暖,应该混个折扣多买两套,她和陆一禾冬天都能穿。

    冷热交替之间,陆银桥又开始觉得渴。她馋冷饮的毛病上来,大半夜想出去买罐冰可乐,结果刚一打开门,正好撞到人。她抬头没有细看,瞥见对方好像是这个场地的保安,今天一直跟着他们,并不认识,于是她也没多想,顺势道歉,想要绕开他。

    对方像喝多了似的,死活挡着不动,还伸手把她往回推。

    一切发生得太快,陆银桥刚从门里探头就被推回去了,都没来得及喊。她热成糨糊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个男人,莫名其妙跑来女模特的试衣间干什么?

    她顺着那人的力气往后一躲,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地上。他们今天的拍摄场地是个楼盘的样板间,给人换衣服的地方十分狭窄,大概本来只用来放杂物,所以四面墙上都是货架,盖着白布,就剩下三四米的余地,扔着两把椅子给人坐。

    陆银桥扶着货架站住了,手里顺着身后的白布往里摸索。她盯着他问:“你想干什么?我认识你吗?”

    闯进来的男人还算年轻,整个人瘦竹竿似的,藏在一件脏兮兮的制服里。他头发油腻,眉眼不受控制地抽动挤在一起,那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明显是个内心变态的猥琐男。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嘻嘻地正往陆银桥的面前凑,这一下两个人突然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四下都是陌生男人身上的烟臭味,逼得陆银桥一路躲到了最里侧。

    这么晚了,她可没心情和变态聊天,扯开嗓子想叫人,结果一句话刚嚷出来,对方反手就把门锁了。

    外边人不少,但都刚吃完夜宵,正是大家休息来往的时候,乱哄哄的都是人声,谁也不会注意小屋子里的动静。

    陆银桥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她十几岁兼职打工,早早遇见过社会上形形**的人,好赖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无论什么人突然发难,她都能尽快控制局面减少损失,于是她立刻不再白费力气叫人了,换上一副懂事的口气和他说:“这怪吓人的……要不咱们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就算认识了,你有什么事都等忙完工作再说。”

    对方色眯眯的眼神藏不住了,上上下下打量她,有点不自然地抠着手说:“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你是那个裸替吧?过去那个谁……清纯一姐那场著名的洗澡戏,那光溜溜的后背是你的?”

    陆银桥傻眼了,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黑历史还有人知道。

    她早年偶然蹭进一个电影剧组,大院线大制作,对方需要找人露后背,替当红的明星拍一个洗澡镜头。她纯粹是因为听说那个电影体量大,想拿个红包才去试镜的,而且她打听过,剧组规范上台面,拍摄正规,没有别的顾虑,所以很快拍完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那个场面竟然成为经典,她此后借机又接过几次替身的戏份,仅仅是裸露后背而已。

    事后大家都想着追明星,根本没人再去深究替身的故事。何况几年过去了,正经当红的清纯玉女都过气了,哪儿轮得到她出头被人惦记?

    对方的消息来源十分可疑,陆银桥硬着口气反驳:“谁裸替啊,你胡说什么呢!”

    “你就说那个后背是不是你的吧……”男人不知道脑补出什么情色镜头,竟然一下来劲了,伸手就要拉她的衣服,“你肯定是裸替,背过去,脱了给我看看,我肯定能认出来……”

    陆银桥没兴趣和人深究“裸替”这个词到底有什么歧义,这社会对于女人的偏见始终存在,她不需要对一个变态男解释自己的职业,于是二话不说,抬手一巴掌打过去:“我以前干什么你管得着吗?正规职业,不偷不抢不涉黄,还得跟你汇报?”

    陆银桥下手狠,后背那一片痱子又让人心烦意乱,她偷偷藏着一只手在货架上摸索,准备找个有棱角的东西应对……只要对方被她打急了想动手,她立刻就往他头上砸。

    她十几岁跑江湖,吃亏可不是福。

    没想到对方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耳光,竟然没有急。对方有点被打傻了似的愣在当场,脑子里恶心的想法被突然打断,身体比心还虚,让他一时有点接不上,焦躁地揪着自己打绺儿的头发,眼看都要哭了,突然尖着声音问她:“你脱不脱?”

    陆银桥没忍住差点笑场,劝他善良:“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是想看女人的后背,晚上多喝点,回家找个片子,自己活动活动右手。实话告诉你,我这人脾气不好,可能不合你胃口。”

    对方听不出好赖话,拿出手机,一着急差点把屏幕糊她脸上,非逼她看:“你就是那个裸替!扒皮号都写出来了,前两年市里那个死刑犯原来是你爸啊!都说他逼亲生女儿卖肉还债,怂恿你傍上个有钱的爷,结果钱没骗到,他又绑架人家小孩从楼上扔下去了……”

    对面那看着瘦瘦小小的丫头片子没让他说完,她又是一巴掌照着他的脸狠抽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让他闭嘴。陆银桥不要命,摸出东西看也不看就往人身上砸,飞出去才发现那竟然是个金属的门把手。

    对方哪儿想到陆银桥能有这么大能耐,又没地方躲,好在歪头的工夫避开了要害。门把手只擦着他的额头过去,立刻见血。

    猥琐男这下真急了,扑过来拧住陆银桥的胳膊,拼命扯她的上衣,两个人扭打着直接撞到房间门上。

    外边的人正满世界找陆银桥回去拍照,终于听见了动静,有人发现不对劲,过来开始踹门。

    最后的场面实在不好看。

    试衣间的门还是让人踹开了,变态男已经开始发疯,把陆银桥按在地上。她上半身的T恤被扯掉一半,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还记得蜷缩起来死死护着自己。一看有人进来,她迅速找到机会反击,摸着地上的重物还想往他伤口上砸,硬生生让人围住拦下来。

    很快就有其他保安过来了,好好的一天的拍摄,到最后险些变成打群架。所幸拍摄团队的人倒是明事理,一直替陆银桥说话,站出去把事态控制住,提前结束准备走人,还帮她威胁那几个好事的保安别想讹钱,不然报警大家都不好看。

    这所谓的样板间平常根本没人用,看房子的都是一伙人,说是叫保安,其实根本不是正经岗位,他们大多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那猥琐男已经盯了陆银桥一天,又正好看过网上的八卦,把他的怪癖勾出来了。

    事情闹成这样,陆银桥不能再待下去,她把衣服换好,收拾东西就要走,又看见商家派来的两个人聚在一起,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拿眼睛瞟她。

    某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商家就是她的客户,也是她的金主,她总要和对方有个交代,于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搜肠刮肚地琢磨怎么才能把今天的事委婉解决。

    没想到那两个人先开口问她:“你还真是陆兴平的女儿啊?”

    “什么意思?”她立刻警惕起来。

    “没,我们随便看见的,扒皮号上这条消息最火……没想到你真敢回来,当年你爸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他摔死的小孩才多大啊。”

    渐渐开始有人低声议论,大家都开始好奇那个案子里的小孩是谁生的,因为在坊间传言之中,遇害儿童的家里有背景。

    隐退的裸替重出江湖,却沦为电商模特。神秘男一号家族显赫,阴错阳差导致一场幼童惨案,那些无良的媒体哪怕闭着眼随便选一个关键词,都能让写出来的标题足够耸动。

    可惜陆银桥这位女主不争气,无论过去如今,她都没有知名度,不然这可就是一出年度大瓜,足够大家好好吃一阵了。

    陆银桥打算离开,前后也不过几分钟,她这点黑历史就成了香饽饽,起因可笑。但一条八卦就能让这些帮她赶走流氓的“好心人”通通换张嘴脸,人人都在余光里把她扒了个精光。

    更可悲的是,她确实无法辩解。

    轻视和嘲讽于她不过是家常便饭,可就因为看尽了人间种种不值得,才知道人活一口气,最后那件衣服不能脱。

    只有一句话,她必须要说。

    陆银桥站在门口,回身面对一屋子的人。她挨个儿迎上那些赤裸裸的目光看回去,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各位如果还当自己是个人,就别拿别人家的惨案当消遣。”

    凌晨时分,陆银桥走得潇洒,扔下一地烂摊子。

    今天的片子拍得差不多了,随便金主爸爸爱用不用,就算最后算她违约,她也打定主意不再和这些人合作。

    姑奶奶虽然有骨气,骨气却不能当饭吃,这大夏天她穷起来连个西北风都没的喝。夜晚的北新市华灯霓虹满眼,陆银桥只顾着一路埋头走,拿着手机盘算半天今天的损失,终究没舍得打车。

    她打算去找最近的公交车站,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她最近疑神疑鬼,被叫得浑身一激灵,走到路灯下才敢回头看。

    对方是刚才摄影团队里的负责人,顶多二十多岁的女孩,一天下来穿着件长卫衣四处晃,没看出她有什么具体工作。

    陆银桥不知道卫衣女的名字,这会儿也只好支吾着打个招呼:“今天多谢你们照顾,不然保安队的那伙人肯定没完没了,还得找我麻烦。”

    其实她惹的事和拍摄团队毫无关系,合作关系简单明了,按道理,对方完全没必要管她的是非,偏偏这女孩刚才说话老练,带着摄影师和几个男助理冲过去解围,吓唬住那伙流氓,把事给挡回去了。

    对方相貌普通,简简单单背个双肩包,看不出来身份背景。

    卫衣女打量她一眼,冷淡地和她说:“大家都是混出来的,好心提醒你一句,见好就收吧,不然以后麻烦更多。”

    说完远处有车慢慢开过来,明显是一直等着来接人的。

    陆银桥再傻也知道今天这一系列的事都不是巧合了,她算什么人物,哪里值得那些大流量的扒皮号专门挖她的丑事?这世界上更不会有白来的善心。

    卫衣女的车很快扬长而去,陆银桥直接冲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开始追。

    一路上姑奶奶都不闲着,她很快搜到了关于自己的那篇八卦文章。

    说来可笑,这是她唯一混上女主角的东西,阅读量却还是没能破十万,实在可惜。全文字里行间的语气极具煽动性,但又避开所有容易被和谐的关键点,这种微妙的尺度肯定来自爆料者。陆银桥从头到尾想了一圈,她回来没多久,被她惹毛的人实在不多,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

    这一追直接追到了四环外,车开进市区东北角的住宅区。陆银桥下车就发现自己没猜错,因为于缎就等在路边。

    夏天夜短,再过一会儿天都快亮了,小区里安安静静,只有于缎一个人便装戴着帽子,牵着她的小柴犬正在遛。

    她走得很慢,好像一直在等人。

    很快,卫衣女下车去找于缎,于缎随手就把狗交给她带回去,和她说:“张导送来的剧本你先帮我过一遍……还有明天活动的礼服我试过了,衣服都没问题,鞋还是大,你看看来不来得及换,不行就一早去找品牌想办法。”

    陆银桥看着于影后一通安排,最后所有该走的跟班、助理都走了,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对着一地树影,借着路灯互相打量。

    这片别墅区大多是复式,有个洋名,音译过来叫“北岭里”。一开始住户都是附近跨国企业的涉外员工,后来因为私密性极好,盛传不少明星都在这里有房子。

    陆银桥实在没心情和于缎绕弯子,两个人过去就不熟,何况现在地位天差地别,她辛辛苦苦忙了一天,到最后变成陪影后过家家,她连生气都懒得生了:“是你让人跟着我的?料都爆完了,又心虚了?”

    于缎和她过不去的理由很明显,但今天眼看陆银桥被人侮辱,她又让人去解围,这就有点刻意了。

    于缎的脸藏在帽檐下,深夜外出,并没有化妆。她露出来的脖颈保养良好,唇角和下颌线刚好连成一道冷冷淡淡的弧度,她从出道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文艺优雅的女神姿态,就连这夜里遛个狗的工夫,都溜出一道风景。

    女明星可不是一般人,镜头加倍毁人,哪怕不是靠脸吃饭的明星,扔在路人堆里,一眼就能瞧出个个不是凡人相。陆银桥佩服于缎,有些女人的风情真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照猫画不成虎。

    于缎比想象中直白,眼看陆银桥就这么不依不饶地来了,她也大方承认:“北新市的工作不好接,你当年走都走了,没必要再回来。”

    “我真纳闷了,你们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管我的事?”陆银桥今天学聪明了,没穿高跟鞋,但连续工作让她累得只想找地方坐下,她一回头看见路边拦车用的石墩,半点没客气,直接抱着包就坐在上边,眼睛还盯着于缎,“我难不难和你无关,我回的是我自己的家。”

    “就凭你?你能接到什么正经工作?是我特意安排人去和厂商打招呼,你才能有个好身价。你也不动动脑子,今天这种天气,如果没空调,真让

    你在外边反季拍,就算不病回去也得掉层皮。”于缎的声音轻柔好听,并不强势,却无端透着一股倨傲的腔调,“听说你容易发烧……”

    她说话这个架势让陆银桥十分厌烦,于是她一脸恍然大悟,打起精神陪她演:“是,娘娘今天特意照顾奴婢,看我不懂事,找一个都是变态的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的脸,彻底把我扒个精光,让我知道凡人不管怎么努力都没用,一山更比一山高,你们如今一只手就能掐死我……甚至不惜翻出过去的案子当要挟。于缎,你可别告诉我,你费这么大劲,就为了一个肇之远。”

    既然都动了杀人诛心的念头,她已经没了尊严,那就要把于缎的脸皮也剥下来。

    对面的女人压低帽子,不想再看她,一句话扔过来:“离开二爷,离开北新市,你想要什么工作我都可以给你安排。”

    陆银桥没想象**词竟然这么狗血,她忍不住笑出来了,心里琢磨这年头的爱恨情仇也太草率了,好歹于缎的身价已经水涨船高,都是影后级别的演员了,什么男人没见过,一个肇之远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她在这儿争宠?

    陆银桥笑得差点岔气,捂着肚子提醒她:“醒醒吧,我回来就是为了和他离婚的,现在是他不肯啊。”

    她可真是冤枉,老百姓自有老百姓的活法,她离不了婚,拿不到房子,带着妹妹在北新市连个家都没有,更别提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她这些苦处又该找谁诉?

    于缎不理她的嘲弄,专门要来揭人伤疤:“你果然还是这副嘴脸,都是女人,我知道你耍的什么手段。你过去想和家里断绝关系,找男人结婚,二爷不忍心,顶着肇家上下的压力,二话不说就娶了你,把他家老爷子气得住院,他回去跪了三天想看爷爷,家里人就要他一句话,让他承诺搬走离开你,他硬是不松口,结果这些年他们没让他去见一次……到最后,一切都是陆兴平的错,你还演上一出大义灭亲,伤心欲绝地走了。你求二爷放过陆兴平的时候,想过他的难处吗?”

    这一路而来,夜实在太黑。

    黎明之前的风里终于带了凉意,吹得石头墩子和冰块没什么两样,陆银桥坐在上面浑身发抖,笑都冷透了。

    今晚的事一不做二不休,于缎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抬起她的脸打量,弯下腰告诉她:“说真的,论心计谁都比不上你陆银桥,真不愧是十二条里混出来的,你害他连登登都没了,还有脸回来?你也不用再和他演什么离婚的苦情戏,没人看见二爷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我明白,真正无家可归的人是他。”

    于缎的手指轻轻地刮陆银桥的下巴,力气不大,又点着她那鼻翼的痣,开口满是讥讽:“女人就活一张皮,脱都脱过了,就别想着再要脸了。我劝你,最好滚远一点,别再犯贱勾引二爷,想踩死你的人太多了……你这么年轻,换个地方生活还有机会。”

    于缎越说越像为她着想。

    陆银桥冷眼看着,这女人平日里眉眼淡漠,此刻站在这里却和梁疯子没什么区别,一样都是疯癫的戏子,满嘴胡话。

    陆银桥任由对方打量自己,等于缎说完了,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于缎有些嫌恶地向后退,陆银桥用力直接把她扯到自己面前,逼得对方不得不再次弯下腰,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问她:“骂痛快了?”

    “你想干什么?”

    陆银桥笑了,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抓着她,又腾出另一只手,如法炮制地掐住于缎细长的脖颈,逼她抬头听自己说话:“千百万双眼睛盯着你呢,你和我不一样,你这张皮太金贵了。”她顺势拍拍她的脸颊,眼看对方眼里烧起来的愤怒,心满意足,继续说,“所以我也给你提个醒,我和肇之远至今都是合法夫妻,而你们这两年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我手里有证据,图片清晰,备份充足,热心网友也多得是,如果你再拿我开涮,咱们就玩到底,我保证大街小巷很快就会知道赫赫有名的国际于,到底是怎么获奖上位的……”

    于缎的情绪终于稳不住了,反手想要甩开她:“你敢!”

    “为什么不敢?你觉得咱俩扒了皮晾出去,谁的损失大?”陆银桥用足力气把她拽回来,又一模一样掐着她的下巴,学她侮辱人的嘴脸继续说,“下回再埋汰人的时候,给我动动脑子算清楚,到底谁是小三谁是贱人!”

    陆银桥说完推开于缎,她也是真狠,推得对方踉跄着没站住,直接摔在路边。她这才觉得自己痛快了,一晚上的恶气总算有了出口,拍拍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句话悉数奉还:“威胁我的祖宗多了去,你也配?”

    今天这出戏演得实在令人反胃,好在天已经快亮了。

    凌晨四点多钟的北新市,又到了满大街连辆车都没有的时候。陆银桥离开于缎所住的别墅区,迎着风一路走,直到快走过四环路也没叫到出租车。

    这地方距离胭脂厂足足有一整个市区的距离,她要么就靠自己两条腿,要么就干脆找个地方等天亮。所幸她知道自己今天赶工回家晚,下午的时候已经提前和陆一禾打过招呼,此刻手机上只有一条陆一禾睡前发来的消息,和她说学着炖了鸡汤,已经留在砂锅里了,如果夜里回来,让她喝一碗垫垫肚子再睡。

    陆银桥光顾着耍狠,忘了自己的窘境。没车没地铁的时候,她只能看着一条短信站在路边发呆,脚边是她自己的帆布包,这形象从头到脚落魄至极,就差摆个碗了。可这钟点鬼都不露头,她当街卖艺也凑不齐路费。

    她渐渐走到环路路口,街道上除了商家彻夜不熄的招牌之外再无人声,一片沉寂,身后突然有动静。

    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陆银桥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直觉里存着半分戒备,于是她立刻回头看,远处的路口确实有人,只是几个穿着橙黄色马甲的环卫工人,工作十分辛苦,这个时间已经准备上班了。

    三两个人拿着工具,趁着最后一抹夜色正在过马路。

    路灯昭彰,人影晃动,劫财劫色都轮不到她,何况无论生活多么坎坷,总有更加拼命的人在为之努力。

    苦痛永远不是一个人消沉的理由。

    陆银桥开始佩服自己,这么疑神疑鬼的日子里,她竟然还敢得罪人。今天又把于缎惹急了,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只是她总也咽不下这口气,不管经历过什么,好像都学不会息事宁人。

    陆银桥心里隐隐不安,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安全,认命地打开地图,想找个附近24小时的便利店进去等一等。

    她分神看着手机,远处慢慢有车开过来。

    陆银桥盯着它一路开到自己面前,直到它四个硕大的轮子都停稳了,她都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车上的人按喇叭提醒她

    。

    几天没见,要不是于缎找麻烦,她真快忘了这颗雷。

    肇之远那张又熟悉又可恨的脸突如其来,还对着她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睁开似的,慢悠悠地靠着车窗和她说:“疯够了吧,上车,回家。”

    这下陆银桥总算是明白了:“你一直跟踪我?”

    无论他怎么狡辩她都不信,可他总有话说:“我梦游不行吗?”

    陆银桥咬着牙,脑子里闪出一万种翻脸的方式,最终还是向现实低头,一言不发地和他走了。

    她没有选择,每一次她遇到肇之远,都如此时此刻一样,既不能站在大街上和他吵架,也没必要梗着脖子苦大仇深等天亮,不管他是跟踪还是监视,反正她眼下只有一个选择,什么都比不上有车回家更重要。

    肇二爷风流得意这么多年,对女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永远放长线,等她自己把棱角都磨圆了滚回来,再慢慢收网,又刚好把她一夜狼狈全都握在手心里。

    陆银桥也算锻炼出来了,应付他业务熟练,她盯着肇之远吊起来的胳膊,直接换他去副驾驶。

    陆银桥把自己随身的包塞他怀里,看他一脸嫌弃地往后扔,那德行和跟扔块破抹布没什么区别。她忍下挖苦他的话,勉强打起精神把车开上了四环,才和他说:“你这梦游可够辛苦的,开这么大个车出来拉活儿?”

    肇之远这辆改装车的高度对她而言实在吃力,她在一片金光闪闪的车里调动起所有精神上路,真觉得这和让她开辆坦克也差不了多少。

    “梦见你找人吵架来了,怕你打不过,开辆大车镇场子。”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你怎么不叫顺风车啊,没骗你,我真发了一单,你看……”

    陆银桥抽空扫了一眼屏幕,没想到这位爷竟然无聊到真发布了一单要拉顺风车,从刚才于缎家的别墅区到胭脂厂……她气得直哼哼,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堵他的话:“托二爷洪福,这几天一直有人跟踪我,这么晚了,我可不敢坐顺风车。”

    他把车里的灯打开,一只手不知道在翻找什么,车里一亮,方向盘上的金光直晃眼,陆银桥差点没看清路,随口就骂他:“败家子儿,金山银山都不够你这么造的。”

    肇之远好像没听见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扯出个文件袋,上边几个字标着新美学院,他还不忘接话茬儿:“别的不敢说,金山银山确实有。”

    她这才想起来二爷手里真有矿,一时无话,又借着亮光看清他身上穿的是睡衣,突然明白过来:“怪不得,你刚从于缎家里出来?”

    她突然有点后悔上了这辆车,那种生吞口香糖的恶心感又回来了,她想起刚才于缎关于心上人的血泪控诉,这对狗男女可真是演得一出好双簧。

    身边的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笑了一下,也没反驳。他直接把文件袋拍她腿上:“拿回去看看,你该小心的人不是于缎,是孟泽。”

    “脏手拿回去。”她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侧了脸认真盯着前路,“我不会看,孟老师和我一直都是朋友关系,过去是,现在是,未来怎么样和你无关,你也不用操心。”

    “朋友?你这个朋友利用他父亲的背景,和学院高层领导来往频繁,今年额外增加特招名额,这事干得不够光彩吧?”

    陆银桥没兴趣听:“跟踪我,调查孟泽的隐私,你还想干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隐私。”肇之远不屑地摇头,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这钟点还醒着实在是难为他,于是他开口的声音越来越低,“来,我受累,教教你男人的手段。你家小哑巴确实考过试,也确实成绩不错,但新美学院以往那几届的特招生年纪太小了,毕业后的去留和继续教育都遇到了难题,校内长期存在争议,所以今年他们原计划已经停止特招低龄考生了,孟泽却在背后破例走关系,目的就是拿一禾做饵,好让你回来。”

    她大致明白了,二爷今天是一手将军的棋,掐着他们四个人的要害。

    “于缎不清楚我的脾气,干了傻事惹到我头上,你为了让我不去报复她,特意拉孟泽下水……这么算起来,咱们四个谁都不是干净人,蛇鼠一窝,谁都别咬谁。”她眼睛转向他,干脆利落的一句话,“这算男人的手段吗?”

    “你能不能别总想着气我。”肇之远好像真困了,靠着头枕,满肚子的浑话也不再说,“好好动动脑子,如果你回到北新市不是偶然情况,那孟泽利用小哑巴逼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满心指望他,傻乎乎的把妹妹托他照顾,一旦你们两个不按他的计划来,后续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过吗?”

    陆银桥狠狠踩一脚刹车,整个四环上零星几辆车,她本来就是故意的,这下倒真让肇之远闭嘴了。这一切都像个笑话,她应该学会隐忍,忍住别人的冷眼和侮辱,忍住不去找于缎,忍住和肇之远的关系,苟且偷生,一辈子欠他肇家的债,活在死人的阴影里……可她做不到,所以她无法再想下去,车速陡然提上去,一路飞驰,两个人谁都没再说下去。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肇之远,我说过,你失去登登,我们失去了远芳阿姨。”她的声音艰涩,“那个案子死了三个人,不只是你,我也尽力了……如今我只想走出来,因为一禾的路还长。”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陆银桥难得放缓口气,轻轻地和他说了一句:“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他,只是道路两侧的路灯急速后退,光影流转之间,陆银桥睫毛之下的阴影微微晃动,这画面又像是回到了梦里。

    肇之远忽然按开车窗,又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随手点燃了文件袋。

    她余光看见的时候,火苗已经蹿起来了,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一时车速极快,也不能在高速路上立刻停车。身边的人面无表情,一直盯着指尖夹着的东西,眼看它顺风烧出巨大的黑窟窿,就像他夜夜能看见的那双眼……他还是松了手。

    后来不知道是谁按开了电台,深夜循环播放的节目,轻柔得近乎**的吟唱,听得人困意更深。

    路过人间,短短几十年。春秋冬夏不改,少年依然在。

    他仍是荒唐顽主,对她死性不改。而她是生在泥地里的花,凭空一颗参天的心,要拱着南墙头破血流。

    这条回家的路永远望不见尽头,风卷起灰烬飞得远了,后视镜里微小的火光渐行渐远,最终熄灭在夜色里。

    没想到这一点任性妄为的纵容,倒成了夏夜里唯一的光。

    肇之远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学不会听话,这才是陆银桥。

    车窗倒映出人影,他依稀能看见身边开车的人,那丫头如往昔一样,倔强地抿着唇,眼睛却始终望着前路。

    他没有理由阻拦。

    只是彼时的陆银桥并不知道,肇之远困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太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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