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时间之外

北新市的老胡同卧虎藏龙,蒙上灰的琉璃瓦、藏啤酒的酸枝椅,还有一个反反复复走不出去的男人。肇之远没想到这个夏天这么难熬,过去他没心没肺做个纨绔的时候,陆银桥害他身败名裂,等他终于立志做个有为青年了,还是一头撞进她手里。陆银桥活脱脱是个讨债的冤家,上天...

作家 玄默 分類 二次元 | 22萬字 | 15章
第六章 粉笔画
    直到最后一辆洒水车收工的时候,天边蒙蒙擦出一抹亮。陆银桥这位二把刀的女司机,才终于平安把车开回了胭脂厂。

    时间还早,上班上学的人都没起,胡同儿外仅有的车位全是满员状态。

    陆银桥回头想问这车要怎么停,叫了半天,肇之远都没答应。他歪着头,脸靠在一侧的车窗上。她以为人睡着了,于是解开安全带,过去推他。

    这一凑过去,她才发现肇之远其实没睡,他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静静地倚着玻璃看窗外,始终没反应。

    陆银桥困得实在撑不住,没空和他打哑谜,揉着眼睛大声喊他:“快说,车停哪儿?”

    肇之远慢悠悠地坐起来,抓着自己前额的头发往后撩,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扫了一眼车载屏幕上的日期,忽然又往车头前面看。

    胡同儿口两侧停满了自行车,这些年流行共享单车,都是公家东西没人管,此刻就让人随处乱停,花花绿绿扔出一大片。胡同儿口进出来往还要走人,于是大爷大妈们就勉强从车堆里挤出一条缝通行,胖点的人都过不去。

    肇二爷声音虚弱,这一个通宵熬得他魂都没了,他盯着碍事的自行车哑着嗓子,用恨铁不成钢似的口气道:“一个比一个懒,活该出不去!你也停这里,咱们凑个热闹,要堵就一起堵着。”

    陆银桥不知道谁又惹二爷了,胭脂厂的混乱程度满城皆知,本来路就是七扭八歪的,胡同儿口又天天乱停车。为了这个较劲儿,纯粹就是没事找事,于是陆银桥劝他:“别扯淡,真停这边大家都别走路了,你这么大的车头横在路口,万一早起有人着急,想搬自行车都没余地。”

    “让你停你就停。”肇之远火气挺大,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劲头,说完就跳下车,直奔那堆自行车,然后飞起一脚踹在领头那排上。那些车交错停放,肇之远一脚踹倒前边的车,直接把后边一片都砸翻了。

    陆银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正扭头四处找地方停车,一听见动静,抬头就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肇二爷要演哪一出。

    肇之远不依不饶,小心绕过地上的轮子,竟然追着车堆还往后踹,也不怕崴脚。

    她盯着他不好使的胳膊,终于忍不住下车追他:“你抽什么疯呢?”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冲她招手:“过来。”

    陆银桥被他生拉硬拽直接拖进了胡同儿口,她怎么想怎么不对,肇之远这脾气撒得毫不讲理,眼看现在天都亮了,别说梦游了,他就算鬼上身也该好了吧?

    可惜肇二爷的疯病走了心,一直不理她,自己忙活。

    他进了胡同儿,又回身蹬地上的车轱辘,一辆一辆踹过去,也不嫌累,直到把车堆里唯一能走的通路彻底给堵死了,他才弯下腰喘口气:“累死我了。”

    胡同儿口就是被陆银桥扔下的大皮卡,她隔着一地自行车,满脑子问号,简直欲哭无泪,她这会儿就算有良心想重新停车,也只能从四五米长的车堆上飞过去了。

    这位爷自己残了,也不让别人痛快,故意给十二条的街坊添堵。这个胡同儿口一旦被堵死,大家早起出去只能往远处绕,虽然不缺岔路口,可别的方向出去都不对着大路,一早上不知道要害多少人迟到。

    “谁招你了?”陆银桥没忍住破口大骂,她被他踹车的动静震到都不觉得困了,她最看不得肇之远消遣别人的恶趣味,“大清早的,在家门口找什么碴儿!”

    身边的人由着她骂,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分外满意,他照旧抓起头发,晃着肩膀直接往“半城金”的方向走,就打算这么回去了。

    陆银桥眼看他不管别人死活,气得直接拿车钥匙砸他。

    肇之远好像早知道有人要使坏,侧身避开,还不忘回头瞪她,只是这男人风流得意的一双桃花眼,瞪人还瞪得一脸坏笑。

    天亮了,黑黝黝的胡同儿里也能看清人影了,原来肇二爷穿的是件漆黑如墨的丝绸睡衣,裤腿拖沓却不碍事,堪堪及地。他一路迎着光的方向,满身金线,绣的是风云与山海,大雅大俗一念之间,这玩世不恭的审美,偏偏落到这么个男人身上。

    陆银桥缺觉,又让他一气,闹得直缺氧。她觉得自己腿上活像灌了铅,竟然站在当下一动不动,看他逐光而去,也没追过去骂。

    这次回来,她有时候不经意盯着肇之远的背影,总觉得陌生。

    一样还是这个肇二爷,传言里的北新太子爷,说他背后多的是产业买卖,大好前途,可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非窝在一座破院里当土霸王。当街犯浑,不着四六,都是常事,人还是这个人……可陆银桥一直微妙地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

    片刻而已,她说不上来,也无处印证。

    肇之远的脑子里可没这么多想法,他撒完气,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一道人影早就走得远了。

    他不左不右,偏要走路中间,抬手打个响指,慢慢地又拖长了调门:“招财……”

    招财是猫不是狗,叫可叫不来,这光景之下,猫没招来,倒把四周的小门小院都给吵得不得安生,好在二爷踹完车,心情不错。

    他顶着一片灰蓝色的晨曦,玩着兜里的打火机回到院里。

    心野的猫早晚都要回家,早一刻晚一刻,急不得。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城之隔的别墅区里,有人睁着眼睛等天亮。

    于缎把助理打发走,自己坐在沙发上看剧本,结果心思没收回来,半天连人物关系都没记住。

    她盯着镜子看自己,一夜不睡,再高级的脸也撑不住,已经满脸细纹。她又拼命开始往脸上敷面膜,一刻不停,最终又跌回沙发上。

    直到有人按门铃。

    客厅里这一夜始终拉着窗帘,不知道外边有没有亮光。于缎披睡袍去开门,外边走廊里的日光让她极其不适。

    程珂就在门边,伸手递给她打包好的早餐。

    他似乎也没想到出来的人敷着面膜,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于是他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长了那么几秒,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没睡好?”

    “和你无关。”于缎拿了早餐就关门,多一个字都没说。

    外边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有人按门铃,一阵又一阵,吵得于缎头疼,面膜都干透了。她瞬间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过去把门拉开,结果起来过猛头脑发晕,她眼前一黑,差点就摔了,多亏门外的人扶住她。

    于缎的睡袍已经滑落一半,她里边穿着一条裸肩的猩红睡裙,双眼通红。

    程珂伸手扶着她的胳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体贴地提醒道:“天亮了,把窗帘拉开吧。”

    于缎回身看着屋里,她如今的房子宽敞,可依旧满眼黑洞洞的,让她下意识地肩膀一抖,开口却还是那副口气,冷冷淡淡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这话说的是眼前,却又问出经年沉浮,直问得程珂沉默许久,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于缎深深吸口气,推开他,自己走回客厅里。

    这次她没关门,扔了一句:“都来了,就进来吧。”

    “你又去找二爷了?”

    “我没那么不懂事,我不找他,可有人找我。”

    程珂

    始终就站在门边,半边轮廓刚好落在暗影里:“你给自己放个假,出去走走吧。”

    “因为陆银桥回来了,她来,我就要让?”于缎摸到餐桌上的烟灰缸,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细长的女烟,“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没必要去惹她,那是个胭脂厂里长大的丫头片子,最不讲道理,二爷也是为你好。”

    “男人啊……”于缎靠在餐桌旁,那裙子顺着那姿势完美勾勒出了她的曲线。她扫过一旁的落地镜,看见自己头发乱了,伸手随意撩到一侧肩膀上,然后摘下面膜揉成一团,抬手一扔,依旧风情万种,和刚才开门的模样判若两人,“这世界上有种男人,口是心非,嘴硬心软,他喜欢谁,就偏要折腾谁。”

    “你过好你的日子,二爷在查当年的事,难免还得和银桥见面。他是对你好,护着你的名声,毕竟他们还没离婚……”程珂这一段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又带着几分宽慰,还真是二爷身边最得体的跟班。

    “他对谁好过?你、雷三,公司那几个董事,哪个乐意见他?偏偏他就对我好,你说为什么?”于缎笑了,回身弹烟灰不看他,“不过谢谢你,还是这么会说话,真招人喜欢。”

    程珂一步也不往里走,换了个话题:“你先把早饭吃了,睡一会儿,今天是不是还有行程安排?”

    于缎背对门口坐下,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对人好是最廉价的付出,他对猫猫狗狗也好,他对唱戏的疯子都能给口饭,不多一个我。”

    “于缎。”门口的人往里迈了一步,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

    客厅里的人已经打算吃早饭了,看他停在门口不进不退的样子,慢慢尝了一口咖啡,和他说:“明天别忘记免糖……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关门的动静过去很久,于缎一直没起身。

    她无聊地坐在椅子上,把程珂送来的吐司面包全部撕成了小块,一块一块又都扔回到了纸袋里,连一个面包渣也没吃。

    她突然心情大好,洗了澡,包着头发拉开窗帘,又打电话叫助理过来:“我先去吹头发了,一会儿你进来,把餐桌上的纸袋替我拿出去扔了。”

    白日里的时间过得太快,陆银桥在大白天总算睡了一个囫囵觉,再起来的时候,天又快黑了。

    她一睁眼,陆一禾就坐在床边,正拿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认真地在看什么。

    陆银桥翻个身看时间,第一反应问她:“隔壁没再来找事吧?”

    陆一禾没太明白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半城金”已经好长时间没动静了,于是她摇头,忽然顺着想起什么,又往胡同儿口指了指,比画着说:“早上那边的大路口不知道怎么回事,出车祸了,还有拖车过来。”

    “车祸?”陆银桥刚睡醒的脑子还转不快,“谁出车祸了?”

    “今天没课,我没出去,是路过有人议论的,我在厨房听见,好像是外边大路上的事故,有司机酒驾,撞到别人的车上了。”

    陆银桥没太听明白,不过看这意思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胡同儿里要有西洋景肯定早传开了,她还是先管自己比较重要,于是揉着脸爬起来。

    陆一禾看见姐姐在床上咳嗽,很快给她倒水拿上来,比画着又和她说自己把鸡汤也热了,让她一会儿去喝。

    床上的人盘腿坐起来,一杯水灌下去才缓过劲。家里没别人,只有陆一禾在身边,陆银桥也不嫌丢人,搂过小姑娘,一头腻在她妹妹怀里,闷着声音开始叫苦。

    “累死我了,反季拍厚衣服,热得我起一身痱子,还和人打了一架。”

    陆一禾赶紧去找痱子粉给她扑,不问她怎么会和人打架,反正她这个姐姐轻易也吃不了亏。

    陆银桥把满心的烦闷都一迭声叫唤出来,后背舒服了,心里也舒服,这个觉没白睡。

    她顺手轻轻地梳陆一禾的长头发,给她松松地编了两条辫子,放下来的时候,就在她自己眼前晃。她妹妹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却知道伸手抱住姐姐的头,让她能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像这一时间姐妹就能掉个个儿,换作陆一禾辛苦工作,为了能让这个家维持下去。

    父母都走了,陆银桥没地方撒娇,缠着妹妹算是个安慰,结果一抬眼看见电脑屏幕,陆一禾正在做图片,看样子已经调整了很多张,都是电商卖家的广告图,各种尺寸文案要求。

    她立刻抬头去看陆一禾的眼睛,果然她背着自己忙了很久,熬得两眼都是红血丝。

    陆银桥坐起来把电脑拿走,和她说:“你不能这么长时间费眼睛。”

    陆一禾爬过来想抢,又和她打手语:“我会用制图软件,可以给店铺做图片挣钱。”

    “咱家是穷,再穷也不缺这点钱,你的视力最重要。”陆银桥马上变脸,还是那个蛮横的姐姐,格外专权,“我可领教过这些店的图片需求有多大……你本来视力挺好的,长时间盯着屏幕作图最毁眼睛了。”

    她没打算和她商量,关了电脑起身就下楼去了。

    陆一禾一直追着她,辩解着还要和她说。陆银桥躲来躲去绕着她走,故意不看她。

    陆一禾的手语打不连贯,急得直跺脚,路过厨房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先去给姐姐盛鸡汤。她好不容易才学会炖,昨天没来得及,今天热好了,一定要让陆银桥尝尝,于是一小碗端出去,最终看见姐姐很快喝了个精光,小姑娘总算是笑了。

    陆一禾盯着空碗,静静坐了一会儿,和姐姐打手语说:“我不想你再去找肇之远谈条件,我可以自己挣钱承担学费,你也可以不用这么累,我们出去租房子住,不求他。”

    陆一禾显然是一个人的时候想过很久,所以一步一步在努力,试着替姐姐分担生活上的压力。

    陆银桥自责又心疼,却非要硬着口气,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我没有求他,我说过,这房子是咱们自己家的。”

    “姐!”陆一禾看她又要躲开,急得站在她面前逼她看自己,“你没必要因为房子被他欺负,妈妈已经走了,她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对我们没有意义了!”

    她这一段话比画得很艰难,提到妈妈的时候,眼泪瞬间就往下掉,又抬手自己擦了,使劲摇头。

    陆银桥反驳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能伸手抱住陆一禾,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哭,她没劝也不哄,知道陆一禾心里难受,哭一哭也好。

    她抬眼还是对着厨房那扇窗,依然看见窗外郁郁葱葱的大槐树,黄昏傍晚,一天又一天,什么都看尽了。

    她轻轻地给陆一禾哼起远芳阿姨家乡的那首小调,但哼着哼着,自己声音都发颤。

    陆一禾手语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我们走吧。”

    陆银桥抚着妹妹的头发,和她说:“不,我和肇之远的关系是公平的,如果我不去和他正式协议办理离婚,那才是对过往的侮辱。”她的语气很笃定,“我的条件合情合理也合法,应该和他谈清楚,从回来那天开始,我就没打算再回避。”

    怀里的人不再哭,她逗她,又扯扯她的辫子说:“你将来大了也要嫁人,要记住,女人不是活该退让

    的,不要什么困难先想着忍气吞声。任何一段关系都是双方付出的结果,也许无关物质,但你不能自己在心里把它轻贱了。”

    陆一禾点头,自顾自想着什么,又和姐姐商量:“我只在没课的时候做兼职,就是个兴趣,会留出休息时间的,可以吗?”

    “好。”陆银桥答应了,把碗刷了,打开冰箱看看,拿着钥匙出门,“我出去逛一圈,买点吃的,把门锁好别乱跑。”

    星期五的晚上,胡同儿里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小孩们下午就放学了,早早吃完饭,被拎着脖子去上辅导班,人来人往互相打招呼。

    傍晚有风,顺着树梢灌进院子里,街坊四邻家里都开了窗。老林姐家里电视剧的声音已经盖过了梁疯子的戏,陆银桥捂着耳朵跑出去,走远了才松开。

    小卖部的老李穿着个跨栏背心,正在冰啤酒,一看陆银桥过来,探出个脑袋喊她:“银桥出来了,瓶儿啤要吗?”

    她脚步分明迈不动了,矜持地伸长脖子往冰柜里看,又纠结着说:“大晚上不喝了,还是北冰洋吧。”

    老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一边擦冰柜的门一边说:“正好,还有二爷的酒,等我家老大送货回来,给你们顺路搬过去。”

    陆银桥没接话,低头想溜。

    老李几天没看见她,正有一肚子嗑没地方唠,果然揪住她打开话匣子:“真是冤家,事都过去了,人也回来了,你们闹什么呢……”

    她尴尬地笑,不好应付老街坊的热心肠,只能生硬地胡乱找话题:“啊对了,不用您送,直接把雷三喊来吧,让他顺路帮我搬一趟。”她说着假装去喊人。

    老李拦下她:“别,雷子今天正忙呢,他二爷的车让人撞了,拖走去修,早起就在胡同儿口嚷嚷半天,你招他干吗?”

    陆银桥突然停下来,回头问:“车?什么车?”

    “大金疙瘩你不知道?二爷这两年好像经常开。”

    她陡然心虚,小声问:“早起堵路口那辆?”

    老李拧着个抹布开始比画,嗓门大了:“哎哟,那车可大了,二爷扔在路口不管,结果早上七八点吧……正是人多的时候,路堵了。外边有辆车直冲着胡同儿口撞进来,司机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说是酒驾……反正我围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人一脑袋血让人抬出来了,得亏金疙瘩前边还有好多自行车,缓冲了一下,两辆车都没撞墙上,那司机才捡回一条命。”

    “啊?”陆银桥瞪大了眼睛,心里直后怕,又想起肇之远故意的烦人样,开口就说,“二爷可不冤枉,他非要挤在巴掌大的地方乱停车,撞坏了算谁的。”她说这话稍稍有点愧疚,车虽然是她停的,可确实是肇之远非要扔在那里,他把路都堵死了,也没给她机会挪。

    老李做了个“嘘”的动作,晃晃脑袋,往胡同儿口的方向一指:“也不能这么说,说实在的,要不是二爷的车堵着,今早酒驾的人还不直接撞进胡同儿口了啊?当时的钟点大家可全都着急出去呢,他铁定撞着人不可,就算撞墙上,那速度他自己也够呛了……得亏那老爷们儿命大,赶巧今天路堵了,胭脂厂的人都绕行没过去,再加上二爷的车大,给他挡了,那司机脑袋上也就是外伤。”

    陆银桥突然哑巴了,心里一阵古怪,思前想后,总觉得今早的肇之远能掐会算,此刻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巧合前后都不对劲。

    她没敢再多说:“我去买点菜,看看梁疯子,先走了啊。”她撂下话就跑了。

    等到陆银桥煮完一锅菜粥去看梁疯子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半城金”的院子里灯火寥落,她顺着墙根往里看,大门关得严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走了。

    梁疯子家还是那副破败样子,陆银桥一进去,就看见他蹲在自己小院中间。四下黑灯瞎火,只有角落里一盏电灯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她喊了一声,让他吃点东西,又借着亮过去看看他周身。今天梁疯子的脸倒还算干净,油彩洗掉了,不知道哪个邻居过来了,还让他换过衣服。那件都快洗烂了的戏服还算平整,只是又让他拖在地上。

    陆银桥抓着他的袖子让他抬手,看见他抓着一把粉笔,正在地上写写画画,于是她笑了:“梁疯子?看看,是我。”

    那疯子傻不愣登地抬头,盯着她看了半天,嘿嘿直笑:“小银桥!”

    “吃没吃饭?喝点粥,好消化。”

    梁疯子就地一坐,陆银桥端着碗过来给他,梁疯子的影子一让开,她正好看见地上瞎画的东西,随口跟着他辨认:“画的都是什么啊?”

    “猫,小猫。”

    陆银桥被他逗笑了,明明养的是只狗,这么多年忠心护主在梁疯子心里没落下半点,他没事干画的竟然是猫,大黄真冤。

    她答应着,扶好碗,让他能稳稳地喝粥,继续和他聊:“你家狗呢?记不记得,大黄,是不是又跑了?”

    梁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吃的,再没有自己的老伙计了,所答非所问地念叨:“有海带干……好喝。”

    “好喝你都喝了吧,今晚别闹啊,好好睡觉。”她一边说一边去收拾地上的碎粉笔,刚要拿走收起来,梁疯子又追过来抢,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就记得,二爷送来的,不能扔。

    陆银桥给他解释,只是帮他先放起来,不然碎了都浪费了,结果梁疯子抽走一根还在地上瞎画,嘴里说着:“小人,一个小人。”

    “什么小人?”

    “小人,猫。”他疯傻之后瘦了太多,一件戏服早就大了,领子都松着,他一说话就左摇右晃,浑身不协调,倒成了故意扮的丑角似的,更糊涂了。

    陆银桥不知道他做什么梦了在这儿胡说,懒得和他争辩,只能又把粉笔还给他:“那你就自己拿好,别都糟蹋了,二爷自己的事都理不清呢,顾不上再给你找玩具了。”

    很快她也收拾好碗筷要回去了,喊了两声大黄。没一会儿狗就跑回来了,跟着梁疯子在院里叫,一切又如常。

    陆银桥替他把小院的门关上,回头的时候,看见一人一狗在月色下蹲在地上,她忽然又有些恍惚。

    前后没几年,她回来这一次,眼看北新市日新月异,胭脂厂是四九城里的“牛皮癣”,顽固不化地贴着棚户区的标签,可这里的每一处院落和拐角,都是她心底的宝。

    她不想让自己再想下去,伸手推门,门板咿呀地响,惹得梁疯子又回头。

    他脑子不清楚,刚才的事瞬间忘光了,活像刚看见她似的,没头没脑地喊一句:“小银桥,还发不发烧?”

    陆银桥鼻头发酸,赶紧把门关上:“不烧了,我先回去,明天炖好肉再过来。”

    前后半个小时的工夫,陆银桥回到自己家的小楼之前,看见上下都开着灯,里边又不只陆一禾的人影。

    她大概都被吓出毛病了,推开门就喊人,结果正对上厅里三个人面面相觑的表情,最后还是孟泽先笑了:“银桥,是我。”

    陆银桥本能地回头往隔壁院子看,没什么动静,她把门先关上,莫名其妙地打量陆一禾,还有她身边站着的一个

    老阿姨,问他们:“这位是?”

    “我帮你们找的保姆,姓佟。日常留个人照顾你们,不然家里上下都没人收拾,最主要的是能帮你们做做饭。”

    陆一禾没说什么,只是一脸真诚地看着姐姐,拼命点头。

    陆银桥平日里脸皮虽然厚,但情理还是懂的,她当着人不好多说,只能示意孟泽先跟自己去厨房。

    没了外人,她看看外边的老阿姨,低声和孟泽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在外地这么多年都是自己过的,我再忙也把一禾养到这么大,什么都过来了,她如今也能帮我,不需要什么保姆。”她停了一下,刚好手里还有刚收回来的碗,举给他看,“我连梁疯子都能顾上……谢谢你的好意。”

    后半句是她特意加上的,厨房里灯光暗,怕就怕气氛,误会这东西最怕渲染。

    孟泽今天应该有讲座,他穿着西装外套,一看就是特意从学院忙完赶过来的,他看着她说:“也不全是为你,一禾不能说话,就像上次你发烧,万一家里真有急事她也打不了电话,没法喊人,我又住得远,来不及,你们身边总要有个人。”

    陆银桥想要拒绝,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又犹豫了。

    她不敢看孟泽的眼睛,回头盯着客厅,陆一禾探头探脑地凑过来,满脸小心翼翼。

    她那傻妹妹显然是愿意的。

    陆银桥没了办法,人家来都来了,这会儿他们躲起来,鬼鬼祟祟的,倒不像话了。她干脆走出去,当着老阿姨的面说:“抱歉,孟老师是好意,但我们真的不需要请人,而且这房子里再住人太挤,条件有限,您还是回去吧。”

    佟阿姨看着是个老实人,有点迷茫,看看孟泽,又看看陆银桥,憨憨地笑着说:“我都行,都行……不过真不用讲什么条件,我是给孟老师做下人来的,睡小沙发都可以。”

    陆银桥一听对方这说法,就知道她不是家政公司随便找来的人。

    果然,孟泽在她身边轻声补了一句:“佟姨一直在我家,后来我搬到自己房子里了,佟姨跟我过去做饭。但我现在太忙了,一般都在学院里吃,正好请她过来帮帮你们。”

    陆银桥没了拒绝的理由,可实在是不愿意再欠孟泽的人情,她犹豫着说:“这样,你们今天先回去,让我也想一想,主要是……我不想落人话柄,都是没必要的事。”

    孟泽知道她为难,原本也没打算再在她家久留:“没别的意思,是一禾今天找到我。不为你,我只是照顾自己特招的学生。”说着他就拍拍陆一禾的肩膀,冲她笑了笑,又扭头说,“不让你为难,你把佟姨留下,我走,这事以后和我没关系,是你自己请人来照顾妹妹的,谁也管不着。”

    说完孟泽果然没再逗留,很快告别。

    时间晚了,陆银桥没有理由再去追,这屋子里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又都追着她看,她也两难,只能先同意。

    陆一禾好像很高兴,看姐姐没再说什么,去门口想把小卖部送来的汽水抬进屋。

    佟姨话不多,迅速适应了自己在她家干活儿的角色,上手利落,帮着小姑娘一起搬东西。

    陆银桥总不能背后再把人赶走,她发现陆一禾好像瞬间就习惯了和上年纪的阿姨在一起。佟姨还看不懂手语,她就努力地做口型,比过去在家的时候明显活泼了不少。

    陆银桥这才意识到,提心吊胆的人不只有她自己,妹妹一直以来都很缺乏安全感。毕竟不能交流的人不是她,所以她就算再努力,也永远不会切身感受陆一禾心里的苦。

    这样也好,有个人能照顾陆一禾,这个人情她愿意欠。

    陆银桥回到厨房去洗碗,一边洗一边回头去看厅里,等碗筷都冲完水,她低头沥干,目光刚好落在筷桶上。

    那根突兀的红色筷子没了。

    她前一阵刚见过,因此印象深,回身四处找了一圈也没看见。

    陆银桥没放在心上,把厨房收拾干净,打算扔垃圾。佟姨正好搬完汽水,冰箱也都整理过了,就示意陆银桥别再沾手,她去扔。

    垃圾袋一拿起来就漏了,两个人手忙脚乱用桶接着,陆银桥顺势往里一看,才看见就是红筷子扎破了塑料袋。她突然停手,又把垃圾翻开,那根孤零零的筷子更可怜了,被人狠狠拦腰折断,已经成了两截,它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料子,一断就露出参差不齐的尖锐木刺,怎么看怎么别扭。

    陆银桥喊了一句:“一禾……”

    厅里的小姑娘好像都要上楼了,敲敲墙,示意她听见了,让姐姐继续说。

    “没事,你去吧。”

    佟姨不知道她怎么了,还好心提醒说:“小心,别划手,我再套一个袋子。”

    陆银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在意一个旧东西,只是冷不丁看见它这样的下场,那些刺就像扎在她心里,不清不楚。

    她回身打开水龙头,凉水洗过手又洗了脸,这才笑了笑和佟姨说:“您帮我扔了吧。”

    那天晚上陆银桥特别困,明明刚起来没多久。她盯着镜子打量自己,看了半天,没看出年纪,心里却琢磨着真比不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她今天统共出去买菜的工夫,还累得和霜打的茄子似的,天一黑就蔫头耷脑没精神。

    她困归困,躺下又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和陆一禾谈一谈,但具体谈什么,她确实没想好。

    屋子里突然多住一个人,习惯下来也就无所谓了。佟姨没地方躺,当天晚上只能睡在厅里的沙发上。

    陆银桥翻来覆去地折腾,想起楼下有个人守着,心里确实踏实不少。

    最后她还是起来了,过去敲陆一禾的房门。

    果然陆一禾也还没睡,在房间里小声地用电脑在听歌,还是《九月香》。

    两个人都没说话,陆银桥进去和她一起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两个人盖一床薄被,陆一禾从枕头下拿出耳机,一人一只,姐妹俩一起听。

    陆一禾很诚实地和姐姐打手语:“今天你出去买菜的时候,我联系了孟老师。”

    “你找他帮忙,就是想请个人在家里?”

    “我有点怕。”陆一禾点头,“你上午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胭脂厂闹事……我到露台上去看,好像是为了拆迁的事,很多叔叔阿姨都出去了,楼下差点打起来。”

    陆银桥这才知道自己白天睡得有多死,她连外边有人拿着铁锹砸墙的动静都没醒,亏她现在哈欠连天。

    陆一禾见到的人,应该还是前几年的那个施工队,说是有正经背景,可实际上队里的人也是承包制,大多素质不高。他们接了胭脂厂的项目很多年,强拆却始终没拆成,最近听见政策风声,唯恐天下不乱,闯到胭脂厂里来闹事。一伙人顺着小路拐进来,威胁街坊,沿着院墙咒骂,说他们都是缺德的钉子户,结果十二条里的大爷大妈也不好惹,家家户户半大小子都出去了,抡着铁锹锤子一点不怵,抄起家伙就要打架。

    对方显然就是来泄愤的,心虚又不占理,一看胭脂厂家家户户不好惹,掉头就跑了。

    陆一禾把冲突告诉她,脸上隐隐透着担心:“很多人,吵了很久,我真怕打起来……胭脂厂是不是真要拆了?”

    陆银桥安慰着说给她听:“这群人眼看要白忙活了,所以才狗急跳墙,故意来恶心人。”

    “我上网查过,他们想报复钉子户有很多手段……”陆一禾放下手不再说,过了一会儿才补了一句,“姐,我害怕。”

    几个字而已,瞬间就让陆银桥想起陆一禾的小时候。

    陆一禾七八岁的时候,陆兴平有一阵看她格外不顺眼。他觉得自己倒了血霉,白白养出两个赔钱货,陆一禾还是个哑巴,长大了八成也嫁不出去,对他半点用处都没有。所以陆兴平不知道从哪儿弄回一个偏方,天天逼着陆一禾喝苦药汤子,最后让孩子一闻见味就吐。陆兴平不肯放过女儿,揪着陆一禾的脖子捏嘴强灌。远芳阿姨过来拦,他连她一起打,闹得满胡同儿的人都能听见。

    那年的陆银桥已经大了,平时上学不在家,一开始没发现这件事,后来有个星期五的晚上,她提前从学校回来才撞破一切。

    黄昏傍晚,是个秋天没风的日子,北新市从早到晚天气不好,笼着雾,灰蒙蒙一片混沌的天。

    她走到胡同儿口的时候,就看见家里的露台上有人。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正紧贴着栏杆走。

    她害怕妹妹掉下来,赶紧往家跑,没走出两步先听见陆兴平骂人的声音,然后就是远芳阿姨的尖叫。她知道那王八蛋又开始打人了,心里又急又怕,担心陆兴平喝完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又不知道楼上的陆一禾在干什么,顶楼的位置太危险……她心急火燎地想冲回家阻止,走到楼下的时候一抬眼,看见露台上的陆一禾已经坐下来,两条腿都伸出了护栏外。

    楼顶的位置背光,那天沙尘大,陆一禾背靠着一整片黄褐色的落日,看不清表情。

    直到陆银桥冲上楼才发现她竟然没有哭,小小一个人就坐在楼顶,手里拿着水果刀,而刚削一半的苹果滚在地上,她松了手,就只是安静地坐着。

    陆一禾不会说话,听见母亲被打的动静也不能哭喊。

    那天之后,陆银桥才知道,每次陆兴平发疯的时候,陆一禾无能为力,只能躲去露台上。

    后来陆兴平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整个胡同儿里的人见到她们都绕着走。

    有天夜里,陆一禾又一个人坐在了露台上,同样的位置。她和陆银桥说起以前的事,特意提到过去那个昏黄的傍晚。

    她说,如果陆银桥没有回去,她当天刚好拿着一把刀,不敢想自己会干出什么。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夜,这房子枉顾人伦的悲剧已经筑成,魑魅魍魉认罪伏法,可直到那一天,她才和陆银桥说她害怕。

    当天晚上,陆银桥守着妹妹,姐妹俩一起睡了。

    家里多个人照顾,生活平静,一切都显得格外顺遂起来。

    白天的时候,佟姨负责看家打扫小楼。如果陆一禾要去上课,她就陪着送到胡同儿口。小姑娘一向心思重,但独独和佟姨投缘,一段时间过下来心情好了不少,也不再总是追着陆银桥问胭脂厂的事了。平心而论,佟姨确实尽职尽责,一看就是在孟家懂规矩的老人。她突然来到胡同儿里,打开窗户闲言碎语满天飞,却从不四处打听,每天就知道闷头买菜做饭,让她们回家能吃上一口热菜。

    这地方突然又像个家的样子了。

    陆银桥在生活上有人分担,不用再提心吊胆想着陆一禾,心里踏实多了。她没空疑神疑鬼,坚持拍片工作,断断续续还在接活儿,一忙起来就昏天暗地。好不容易赶上有休息的时间,她给孟泽打了电话,原意是想感谢他的细心安排,到最后聊的又都是妹妹上学的情况,多说感谢的话,反而见外。

    偶尔下课晚了,孟泽送陆一禾回家,他顺路等在胡同儿口,但陆银桥恰巧都在市里忙,两个人一直都没见到。

    好景不长,十二条胡同儿里的烟火自成一国,陆银桥家里突然多了一位老阿姨,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了,私底下的猜测不少。外人一旦关上门,心里明镜似的,关于肇二爷和陆银桥前后几年的虐恋情深尽人皆知,如今眼看女方回来闹离婚,外边显然也早有人惦记照顾了,真不知道“半城金”里边的人怎么打算。

    雷三管不了这么多,他最近熬瘦了一圈,今天脑袋里装着事,一大清早又没睡成,出门溜一圈回来,绕着小楼上下看。

    陆银桥家的房子都黑着灯,只有一层的厨房透亮。

    钟点太早,胡同儿里四下安安静静,等过了七点,家家户户才开始有动静。

    雷三没看出什么花样,走回去在“半城金”的院子门口抽烟,瞥见院里做饭的老婶子送完饭也回来了,非要在他门房外边唠叨,她和他抱怨那个梁疯子,把粥里的好东西都扔在地上喂狗吃。

    他点头敷衍两句,随口问梁疯子的近况。对方说还是一样的德行,起床就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最近都老实了。

    雷三知道老婶嘴碎,正想躲,又突然回头,往小楼那扇亮光的窗户指了指,问她:“婶儿,那边新来的阿姨你认不认识?”

    老婶抱着饭盒一大早起来,正愁没地方说话,赶紧追着雷三说:“姓佟,木头脑袋憨着呢,我在菜市场遇见过,喊她也不和我说话。”老婶子的话匣子一拉开和泄洪差不多,“银桥真是大了,知道心疼她自己了,回来就找靠山,还请个保姆看家护院……”

    雷三赶紧示意她小点声:“你再嚷嚷两句,把后边那位吵起来,咱俩都没安生日子。”

    “你又不做饭,起来溜什么鸟呢?”

    雷三的短裤歪歪扭扭地套在跨上,他揪着自己的背心,愁得一口烟直往天上喷:“二爷又发话了,让我把她家的保姆赶走。”

    这事主要怪肇之远,自从东边楼里的人回来,他就受了刺激。没人知道他如今心里对陆银桥是什么打算,总之他连带着把过去的情敌都找回来,直接盯上了孟泽。

    雷三真不明白,二爷凭什么一口咬定人家孟老师不是好人?前后一个月下来,他家这位爷就跟中邪一样,折腾身边的所有人,不惜翻出当年的案子,逼着大家查来查去,一件正经事没干,现在连陆银桥家里找一个保姆都不行了。

    雷三思来想去,不明白这事有什么要紧的,更没想出好办法。

    他只能怂恿做饭的老婶子:“咱俩合计合计,给二爷早饭里下点猛药,让他睡三天。我去说这倒霉祖宗在外边作出事了,老爷子再狠心也舍不得他这独苗孙子吧?就趁二爷昏迷不醒的时候让家里来人,直接给他绑回去算了。”

    老婶子拿着个饭勺子砸他脑门:“你白长这么大的脑袋!二爷一走,胭脂厂不出俩月就让人强拆了……咱们也留不下!”她不和雷三浪费感情,一秒收起所有市侩八卦的嘴脸,抱着饭盒、勺子,叮叮咚咚就往院里走,“十二条里里外外,龙跑蛇窜,各有各的盘算。我只是个做饭的,你自己忙活吧。”

    雷三直瞪眼,甩她一句:“这么大岁数白活了!没点起义精神,活该让你给傻子送饭!”

    埋怨归埋怨,最后还是他一个人蹲在大门边,扭过身盯着陆家厨房,咬着烟屁股开始盘算。

    (本章完)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