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着急,是这样的啊——你爸你妈带着你爷爷奶奶来接你出考场,结果……”老人紧紧把着方向盘,既要专注路况,又要组织语言告诉潮生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天气又热,他整个汗衫都湿透了,“结果路上出车祸了。” 潮生并没什么很激烈的反应。 他甚至是平稳的,稳得有点冷血:“然后呢。” “现在和平和小芳在医院呢,你先别着急,等到了之后咱们看看情况。”爷爷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擦了擦汗。 潮生说:“好。” 然后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车里,不焦急,不催促,甚至都没有怎么流汗。他神情自然,看着窗外路边撑着太阳伞走过的一家三口,竟然还浅浅的笑了笑。 在十分钟之后赶到医院。 潮生和爷爷出电梯的时候,就听走廊处传来痛哭声。 他认出那是曲芳阿姨和海生的声音。 爷爷大概也听出来了,攥着他的手,放在湿热而枯老的掌心里拍了拍。 潮生反手紧紧抓住爷爷,缓缓的深呼了一口气,才往里面走。 海生先看到了他,哇哇大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撞得后退了两步。 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他那还没变音的稚气童声喊:“我没爸爸了,没爷爷了,也没奶奶了……我怎么喊他们都不理我……” 潮生的手僵在半空,他想拍拍海生的肩,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落不下手。 他看向曲芳和温和平。 温和平抹着泪拽了拽曲芳。 曲芳泪眼婆娑的停止了哭泣。 “潮生……”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江潮生都忘不了曲芳叫出他名字的这一刻的表情,茫然,不忍,心疼,但更多的是凄怆。 凄怆这个词明明是悲伤的意思,却比悲伤多了更多的孤独意味。仿佛是看穿生命和命运,把他那有可能经历的悲苦岁月一眼望到了头。 潮生还是淡定:“他们怎么样了。” 曲芳脸上浮现出一种要哭不敢哭的表情,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转身把头埋进温和平怀里。 温和平拍了拍她,对潮生说:“你妈还活着。” 言外之意是,除了王冬梅,剩下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潮生点了点头,松开海生的手,他朝后退了几步,后脚跟抵在墙上,接着整张背也撞到冰凉的墙面。 他先是仰头看了眼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随后重重垂首,“啪嗒啪嗒”七八滴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下来。 人生就是这样,当意外没有到来之前,你并不知道,落在身上的是灰还是山。 潮生只觉得这种人生巨变,就是个体的历史转折,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下午,他生命中发生了特洛伊战争,甲午之殇,苏联解体…… 04面对 王冬梅没有死。 但她有一只腿被截肢了。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冬梅是做会计出身的,她擅长理财,早在几年前就给家里人都买了保险,因此尽管变故巨大,但在钱财上,倒是没有产生什么负债,只是家里再也没有收入。 外婆那边一直仰仗着王冬梅这个独生女过活,老人年纪大了,大病没有,小病一堆,像许多慢性病都是要长期服药的,这一项支出,被潮生写进了笔记本里。 爷爷奶奶死后,两个叔叔闹了好几场。 他们在王冬梅的病房外破口大骂:“嫂子,虽说这件事苦了你家了,但老爹老娘两条命就这么折你们手里了,我们不能不问你们讨个说法。” “老人家平时大病小病都没有,怎么跟你们出去一趟就没了呢……” “弟兄三个,大事一向是老大做主的,老大没了,嫂子,以后这个家怎么办,你得有句话吧……” 王冬梅自从醒了之后就一直不说话,她总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医生问她腿的情况她也不配合,潮生和海生和她说话,她也不理,哭也是悄无声息在夜里任凭泪珠掉到鬓角。 外婆抹泪劝她:“你还有两个孩子,别的不想,得为两个孩子想想。” 曲芳劝她:“老天爷没带走你,就说明,想让你好好活着……” 但是都没有用。 道理在很多时候都和废话没区别。 但是叔叔婶婶这么一闹,王冬梅有反应了。 她喊潮生过来,交代他:“你出去告诉他们,爷爷奶奶的财产任凭他们处置,包括之前答应要给咱们家的房子,我也不要了。如果他们要什么额外赔偿……你告诉他们,门都没有。” 王冬梅暴瘦了四十斤,说话都没力气,通常是说一句停下来喘一声:“如果他们不接受,你别和他们掰扯,告诉他们咱们打官司。” 潮生把王冬梅的话复述过去。 第二天叔叔婶婶就不再来了。 外婆和曲芳在病房外你一句我一句的捶胸骂:“白眼狼,不就是想要钱,亲嫂子成这样了都不管不问的,还想着趁她还有一口气讹上一笔……” “不管嫂子,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