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城后,雷恩收回了巡林鸟。 巡林鸟在空中飞行,不仅需要有色魔力水晶为其供能,还需要法师消耗魔力和精神力进行操控,雷恩携带的药剂数量有限,风元素属性的魔力水晶更是只有两块,考虑目前尚不确定自己还要在这个世界停留多长时间,他必须尽可能节省消耗。 没有巡林鸟在空中侦查,躲避城卫军搜捕就需要一些技巧,然而雷恩没有与游荡者合作的经验,对于追踪和反追踪几乎是一无所知,好在安娜似乎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不论是宽阔的马道还是狭仄的小巷,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向和拐点,有时是铁匠铺里的后门,有时是楼房之间的缝隙,有时是某个房间里正对着另一栋房屋屋顶的窗户。 在建筑规划混乱不堪的复杂城区中,她像一条入海的游鱼,灵巧迅捷,没有丝毫停滞。 “你很熟悉这座城市?” 出于好奇,雷恩随口问了一句。 居民理应熟悉自己居住的环境,但要做到像安娜这样熟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她是游荡者,或者是经常与城卫军玩猫鼠游戏的盗贼,那倒不算奇怪,可她是城卫军指挥官的妹妹,按理说应该养尊处优,不会有躲避追捕的经验。 “是的,不论是文字、图画还是路线,只要看过一遍,我就能记住,所以我熟悉城区内每一个角落。”安娜边走边说,没有回头。 真是惊人的记忆力。 想起自己记忆元素周期表和化学公式的艰辛,雷恩不禁心生羡慕。 “这么说,你去过城区每一间房屋?” “除了索伦堡,是的,上城区大部分地方我都去过,学士有义务了解上城区居民的居住环境。” “所以,这里是上城区,而我们的目的地是下城区?” “是的,下城区的锈剑酒馆,您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上城区的居民是贵族、骑士家族和一等民,有学城的学士、工匠和仆役维护城区环境,而下城区的居民是二等民,大多是耕民和渔民,他们居住的地方……” “很脏?” “不只是脏,您看。” 安娜停下脚步,左手捂着口鼻,右手指向前方。 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雷恩看到一幕奇景。 在他身后是上城区,虽然建筑密集,规划糟糕,可整体还算洁净,每幢房屋的门外和窗内都能看见光亮,沿着灯火照亮的街道向远处眺望,依稀可见庄严耸立的城堡。 在他身前是下城区,破旧低矮的茅屋挤在狭窄泥泞的道路上,几乎没有光亮和声音,只有令人作呕的恶臭,整块区域像是一条死在泥潭里的大鱼,那些简陋的茅屋和石屋像是粘在腐烂尸体上的鱼鳞,在街道上堆积流淌的污水粪便像是腥臭发黑的积血。 短短百米的间隔,仿佛分割出两个世界。 在迪鲁特王国,贵族与贫民的居住条件相差更甚,却不能营造如此震撼的视觉冲击感,因为贵族的城堡或居室往往与贫民窟距离遥远。 从这条奇异的分割线便能看出诺丁城缺乏居住空间,以至于上城区的贵族、骑士和一等民也迫不得已要呼吸着被下城区贱民玷污的空气。 雷恩大概能猜到原因,亡者无需进食,亡者无需睡眠,若生活在城墙之外,随时可能遇到亡灵侵边,终日不得安宁,所以诺丁城的居民需要城墙为他们抵御亡灵的侵袭,可修建城墙需要大量人力和物资,逃亡至西海岸的幸存者并不具备完成庞大建设工程的能力,所以诺丁城内可供居住的土地极其有限,由此形成了这畸形的城市空间结构。 原来在外部危机的压迫下,人类也能像牲畜一样被大批圈养在狭小的空间里。 感慨之余,雷恩心有所感,他既有一种莫名的荒诞感,又有一种无法述说的奇特感受,似乎在目睹这怪诞一幕时,他隐约触碰到了旅法师晋阶的奥秘。 用甘道夫的话来说,好像是经验条上涨了。 “旅法师的进阶取决于穿梭世界的旅途,想要晋升旅法师职阶,必须见证、体验、记录、影响异界文明。” 雷恩终于明白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上一次他在岛屿中看到的亚人类部落尚未开创文明,而他早就在《亚人类文献汇编》中了解过类似的采集式部落,因此没有增添阅历。 是的,阅历! 阅历是旅法师提升职阶的关键因素! 想明白了这一点,雷恩立刻从纹章的储物空间内取出永恒之笔和记事簿,草草几笔绘出一幅轮廓。 “安娜,我有一个问题。” 绘出草图后,他收回目光,问起一件令他费解的事情。 “诺丁城连居住空间都这么紧缺,哪来的土地耕种粮食?” 安娜摇了摇头:“耕种粮食的土地不在城内,在城外。” “噢?”雷恩有些疑惑,假如在城墙之外耕种粮食没有危险,下城区的居民大可以迁居城外,何必挤在畜栏一般的下城区,就算他们畏惧亡灵,上城区的贵族和骑士们也不会愿意与他们分享居住空间。 “城内的确没有足够的土地,所以,只有索伦堡附近有几块种植精粮蔬果的园地。耕种高杆麦的农场分散在城外,每个月的播种日,城内的耕民会外出耕种,等到收割日,城卫军会出城收粮,交上粮食的耕民便能回到城内,而没能交上足额粮食的耕民……他们会饿死,我听说有时城卫军会把他们当作肥料埋进土里,免得浪费粮食。” 安娜面色如常地讲述着残忍的事实,即便雷恩在迪鲁特王国北境见识过贫民的凄苦生活,也不禁为之动容,他沉默片刻,问:“耕民不会反抗吗?” 在迪鲁特王国,饱受压迫的农户不会反抗,因为平民属性极低,不可能与战斗职业者相抗衡,但在诺丁城,平民或许能凭借人数优势抢夺士兵手中的火枪,至少他们有反抗并取胜的可能。 “为什么要反抗?这是他们的职责。”安娜微微蹙眉,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您要知道,耕民和渔民都出生于生育院,诺丁城给予他们生命,他们也理应为诺丁城奉献生命。” “生育院是什么地方?”雷恩问。 安娜愣了一会儿,接着简短地说了几句。 听完她的解释,雷恩明白了,生育院主要有两个功能,一是消耗下城区部分男性的剩余精力,二是为诺丁城批量生产耕民、渔民。 无法从事生产的女性二等民可以在生育院领取食物,代价则是成为产出婴儿的生育工具。 凡在生育院出生的孩子,断奶之后便由生育院抚养,他们吃着最廉价的食物长大,从小学习耕种渔猎,年满十二岁便会成为耕民或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去城墙之外生产粮食。 雷恩是私生子出身,他也体会过人生没有选择的无奈,但还是无法想象耕民的绝望,他沉默半晌,随即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站在道德的高点去看待诺丁城的畸形制度。 的确,这很残忍,但事实上,迪鲁特王国和周边几个公国也是同样,都由地位最为低下者承担大部分生产活动。 更何况,在亡灵领地的围困下,人类的生存空间只剩下西海岸一隅,为了文明的延续,总有一部分人要做出牺牲,至于他们是否自愿,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至于那些耕民的顺从,看似不合理,但也不奇怪,也许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反抗会带来改变。 这时,立于上城区与下城区之间的哨塔上,一个带着尖顶头盔的士兵从瞭望台上探出头来,他举着单筒望远镜看了两眼,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贱民擅自进入上城区是重罪!退回去!” (PS:有读者私聊我说时间对不上,是这样的,雷恩那边清晨时分进行位面跃迁,到这个世界是晚上,之前他是在深夜位面跃迁,到巴特利长林的陵墓里时是清晨,两边日夜颠倒的。第二卷第三章有这样一段:眼看天色渐亮,布朗心急如焚,他记得他们是在清晨时分出发。从这段话就能看出两个世界日夜颠倒,因为不是重要的细节,就没有特意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