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屋内摆放了许多香料和花草盆栽，却还是盖不住浓重的尸臭。 已经死去多时的老人缓缓起身，他露出诡谲的微笑，接着抬起了手，灰黑色的雾气凭空浮现，在他身前凝聚成一柄长矛，疾速飞出。 雷恩平静地看着长矛飞来，这是亡灵系一环法术【恐惧之矛】，针对心灵的精神攻击。 精神力低下者被恐惧之矛命中后将会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进而丧失心智，但雷恩的精神力已达到二阶奥术法师的水平，区区恐惧之矛，根本不足为惧——如果说麦肯利的【精神风暴】是一场狂风暴雨，那么尸巫的【恐惧之矛】就是绵绵细雨中一颗微不足道的雨滴。 “不！” 就在长矛即将刺中雷恩的瞬间，安娜挡在了前面。 ……………… 夕阳往东面群山坠落，像是被铅云压下去的。 成百上千个灯盏照亮了索伦堡，它像一个不可触犯的巨人，屹立在城墙之内最高点，俯瞰下城区数以万计的卑微民众。 城堡之外，人们聚集在嘈杂的广场上，交头接耳，翘首以盼。 他们在等待一场公开处决。 “肃静——” 负责维护秩序的士兵高声喝令，围观行刑的民众立即收声，个个噤若寒蝉，而贵族不以为意，只是稍稍压低音量，仍在窃窃私语。 一队士兵押送罪犯来到广场中央，令他跪在地上。 诺丁城领主杜尔·索伦骑在高大的战马背上，以威严的目光扫视四周，凡与他目光接触者无不低头收声，偌大广场霎时间寂静无声。 他没有急着砍下死囚的头颅，而是朗声向观众宣布囚犯的罪行。 “城卫军指挥官尤文·莱斯特率部叛逃！” “他是无耻的懦夫，他是肮脏的叛徒，他玷污了先祖的荣耀，他的罪行不容饶恕！” 议论声陡然拔高，仿佛一锅热油在沸腾。 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只有一位身穿黑裙的优雅女士默默望着囚犯。 囚犯低着头，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安静地等待死亡。 领主杜尔从侍从手中接过用于斩首的双手重剑，庄重宣告。 “以诺丁城守护者之名，我，杜尔·索伦，宣判他的死刑。” 斩首重剑悬于脑后，囚犯仿佛有所感应，忽然扬起脑袋，望向黑裙女子。 唰。 重剑斩下，囚犯的头颅应声掉落，翻滚到黑裙女子脚边。 她俯身拾起这颗头颅，麻木地看着这张血淋淋的脸。 死人的脑袋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面部肌肉抽搐扭曲。 也许他还没有死，因为他的嘴唇在翕动，似乎想留下几句遗言。 黑裙女子把右耳倾向他的嘴，听清了他的喃喃低语。 “安娜，对不起，我是懦夫。” “安娜，对不起，我是叛徒。” “安娜，对不起，我是亡灵的奴隶。” 安娜歇斯底里地尖叫，她想要扔开兄长的头颅，可他的头发像深海怪物的触手般牢牢缠住她的双手，无论如何无法摆脱。 忽然间，一道光划破漆黑的天幕。 圣洁的光芒下，城堡、领主、贵族、士兵、民众全都像春日的积雪般融化了。 ……………… “啊！” 安娜猛地睁开眼睛，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紧接着她发现自己搂在手里的并不是兄长的头颅，而是蜷成一团的黑猫。 “喵——” 黑骑士在抗议，它的毛被揉乱了，像鸟窝。 安娜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随即想起，这里是大学士辛克莱的书房。 她惊恐地抬头，看见那位黑发黑眼的神秘先生用长剑砍下大学士的脑袋。 想象中鲜血喷洒的场景并未出现，大学士颈部光滑的断面淌出几缕浓稠暗黑的血浆，干瘪的嘴巴一开一合，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只有一个脑袋是没法说话的。 “你醒了？”雷恩看向抱着黑猫微微颤抖的安娜，倍感意外。 虽说他在恐惧之矛命中安娜之后立即对她施放镇静术，但按理说以平民的感知属性和精神力水平，至少要沉睡整日才能醒来，并且还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恢复心智。 可安娜只在眨眼间就摆脱了法术营造的恐惧梦境，而且，看她的模样，只是有些惊吓，完全没有心智受损的迹象。 对此，雷恩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是，安娜天赋异禀，感知属性超过平民。 也许她会是个合格的法师学徒，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传授法术知识，开创施法职业途径，就需要像她这样的天才。 “他，大学士，他死了？”安娜盯着掉在书桌上的人头，不知所措，她在梦魇中见识过更加可怕的场景，但那只是梦。 “这得看你如何定义死亡，作为人类，他已死去多时。”雷恩拎起书桌上的脑袋审视一番，接着说道，“不过，作为尸巫，牠的灵魂之火还没有熄灭。”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那颗人头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睛，接着，毛发和皮肉迅速腐烂、脱落，恶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 很快，包括眼球和大脑在内的组织器官纷纷脱落，只剩一个完整的颅骨，空洞的眼眶内有两团浅绿色火焰幽幽跳动。 这就是亡灵的灵魂之火？ 以前雷恩未曾有过近距离观察亡灵的机会，此时他按捺不住好奇，对着颅骨施放一道清洁术，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戳进眼眶，触碰灵魂之火。 指腹一片冰凉。 脑海中响起一声尖厉的哀嚎，像夜枭的啼声。 “住手，不——” 咦？ 好像是牠在求饶。 【语言通晓】令旅法师能与异界智慧生物交流，之前雷恩曾利用这个独特的能力，用言语挑衅恶魔，可他没想到【语言通晓】对亡灵也会生效。 亡灵也算是智慧生物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从旅法师的视角出发，生与死的界限似乎有些模糊。 雷恩收回手指，用指尖轻轻敲击尸巫辛克莱的头盖骨，问：“听得见我说话么？” 辛克莱的灵魂之火微微飘动，牠显然是听见了雷恩的问题，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作为失败者，若没有配合胜利者的觉悟，就该为自己的愚钝和傲慢付出代价，雷恩可没有跟亡灵友善交流的想法，他马上取出安瑟主教赠予的圣水，在牠的头盖骨上滴了一滴。 圣水像是强腐蚀性溶液，令辛克莱的头盖骨冒起白烟，滋滋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