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某日,亨利及層母提耳以遊歷過倫敦,福宴之於家,賓主歡甚。飲酒數巡,余請福剖析此案關鍵,亨利、層母提耳亦固請之。 福曰:“子試檢余日記視之,便可了了。” 余曰:“不若口述之詳明,子何吝喉舌如是?” 福曰:“口述恐不連貫,而乘機應變者尤易遺忘。君不見律師乎?法堂辯詰,應對如流,逾一禮拜,詢其前日辯詰之語,茫然無以應也。今姑就余所致力考察者,聊述一二,有斷落處,為我續之。余見亨利膳房所懸曉格像後,往詢他人,皆雲確為其先人,非偽製者,而斯太白敦自可決為巴斯赤衛利之後裔。蓋斯太白敦乃查斯之姪,其父名烏魯齊,以家產蕩盡,逃往南美,人誤傳其未婚而卒,實已娶一美洲婦人名巴來,生一子,襲名烏魯齊,後為侵蝕公帑,易名衛廉知耳,逃返倫敦之北,於查克建一學校。 “其創設學校之原因,則以返英時,途中識一著名之教育家,因襲其人之名譽以成之,從學者日眾。既而著名之教育家逝世,學校制度,日趨腐敗,乃易名曰‘斯太白敦’,盡挾學校余資,往倫敦之南,研究生物學理。余嘗於倫敦博物院中聞其名,且群美其學業淵博,當其在查克學校時,嘗驗得一種敗物之蟲,後人見是蟲,必推功於衛廉·知耳也。 “斯太白敦聞巴斯赤衛利族複大富,察知查斯死,必傳之亨利,亨利死必傳之於己,是欲有其家業,必查斯與亨利俱亡而後可。其始至知母斯耳也,謀殺之策,尚無所出,而以妻為妹,即欲其妻聯絡查斯,俾常過問,可乘間施其狡謀。故卜居最近巴斯赤衛利宅,得與查斯及其鄰裡交,查斯篤信舊傳遺囑,必常與層母提耳絮絮於斯太白敦之前,斯太白敦詗知其怯,遂因其所懼,思有以殺之,既可殺人,複無據以證其罪,然以常人處之,直以尋常獵犬戕之可矣。而以斯太白敦之狡,事事必彌補無隙,故必塗抹其毛皮口齒,詭襲神狗之狀,附會遺傳之妖說,以杜人疑。 “余查得此犬,以凶猛名,購自倫敦,由間路攜返知母斯耳,故無人知之,且其人研究生物,知此類之犬,宜畜之毒瘴之地,乃置之科林本泥澤旁。但查斯素不夜出,無從著手,既而囑其妻於夜間誘之,其妻堅卻不允,蓋不願陷半老之查斯,以供其夫之毒手也。斯太白敦計無所出,適查斯以資助老來老任讬其轉給,斯太白敦遂思藉此婦以誘查斯,因偽為未娶,慫恿彼婦與其夫離,離後己必娶之。婦為所愚,以為可倚以終身矣,既而斯太白敦聞層母提耳言,查斯當往倫敦養屙,又恐查斯一去,機會遂失,因急往懇老來老任,致信約查斯於夜間候之於松徑門側。 “查斯仁慈,憫婦人之無告,無不從者,繼複阻婦人勿往,急歸塗抹獵犬,攜之俱出。既及門,必激犬躍入門內,查斯驟見一紅齒閃目者,緊躡其後,駭極而奔。查斯之死,實以懼極而僵,是時松徑中無狗跡者,蓋犬之逐人,必向旁繞,而旁為草場,故不見足跡。查斯既僵,犬俯嗅其已死,遂棄之不食。層母提耳所見犬跡,即為犬嗅屍時所蹴者,斯太白敦又必以口作聲,呼其犬出,故官吏無所勘驗,而鄉人群傳妖說之不誣。及亨利將歸,層母提耳始以此案告余,彼助賊為虐者,隻一獵犬,犬獸耳,何從而泄其狡謀,況飾為神怪之狀,人更不疑。 “究之此案要者,一為斯太白敦之妻,一為老來老任。斯太白敦之妻,顯知其夫將以獵犬戕查斯及亨利,而隱忍不敢發,恐有損其夫之名譽也。老來老任則全不知情,惟深信斯太白敦必娶己為妻,而不料查斯,即於所約之地之時暴死,雖甚詫異,亦恐發之為己累。斯太白敦洞悉彼二人之用心,故無所顧忌,然吾所料尚不止此,或斯太白敦亦未知有亨利者,居坎拿大,當承繼查斯之後。查斯死,複聞層母提耳言,亨利將歸,乃徑往倫敦,欲於倫敦戕之,且攜其妻共往,蓋其妻不助之為惡,自不敢與其妻離,以泄其機。 “斯太白敦所寓客館,余前遣童子加特來往尋翦挖字母之泰晤士報,竟不可得者,殆其妻已被扃閉臥室也。斯太白敦偽飾短須,暗隨層母提耳,至巴客街,繼隨至火車站,迎亨利,又隨之至羅霜本林客寓,其妻盡知之,懼其凶暴,不敢顯然致信亨利,故翦挖新聞報紙字母,連綴而粘合之。而信面之字,又故作潦草,以掩其跡。子試念亨利始見其妻時,其妻便促其急返倫敦,則此信必其所發無疑。斯太白敦欲戕亨利,必需亨利切身之物,使犬嗅其味,是必賄客寓女傭,或童仆,使竊其履,不料誤竊其新者,新者無味,犬無所嗅,故還之,使複竊其舊者。 “余經此節,已決獵犬必有主使之人,其次日層母提耳邀亨利謁余時,斯太白敦已跡其後,既知余已允亨利偵察此案,知於倫敦下手甚難,遂返知母斯耳。然彼在倫敦,思用何術以戕之,則頗難決。而驗之冒余名以告禦者一節,其布置之靈速,誠有出人意表者。” 福至此不複言。余曰:“案情已大了徹,惟斯太白敦往倫敦時,何以處此獵犬?” 福曰:“余察此節甚力,斯太白敦有仆名亞三危者,從之甚久,主仆交接之密,宜無不知。事敗其仆已逃,余曾見其一往泥澤中,則斯太白敦往倫敦時,供飼此犬者,非此仆而何?子偕亨利既行余之所為,處置亦可一述。 “余熟察亨利所得匿名信,覺有香露味,按香露凡七十五種,業偵探者,必能區別之。余處事頗機敏,既得香露味,即知此案與婦人有關,因婦人即念及斯太白敦之妹,是時已疑斯太白敦有關於查斯之死矣。子致余信,最扼要處,莫如斯太白敦所雲‘嘗創設學校於倫敦’等語,余知其飾妻為妹,即本於此。 “其中錯雜之處,則為倫敦逃犯,與巴林母各事,足生枝節。余不隨子及亨利同往者,欲斯太白敦知余為他案所牽掣,不克兼顧,不料余已潛隨子往,稅居康比來也。及與子相遇於石屋中,全案綱領已得,隻待斯太白敦下手時,捕之為證,付之法庭,故不得不令亨利獨行,以為之餌。今斯太白敦果受餌,而余得卸此責,亦屬大幸。所歉者亨利震恐致病,設當時抵禦稍懈,亨利必死,回念時機之迫,又悔前之部署為未善,蓋犬之凶猛,及夜半之霧,皆余之所不料。惟望亨利早就痊愈,庶稍慰耳!” 余曰:“斯太白敦果能如願相償,亨利亦死,他日歸承其業,即前冒名居此之斯太白敦,其將何以自解?” 福曰:“此節頗難揣測。既往者,固有情勢可推。將來如何,則其人未有舉動,吾輩又何從知之?然其妻一日為余述其夫與議,事成後,襲取查斯遺產之策有三:亨利死後,返美洲,投據於駐英之美洲公使,謂彼系查斯之姪,當席其業,由公使代領,一也;暫寓倫敦,俟日後徐徐出現,二也;賄人作證,謂斯太白敦自知其為巴斯赤衛利之裔,以此控告法庭,三也。究之斯太白敦心計之狡,三策之外,或尚有其他,彼必不欲冒險妄動,以致僨事也。今夕某戲園演劇,余已賃一廂以待,請與諸君往觀,一洗前之鬱滯驚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