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至,雲閣展廳內燈火跳動閃爍,人流漸漸湧滿了金碧輝煌的展廳,大多是些衣著雍容華貴、豐容靚飾的人物。聶雪霽穿著淡雅的米色禮裙,這樣能更好地襯出文物的古樸凝重。 雖說之前已做了十足的準備,但此時此景,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們,她突然覺得有些心悸,伴隨著悠揚沉緩的音樂背景聲,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解說詞不聽話似的從口中冒出來,竟異常流利。 烏尋侯墓的發現為研究西漢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等方面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從政治角度來看,高等級的墓葬規格和金絲玉劍、馬蹄玉珞、麒麟金等體現了烏尋侯尊貴的政治地位。青銅器、漆木器等證明了官營手工業產品精美,技術高超,質量上乘。出土的精美樂器也可以看出西漢音樂的文化傳承、樂器鑄造技藝的高超和禮樂的發展。看到這些,就好像重返歷史現場,重建歷史情境。 總而言之,這些珍貴的文物都是工匠們辛勤製作而成,凝聚了勞動人民的心血,更深深烙上了華夏民族的印記。 講解至此戛然而止,聶雪霽聽得到自己清越的聲音穿透過黑壓壓的人群和數不清的目光凝視,然後混合著刺眼閃爍的燈光,一齊湧入腦中遊蕩。 她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腦袋一陣眩暈,眼前一黑……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間,她既清晰又模糊地感到自己跌入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 台下一片嘩然。 “怎麽這樣啊?” “好好的展會給弄砸了。” “小姑娘怎麽樣啊,沒事吧?” …… 洛寒江目光微沉地看著懷裡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護著,然後轉頭面向台下的人,神色恢復到之前的淡漠疏離:“文物送至博物館中心,大家沒什麽異議吧,那麽,就都散了吧!”聲音低沉,卻仿佛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命令感。 眾人唏噓,一些愛國商人、企業家都紛紛讚同。 “怎麽就由他一個人說了算啊?”台下的一位身穿絳紅色便服的軍閥頭子氣得咬牙切齒。 “就認了吧,大家也沒什麽反對的聲音,咱們的實力也沒有洛督軍強啊!” “就是,況且人家小姑娘不也都講了嘛,‘勞動人民的心血,華夏民族的印記’講得多好。” “怎麽,宴之兄,難道你還想私吞嗎?”另一派軍閥對之前那身穿絳紅色便服的顧宴之調侃道。 顧宴之原本是想著借此次文物展會的機會,向他背後的洋人勢力進獻一些古文物的,畢竟他們對這些古董玩意兒也是覬覦很久的。 他憤憤想道:“指不定這次展會都是他洛寒江精心設計的一個局呢!什麽狗屁‘勞動人民的心血,華夏民族的印記’,都是些蠱惑群眾的說辭罷了,為的不過是更加冠冕堂皇地佔有這些寶貝。” 既然主凶的地位強大到他無計可施,不可撼動,那他就將怨氣與憤恨都宣泄到幫凶——聶雪霽身上。“都怪這個臭丫頭,在關鍵時刻暈倒,才會引得洛寒江突然出現掌控了場面,作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她的一番說辭,讓洛寒江的決定那麽快就得到響應,讓我的計劃泡湯,不然的話,我與他交鋒時起碼還會有一半的勝算。” 他攥緊拳頭,在心裡這樣想著,悶身“哼”了一聲,目光狠狠地落到了女孩兒身上。 洛寒江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狠戾地瞪了顧宴之一眼,也不管周圍的嘈雜,將女孩兒攔腰抱起,隻留下展廳內仍議論紛紛的人群。 …… “寒江,這次多虧了這位姑娘幫了我們大忙,我們才能這樣輕而易舉地佔了先機。” 自從之前某一次洛寒江對凌舟說:“凌舟,你就喚我寒江吧,我們之間不必這樣客氣。”之後,凌舟就一直稱洛寒江為“寒江”,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倒感到有種莫名的親切。 “不然,我還真的挺擔心。” 其實,凌舟的擔心也沒錯,他很清楚,這次的烏尋侯墓對於他們督軍來說,就像是一塊雞肋。取之,不免會有摩擦、衝突,棄之,又太可惜,而這位姑娘的講解恰到好處地化解了他們對於此事的棘手之處。 洛寒江唇角微揚,漆黑的瞳仁中映射著女孩兒胸前的銅質鍍金小吊牌上的光芒,那小吊牌上鐫刻著三個精致小巧的字——聶雪霽。從她上台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她有種異樣的熟悉感,果然,這三個字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與眼前這女孩兒清秀的面容漸漸重合,重合……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多管閑事。”洛寒江嘴角浮出一個微笑。 “什麽?……”凌舟見洛寒江和自己之前說的話完全不沾邊,驚疑道。 “……沒什麽,下去吧。” “是。” 凌舟頹然地關上房門,退了出去。看來他說的那些話,他們家督軍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啊,以前洛寒江可是不會這麽對他的,不論遇到什麽事,他都同他商量,親密極了。 他搖了搖頭,邊走邊念叨著:“真奇怪。” “凌舟哥,你說什麽奇怪呢?”一旁站崗的士兵問。 “我說督軍啊,你不覺得他今天很奇怪嗎?” “依我看,怕是對那個小姑娘奇怪吧!”那士兵故作神秘地笑。 “啊?”凌舟瞪大了眼睛。 “你難道沒看出來嗎?督軍啊,八成是看上那小姑娘了!” “……原來,是這樣啊……”凌舟咂舌道,若有所思。 是初春的夜,野萍紛紛,涼風襲人。 洛寒江安安靜靜地守著昏睡中的女孩兒,女孩氣息均勻,如墨玉般的柔軟黑發閃著淡淡的光澤,纖長細密的睫毛如蟬翼微展,五官精致漂亮,露出的頸部至鎖骨處的肌膚細膩白皙,洛寒江覺得眼前的女孩恍若粉妝玉琢一般。 可惡,壓下心頭悸動,俯身向前,輕撫著那清涼的柔發,在女孩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清淺克制的吻,深邃的眼中有微熠的光色,他覺得他不能再這麽看下去了,再這樣,他會瘋的。他自嘲地輕嗤了聲,隨即輕步走出了房間。 空氣清淨,晨光溫柔,一灑金色流蘇親吻窗帷。不知是不是真的疲倦了,聶雪霽足足昏睡了一整天。這期間洛寒江也找醫生來給她看過,那醫生說她是緊張過度以致出現眩暈昏睡。 “多休息會兒,也好。”洛寒江望著女孩那安逸的睡容,啞然一笑。 後來回想起來,哪怕有些尷尬與窘迫,聶雪霽還是會期待這一次的相遇。這,於他,是重逢;於她,亦是初見。 床的觸感軟綿綿的,既舒適又柔軟,聶雪霽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她好像還沉浸在賴床的愉悅裡,又翻了一個身,就是不願睜開眼,也不願意起來,就好像這床有種特殊的魔力。 她又來回滾了一圈,抬起手來,晃了一晃,“咦,怎麽沒掉到地上?” 以前,她一覺醒來總是會摸到天花板的啊,因為她總是會翻身翻得掉到床底下,結果一抬手就摸得到硬邦邦的床底板。 “這床……可真大,被子也好軟,就像,掉到了雲朵裡一樣……”她自言自語著,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靜默一秒,兩秒,三秒…… 她猛得一個激靈,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啊!”她一下子驚坐起來。 “你醒了。”洛寒江嘴角微勾,修長的手指放下杯盞。 後知後覺的聶雪霽這才意識到原來房間裡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而且,還是個……男的,這就,更覺得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