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彈迸飛出去的那一刻,顧宴之在很短暫的一瞬間深刻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之感。 他瞄得十分精準了,絲毫不差。 可是聶雪霽偏偏看見了他這個舉動,在子彈迸發的那一瞬間。 “小心!” 她將洛寒江猛地往她旁邊一拉然後躲了過去,而這一瞬間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似乎太大了點,原本已經到露台護欄邊緣的兩人一個趔趄往後倒去。 不知是誰的一隻手好巧不巧地忽然出現然後就從後面重重一推。 倆人直接越過了護欄,往外飛了出去。 江風凌厲,墨黑色的長風衣在風中驟然飄出一個好看的形狀。 “嘩噠——”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落在護欄邊緣的鐵杆上,狠狠抓住,手背的冷白膚色下隱約可見有淡青色的經脈暴起。 沒有掉下去,然而情況看上去卻很危急。 洛寒江一隻手拽住鐵護欄,一隻手緊緊握住聶雪霽的手,倆人就這麽停留在半空中,在瑟瑟江風中有輕微弧度地來回飄蕩。 聶雪霽覺得她那隻孱弱無力的手幾乎都要脫臼了,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好疼痛與恐懼交織成的細密感覺,她就聽到上面那個低沉淡啞的聲音,咬得字字用力:“抓緊,別放手!” 可是,她真的快堅持不住了,她被握得泛白的手正在一點一點無意識地往下滑,慢慢地滑落一陣後,又驀地被那隻寬厚有力的手掌攥緊,包裹覆蓋住。 她仿佛已經失去了意識,眉頭緊擰著,臉上露出一點點痛苦絕望的表情,她覺得她真的要放棄了。 從小就是這樣,阿爹都說她毅力不夠,做什麽事情都不能堅持,原來到現在還一直未改變,哪怕是面對生死,她也還是那個不能堅持到底一遇到點挫折就退縮的懦夫。 嘴角無意識地牽起點淡淡的弧度,她仿佛嗅到了死神的微笑。 那麽,是否就可以和阿爹團聚了。在這半死的蛋白色月光下,再好不過了。 *** 潛伏在別墅露台外的凌舟一直耐著性子等待著,按住腰邊槍杆的手指卻緊攥得泛白,他很明白,顧宴之不可能僅僅只在別墅的外面設了埋伏,洛寒江在裡面多待一秒鍾,危險就會多增加一分。 可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終於,聽到那聲打破柔膩樂音的突兀槍聲後,他振奮地揮手示意身後早已藏匿好的軍隊衝上去。 露台之上仍是一片躁亂狼藉,凌舟上去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尋找洛寒江。 混亂的眼神在人群中重新定焦後終於落在露台邊緣那一點一點滑落下去的慘白指節上。 饒是臂力再好,洛寒江也快支撐不住了。 幾乎在同時,他衝過人群的障礙猛地向洛寒江的方向撲過去,手上前一抓,卻還是撲了個空,他家督軍的手指已經滑落,然後,帶著聶雪霽一齊往下墜落,仿佛是要墜入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 高層別墅臨江而建。下面,是幾十米的高空,是波濤暗湧能夠將人吞噬的深暗色江水。 “寒江——!”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啊。 他的手停滯在鐵欄杆外面的空氣中,僵硬住,只差幾秒鍾的,他明明可以抓住他的! 他深吸一口氣,眸中似有痛苦的猙獰在炸裂開來,無法改變的現實是他始終沒能夠救回洛寒江。 顧宴之自知不是凌舟的對手,也知道他現在是處於劣勢,而且看老爹顧旵的意思是鑒於洛寒江背後的勢力太大暫時還不能直接將這表面的關系鬧僵。 可是,自己現在已經得罪了他啊,不僅得罪了,還直接,不,是間接把人給弄死了。 想到這兒,他先是一陣歡愉的快意湧上心頭,然後又開始害怕畏懼起來。 “姓顧的,”凌舟轉過身,“你給老子滾出來!” 而此時顧宴之早已經帶上人押著林染和林小曼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家的地盤他最熟悉,要藏匿也不是件難事。 *** 江風冷淡,夜色安靜。 迅速往下墜落的洛寒江緊緊握住女孩的手,時間仿佛在一瞬間放慢。那點淡漠在眉眼間漸漸消散開來,變得柔和,要是能一直這樣陪著她,那麽現在這樣死了,想來其實也挺好的。 沒有和預想之中的那樣猛烈急速地墜落,甚至沒有一絲由撞擊而引起的疼痛感。 聶雪霽忽然覺得他們的墜落速度在一點一點地變慢,這是怎麽回事? 其實她沒有發覺的是她背後那雙透明色的蝴蝶翅膀在緩慢伸展張揚,可是她卻沒有絲毫察覺到。 藏在某個角落裡的一個帶著淡色金絲框眼鏡,面色清雋,看起來溫文爾雅渾身透著書卷氣的男人正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嘴角無聲勾起,低沉而又肆意。 沒錯,這人就是楚副。 因為不想洛寒江和聶雪霽一齊掉入江裡被大水卷走或者是在水底下因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而過分親密接觸,所以那架不怎麽起眼以至於之前被凌舟選擇性忽略的小竹排就是他給準備的。 他此刻將小竹排用力地一推,然後就恰好停滯在了洛寒江和聶雪霽直直下落的方向。 小竹排上面還鋪了點乾草,所以倆人摔落下來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太疼。 “嘭——” 小竹排稍稍被撞得顫動了下,激起一層細密的小水花,最後又複融入翻滾的浪花中。 聶雪霽被墊在底下,腦袋都被震得有點失去意識了,她還是艱難地支撐著神智微微睜開眼,然後就看見那個眼底都熾熱的人啞笑著看她。 “我們居然,”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她重新調整了下氣息,“沒死。” 洛寒江撐起手肘,側過身來,然而那漆黑低沉的眸子仍是不動聲色地望著女孩,似乎是每一秒鍾都不肯輕易放過。 “是啊,我們沒死,”他語氣低柔,“真好。” 小竹排順著江水緩緩往下流動著。 蛋白色月光下,江水像是灑落一層霧氣,將霧氣下的一切物象襯得更加撩人。 聶雪霽緩了一下,覺得終於有點清醒了,可是剛準備起身就被那隻修長的又熟悉的手給扣住。 她垂眸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就清晰地感覺到耳邊有滾燙而沉穩的濕熱氣息縈繞過來,順著她的發絲,一點一點地靠近,還帶有點說不出來的奇特氣味,就好像是在初秋裡還沒有完全掉落的梧桐葉子的淡香味。 這淡淡的味道在她的記憶中是極其悠遠的,感覺那麽遠,而現在明明又這麽近,近到呼吸快要窒住。 女孩身形驟然僵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動還是不動,還是之前那種腦子被人掏空的感覺。 一些最應該瘋狂恣肆的隱忍情緒此刻卻被洛寒江壓抑得極好,不波不瀾,他只是緩緩靠近,漆黑灼人的眼睛不曾閉上,然後慢慢將頭搭在女孩頸窩上,一點點微熱的溫度漸漸覆上女孩的耳垂。 聶雪霽怔住,還是沒動。 他似乎是更得逞地勾出一個笑,緊扣住她的手指,眼底野蠻生長的暗色瞬息間要將最後那點克制與理智全部推翻吞噬得連渣都不剩了。 只差一點極近的距離,一個熾熱又肆意的吻就要落在女孩唇瓣上。 然而。 已經快要沉寂靜止的時間裡忽然有狂風乍起,夜幕中的江面似乎變得暴躁不安起來。 *** 楚副面色低沉地皺著眉,儒雅穩重的面容上鮮少地出現了點暴躁的情緒。 他向來是可以控制得極好的,心思縝密,喜怒不形於色,叫人半點都窺不見他的真實想法。 可是情緒暴戾了一會兒後,所有的怒氣又被他完完整整地收斂回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沒事,他楚副向來不急,他有的是時間,反正來日方長,他可以慢慢耗,一點一點地磨,或許這樣才更好玩呢。 只是後來一回想起來他都沒由來地一陣煩躁,反正不知道為什麽一看見那人像隻狗似的膩在聶雪霽的肩側他就很煩。 對,狗這個比喻用得很好啊,他得意地笑了笑。 近乎天旋地轉的冷冽江風將洛寒江和聶雪霽吹到了江岸上的小淺灘上,由於這陣詭異的江風來得太過突然,太猛烈,他們都已經失去了意識。 相比於洛寒江的完全失去意識安然昏睡,聶雪霽的表情似乎更迷惑痛苦些。 因為,她居然又陷入之前那種迷迷糊糊的混沌夢魘狀態了。 不同的是,這次不是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奇怪又可怕的叔叔了,也沒有荒煙蔓草的迷霧深處那長著翅膀的人影。 對方是個面色很清雋的柔弱書生模樣,對,聶雪霽就認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渾身都透著濃厚書卷氣息的那種。 聶雪霽眨眨眼,他也跟著眨眨眼。 聶雪霽朝他咧嘴擠出一個笑,他也跟著咧嘴擠出一個笑。 真是奇妙。 要不是對方和自己長得不一樣她都懷疑自己面前有一面透明的鏡子了。 “你是誰?” 聶雪霽知道她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她從來都很神奇地不能夠掌控自己的夢,就是事情的發展邏輯向來不能按照她的思維模式走,只能隨著意識胡亂流動,或許有時候流著流著她就醒了吧。 鑒於之前一些可怕的事情出現過,所以這次她不敢也不能輕舉妄動,她只是很謹慎地問了一下對方。 他的回答是:“你猜?” 要是猜得到還用問嘛,她表情有些複雜地撇撇嘴。 忽然想起這人好像有點眼熟,他也是戴著一副淡金色邊框的眼鏡,眼中透著點淡淡的霧氣,從頭到腳那股子書生氣息濃鬱。 同是好看的桃花眼,卻和林染狹長微圓的桃花眼不一樣,他的那雙眼睛似乎更加精致迷離一些,讓人看不清晰。 眼熟,非常的眼熟,她敢打賭自己一定是見過的,可究竟是誰卻又一時想不起,就感覺,腦子被人挖走了一樣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