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入獄 遍地廢墟,盡是灰燼,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北嶺繁華的商業街已然面目全非,幾乎快被夷為平地。聶雪霽的心一陣一陣地疼,比尖利的刀子割還要難受,如今,要到哪裡去尋她的小旅館呢?要到哪裡去尋她的親人呢?她雙腿軟在地上,望著坍圮的雜碎發黑的磚塊,她竟一時失聲,想哭喊卻發不出聲來,滾燙的冰涼的淚水一滴一滴砸在磚塊碎片上,砸出一個個看不十分真切的漆黑的窟窿。 “看來又是個尋親的可憐人。” “唉,造孽啊,這年頭。” “咱們過路的就快走吧,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別一不留神吃了槍子兒。” 一些持有特殊通行證的來往商客兩兩三三聚在一起駐足觀望,就忍不住感慨幾句。有些稍微停了一下瞥了一眼便趕緊走,也有些好心人上前去勸道:“哎,小姑娘你怎麽進來的,趕緊走吧別被他們發現了。” 聶雪霽如同木刻的一般,目光無神,整個人都是呆滯的,現在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她隻沉浸在自己深沉的綿延的悲哀之中,寒風刮在她單薄的身體上,每一秒都滋啦啦的生疼。 那路人歎了口氣,便甩手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聶雪霽都快感覺不到她自己的身體的存在了,可是又覺得沉重的肉身令她喘不過氣來,遍地的荒蕪與陌生讓她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找不到昔日裡父親熟悉的面容,巨大的蒼涼感緊緊包裹著她,她淚眼朦朧,坐在髒穢的地上,弄髒了潔白的衣裙也全然不管,隻將自己緊緊抱成一團,幾乎要窒息。突然隻覺身後一涼,數十把灰褐色暗金屬質地的長槍對準了她的背脊與後腦杓。 隨之傳來得意的笑聲,一個為首的軍官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呀,才接到那幾個混帳東西失手的消息,這不,羊羔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其他幾個穿著暗藍色製服的士兵也跟著起哄,聶雪霽回頭冷冰冰地看了她們一眼,露出猙獰的神經質的微笑,士兵們嚇得一跳:“這,這丫頭怕不是傻了吧?” “你們殺了我吧,但求一死!我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咬著重音一字一句地說道,目光中盡是絕望與寒涼,哀絕比北極的積雪還要深厚。 “好嘞,那本大爺就成全了你!” 為首的軍官奪走那小士兵的軍槍,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小士兵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叫,軍官惡狠狠地說:“混帳!沒接到上頭髮的通知嘛?這丫頭片子殺不得,留著還有用呢!”小士兵一臉委屈道:“啊,改……改命令了嗎,那,那大人您也沒說呀。” 軍官聽來火氣大,就想再踢他一腳,但又看見他那瑟瑟發抖的可憐樣子,竟一時心軟,便忍住了。 聶雪霽被關押在陰暗潮濕的大牢裡,裡面髒穢無比,伴著一陣陣惡臭氣味和一聲聲老鼠蟑螂之類“吱吱唧唧”的聲音,她一陣一陣地惡心,隻覺胃裡翻江倒海地要嘔吐,但是卻什麽也嘔吐不出來,這就算是對自己的懲罰吧!淚水打在手背上,又匆匆滑落,仿佛不曾存在一般。為什麽都來不及見阿爹最後一面?為什麽到今天才知道這個消息?不!假的,假的,一定都是假的!明天,阿爹還在,家還在,那個溫暖又明媚的北嶺還在……她恨自己,她討厭現在這樣軟弱又無能的自己,一切都溜走了,而她像個傻子一樣任命運宰割,弱小無助。 她正暗自悲憫,沉浸在自己的灰色世界中,絲毫沒有注意到牢房角落裡黑暗深處那一雙雙陰森貪婪的黑色眼睛。一隻手落在她肩膀上,另一隻手又撲過來,她一驚,慌忙往後退,可是後面還有面目可憎的落魄牢囚。 “鬼!鬼啊!” “說誰是鬼呢?小姑娘,瞧仔細了嗨我們可不是鬼!” “你們……你們是誰?別,別過來!走開!”她完完全全慌了,腦子裡某種慌亂想法飛逝而過,眼中再次噙了淚水,泣不成聲。 衣服破敗不堪,面色憔悴營養不良的牢囚大叔癡癡笑道:“你覺得我們是在開玩笑嗎?” 說罷,幾隻手便不安分地落在她身上,聶雪霽不知如何應對,手被捆綁住根本動彈不得,忽然間她腦子一熱好像有什麽東西迸發了一樣,發散出奇異的光芒…… 長長的走廊暗道另一邊,狹小逼仄的牢房事務辦理室中,一盞白色小燈卻是照得小房間異常清晰亮堂。小牢獄管理員站得中規中矩對楚副點頭哈腰道:“長官,您吩咐的事情兄弟們都辦妥了。” 楚副是顧司令新提拔的得力助手,是如今司令身邊的紅人,就連顧司令的長子顧宴之都要忌憚他三分,這些底下辦事的更是個個削尖了腦袋擠著來巴結他。雖是個武將,卻生得面色儒雅,一副淡色金絲眼鏡更是襯得冷白的臉上多了幾分書生氣。面相雖如此,脾氣性格卻是個截然相反的,不然何以會得到司令的賞識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呢?畢竟在這亂世中,“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他是深知這個道理的。 “嗯,不錯。”楚副抖落衣袖上新積的煙灰,小管理員見狀,連忙低頭幫他輕輕吹拂。楚副有些嫌棄地收回手,掐掉煙頭,說:“人呢?” “哦哦,人現在關在裡頭呢!” “哪裡?” 小管理員眉飛色舞,一臉求表揚的樣子:“還能是哪兒,自然是咱們‘接待’新人的101室呀。” 楚副一聽不對勁,在桌上調動的手指頓了頓,他喵的小蘑菇,司令吩咐過要活的,這101室全是些無惡不作燒殺淫掠的惡匪,這一小姑娘到那裡去了萬一給整斷氣了可怎辦?要是別人還好,可偏偏是這個“籌碼”啊。 他略作思忖,道:“你去給她換個地方,單獨一人份的。” “啊?” “啊什麽啊,快去啊!”楚副簡直快被氣死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有一口氣,不過死了也就算了,左右不過是個小丫頭。他就不明白了北嶺的人全都死光了為啥司令就留下她一個人。明亮的燈光下,他細細摩挲著下巴,又回憶起司令的話來。 楚副說:“司令不必太擔心,洛寒江翻不出天來,這清城還是您的。” “殺。”顧旵的話簡單決斷。 “司令?” “宴之都告訴我了,北嶺的人都要死,都要為聶雪霽陪葬!” “是。” 之後顧旵琢磨來琢磨去,又找來楚副,說:“聶雪霽留著。” “司令?”楚副覺得他越來越猜不透司令的腦回路了。 “有用,籌碼。” 顧旵就是這樣,說話不說全套,要下面的人去猜,去爭破了頭領會。他有權利也又資本這樣,他是司令,是這清城的主。或許,曾經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可他還是很有把握的,洛寒江左右不過是個年輕後生,和他比還太嫩了點,況且才入駐不久,根基不穩。有句話這麽說不是,“強龍難壓地頭蛇”。 小管理員接到活就飛奔似的去取鑰匙,走到門口時,竟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咦,今天這幫人都這麽安分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