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雪霽眨了眨眼睛,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她已經走過的那還算不上稱作是漫長的十幾年的人生之旅中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選擇的艱難。 楚副眼角輕佻,伸出手朝櫃門的方向探去。 “等等,”聶雪霽打斷了他的動作,“我覺得還是不要打開的好。” “怕了?” 楚副微微眯起眼看她,露出個冷哂的笑。 “不是,”聶雪霽搖頭否認,“我……” 在她正是為難的時候,一個救星出現了。 “聶小姐你好!”戴著鴨舌帽的郵遞員說,“可算找到您了。” 聶雪霽瞪大了眼睛看著突然從窗口冒出來的穿綠色特製衣服的郵遞員。 劍眉,星目,腦門還光滑得發亮,露出的職業微笑特別到位。 “你好。” 聶雪霽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回答。 “這裡有你的郵件。” 聶雪霽接過文件袋,拿在手裡愣了幾秒鍾,然後就陷入了長久的深深的憂思,那些該來的還是會如期而至逃不掉的啊。 *** “現在還打開櫃子門嗎?” 接到文件袋後聶雪霽一直處於一種呆滯狀態,看著手裡的文件紙走神,這種狀況持續了大約十分鍾左右,楚副有點擔心,拿手在她面前晃了幾下。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她還在持續走神,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面無表情。 “那什麽重要?” 楚副很有耐心地看著她。 “這個。” 聶雪霽晃了晃手裡的那個看起來分量很重的文件袋,臉上終於是恢復了點神色。 “它很重要。” “是麽?” 楚副拿起那一摞文件紙,與其說是文件紙,不如說是信件,不是鉛印,而是用很工整秀氣的簪花小楷一個一個寫的。 落款是穆靈鈞。 “年終測評複習要點?” 楚副一字一句地念出來,一臉疑惑。 “這是穆靈鈞給我寄的考試要點清單。” “嗯,看出來了。” 楚副沒什麽表情地回答。 “所以你幫我好嗎?” “……怎麽幫?” *** 遠方的天幕中漸漸顯示出魚肚白的顏色,冬日裡不是那麽明亮的太陽被遮掩在雲層中,只露出了小小的一角,但是光芒似乎也足夠熾熱。 “‘北飲大澤’當中的‘北’是什麽意思?” “‘北’是方位名詞作狀語,表示向北方。” “嗯,”楚副點點頭,翻了一頁紙,繼續沒什麽語調起伏地問,“造字的方法叫什麽,又有哪些?” “關於漢字的形體構造,傳統有六書的說法,六書分別是指: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聶雪霽托著下巴停頓了幾秒鍾,想了想,覺得應該接著補充些什麽。 “繼續說啊,”果然楚副再次發問,“下面還有呢。” “……” “可以跳過嗎?” “那我提示一下。” 楚副揚起那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的紙張,可以說是一字不落地照著念了出來,不過聲調還是沒有什麽起伏,一馬平川。 “一曰指事,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拮詘,日月是也。三曰形聲,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會意者,比類合誼,武信是也。五曰轉注,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 聶雪霽抬起眼眸,無聲地白了他一眼。 “你能說得詳細一點嗎?”她感覺她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咳咳,”楚副半握著拳掩在嘴邊稍微咳嗽了幾聲,“好吧。” “那我們再詳細一點,就舉一些例子吧。”他看著紙上寫得很詳細的內容,補充道。 楚副瞥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然後問:“‘舉’字是什麽造字方法?” “……” 回應他的是聶雪霽久久的沉默。 “上聲下形,所以它是一個形聲字。” 楚副無奈地歎了口氣,繼續問道:“‘眉’字是什麽造字方法?” “……” 然而回應楚副的還是聶雪霽長久的沉默。 “象形字。” “‘顏’字呢?” “……” “……好吧,”楚副丟開這張紙,再拿起下一張,“那我們跳過這一部分,看下面的內容。” 其實他真的覺得聶雪霽已經到了一問三不知的那種程度了,當然,除了她剛開始的時候回答得對了的那幾個問題以外。 “‘乃自頸’當中的頸是什麽意思?” “是,”聶雪霽思考了會兒,然後說,“是脖子嗎?” “不,”楚副搖頭,“不夠明確。” “脖子前面的部分叫做頸,脖子後面的部分叫做‘項’。此外還有其他的一些表示人體部位的字。” 楚副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題目’的‘題’表示額頭,‘臉頰’的‘臉’在古代僅僅表示‘頰’這一小部分,如今我們把它的意思擴大了。‘顏’字表示眉毛下面和眼珠子上面的眼瞼的那一個區域,此外還有‘頷’……” 聶雪霽等了好長時間,終於等楚副把那張紙上面十分充足豐富的內容給讀完了。特別是楚副現在還帶著一副淡金色金絲邊框眼鏡,膚色冷白,一身書卷氣息十足。 可是唯一不足的是他居然是裹著一條米白色的毛茸茸的長圍巾在身上,這樣子看上去未免就有些不倫不類了,聶雪霽看著他就憋不住想笑起來了。 “笑,”楚副微微眯起眼,眼角壓低,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笑什麽笑,很好笑嗎?回答不出問題來很好笑。” 聶雪霽看著他,其實挺想對楚副說他非常有為人師表的天賦與儀姿。 “好了,”聶雪霽收斂好情緒,“你繼續問吧。” “‘失期,法皆斬’當中的‘法’是什麽意思?” 聶雪霽思索了幾秒鍾,然後回答:“‘法’是名詞作狀語,表示工具、憑借,在這裡是根據法律的意思。” “那麽‘狐鳴呼曰’之中的‘狐’又是什麽意思?” “這裡也是名詞作狀語,表示比喻意思是裝作狐狸的嚎叫一樣地呼喊。” 楚副明顯感覺到聶雪霽現在比之前的回答要流暢多了,抬手扶了扶眼鏡框。 “‘坐行匍匐’的‘匍匐’又是什麽意思?” “‘匍匐’是雙聲連綿詞,連綿詞就是指兩個音節表示一個意思,這裡它是爬行的意思。” 楚副抬眸看了眼聶雪霽,考慮還要不要繼續問下去。 “接著問啊,”見楚副半天沒再發問,聶雪霽說,“應該還有內容吧。” “是的,還有內容沒錯。” “可是……” “可是什麽?” “我覺得我這樣問你沒有多大意義,因為你不會的內容還是不會。” 楚副丟下手中的紙張,看著她。 “你沒有發現嗎?會的那容你反反覆複都在回答,可以回答得對,然而你那些沒有掌握的還是不會,所以我再怎麽抽問你也沒有多少價值了。” 聶雪霽重新拿起那些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把它們整理好,歎了口氣。 “我覺得我有些對不起穆靈鈞,”她說,“她整理得這麽好我卻沒有好好記。” “你覺得你現在還有時間嗎?” 楚副抬眼看了下牆壁上掛著的石英鍾,上面顯示已經八點半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 “收拾好你的這些東西吧,”楚副淡淡道,“我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什麽事情。” “諾,”楚副抬手指了指那個快要被聶雪霽遺忘了的牆壁櫃門的方向,“比如我們要不要繼續打開它。” 看來這個難題始終還是繞不過啊。 聶雪霽把穆靈鈞寄過來的那些複習資料都整理好然後放進文件袋裡最後擱在了自己的包裡,這可要好好保存著,不能白費了人家穆靈鈞同學的一番心血啊,人家可是一筆一劃地寫得那樣多,字又工整又好看,保存好回去當個紀念品也好,畢竟是那樣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聶雪霽其實一直覺得自己的字寫得不夠好看。 況且臨近年終評測了,她必須好好利用穆靈鈞送來的這些複習資料然後好好複習,抽取一些零碎時間仔細看看。 楚副看著聶雪霽,臉上飄過點無奈又複雜的情緒,看來她又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哎哎哎。” 楚副伸出幾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愣是晃了好幾下才把姑娘的魂兒給勾回來。 “別走神行麽?” “好……” 聶雪霽把塞得鼓鼓囊囊的文件袋給收拾好之後,順手打了哈欠,她現在覺得好困啊,昨天晚上可被嚇慘了,那些支離破碎的閃著黑白邊圈的畫面還在她眼前斷斷續續地飄過。 昨晚到現在都沒怎麽好好睡覺,再加上之前和楚副那一場關於複習資料的思想交鋒,她真的感覺現在好困啊。而且還餓,之前勉強吃的那些冷食物又被吐了出來,胃裡空蕩蕩的。總之就是又困又餓,她現在倦得連眼皮子都快抬不起來了。 “你剛剛說什麽?”她勉強撐著說出這句話,聲音也比較弱。 “好吧,”楚副看著聶雪霽,語氣變得柔和起來,“你是不是想睡覺?” 果然,他問完沒多久,還沒等到聶雪霽的回答,她就歪著身子順勢倒在了身旁繡著精致魚子紋的沙發上。 楚副怔了怔,最終還是拿來棉絨毯子給她蓋上。 然後轉過身來摩挲著下巴察看這家店內的一些凌亂景象,眼神陰沉黯淡,臉上閃現出幾絲冷淡。 看來有些事情還得他親自來解決才行,他看著沙發上睡著的聶雪霽,眼底晃過些淡淡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