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雪霽盯著牆上的一個小小的斑點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最後她看見它在蠕動時她才發覺原來那是一隻小蝸牛啊。 楚副推門而入,手裡端著一碗清淡的粥食。 楚副把手在聶雪霽面前晃了晃,語氣溫和,“該吃飯了。” 聶雪霽一眼瞥過去,那清得不能再清的白粥裡面還夾雜著幾絲青菜碎末和其他的一些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碎末,她露出點無奈的情緒。 “醫生說這幾天只能吃清淡的。” 楚副順手還把一摞資料冊子拿過來擱在她面前。 “吃飽了才有力氣複習。” 他嘴角上揚起柔和的弧度,露出一個淺淡溫暖的笑。 然而聶雪霽全然沒有抬起頭去看他,只是盯著眼前的厚厚的沉重紙張發呆。 對啊,可不能辜負了穆靈鈞的一番心血。 她猛地回過神來,然後端起那碗粥來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很快地喝光了,其快速果決的程度讓楚副都稍微震驚了一下。 “好了,”聶雪霽抹了抹嘴巴,“我們開始吧。” “好。” 楚副很快回神,然後拿起那疊資料冊子開始問:“‘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之中的‘宇’字是什麽意思?” “‘宇’字本義是指房簷,在這裡是指房簷下的意思。” 聶雪霽生病住院的這幾天不是對著牆上的小斑點發呆就是對著這密密麻麻的紙張字眼發呆,所以現在可以說是非常熟悉流暢了。 “‘穹窒熏鼠,塞向墐戶’一句之中的‘向’和‘戶’又是什麽意思?” “‘向’是指朝北的窗戶,‘戶’是指門,‘墐戶’就是把門塗上泥,也是為了禦寒。” ………… “很好,”楚副合上資料小冊子,微眯起眼看著聶雪霽,“你現在基本上都會了。” 空氣寧靜,素白色的床被在清冽的光線中顯得乾淨利落,偶爾有窗外的涼風吹動過枝丫而晃蕩起的聲音。 其實楚副很想時間就定格在這一秒種,永遠永遠,其他的事情就可以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用去管。 他的世界裡只要有她一人便足夠了。 然而蜘蛛把網結好後它還在網的中央,等獵物落網後一掙扎,精心綴結的網就會破掉,世間沒有一個不破的網。 “我們什麽時候去黑水灣監獄。”聶雪霽問。 她還是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就今晚。” *** “今天晚上你們一個個的都要打起精神來。” 穿著筆挺戎裝的軍長在一眾站得筆直那姿勢可以用昂首挺胸來形容的軍裝侍從之中雙手靠著背來回巡走。 “可千萬不能懈怠了,要顯示出我們的紀律與尊敬來。” * 整個聯合軍政辦公大樓內一片肅然,清城的軍政要人如洛寒江、顧旵等也都在場。 不過洛寒江倒是顯得與整個會場氛圍不大融合。 環形皮質沙發中,男人慵懶地深陷下去,半挽起袖子的手臂露出凌厲冷白的漂亮線條,筆直的長腿隨意擱在地上,向來情緒寡淡的臉龐上露出點不耐煩的表情。 眼皮懶懨地低垂著,那雙漆黑的眼裡看不見任何溫度。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不過卻沒有人敢說他的半點不是,敢去觸碰這位爺的逆鱗。 聯合軍閥政務院司法部部長沈威接任駐法公使後這次路過清城,也正好會在清城多待一段時間。 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女兒沈嫣然,自幼在國外長大,卻是個民間小有名氣的昆腔小旦。 原是因為當年沈威南下時戀上一位畫堂閣中的風塵女子,也就是後來沈嫣然的母親,這在後來也在民間成為一段小為流傳的佳話了。 所以沈嫣然小時候沒事的時候也就隨著母親唱唱小曲,彈彈古箏。 不過這位沈小姐倒真的是極具有這方面的天賦,隨便學一學大抵就可以抵得上旁人幾年的勤學苦練。 可是人們都知道,沈嫣然的小曲可不是一般人想聽就能聽得到的。 沈威向來疼愛他這個寶貝女兒,所以此次南下也就把她給帶來了,女孩子多見見外面寬闊的天地也是極好的,不過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沈嫣然心氣高傲得很,相貌又生得好,近幾年來多少貴族公子年輕後生往他家都踏破了門檻,沈嫣然都不一定會去瞧一眼他們。 所以沈威就常常發愁以他家寶貝女兒這樣的脾性將來會嫁不出去。 江南水土靈秀,人文薈萃,這不正借著這次南下的機會想著為女兒尋一樁好親事。 沈嫣然穿一件淺紫色的魚尾長裙,掐腰設計的版型有點像旗袍的樣式卻又不會太風塵,恰好可以顯現出大家閨秀的氣韻出來。 她沒有過多的精心打扮,隻戴了一條鑲銀邊的水晶小項鏈墜子,緩緩地點綴在鎖骨中間,卻也襯托得人溫婉明麗,大廳裡的燈光照在她身上時都顯現出一種銀澄澄的流光。 修眉杏眼,明媚容色。可以說是十分美麗了,大抵光彩照人說得就是如此了吧。 沈威帶著女兒一一謝過清城政客的接風禮,臉上洋溢著和藹滿意的笑容。也可以說是一種程式化的僵硬到自然習慣的禮節性微笑。 “沈小姐真是出落得愈發動人了啊,”不知是哪一位軍政官這樣說了一句,語氣裡都帶著滿滿的誇讚,“我記得當年還是個在沈兄背後閃閃躲躲的小女孩啊。” “是啊是啊。”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什麽翩若……什麽遊龍……哎哎哎,這文人騷客說的東西就是皺巴巴的。” “是‘翩若驚鴻,宛若遊龍’,”顧宴之捏著高腳杯走了過來,然後面朝著沈嫣然的方向,笑道,“你好,沈小姐。” “你好,”沈嫣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鄙人姓顧名宴之,家父乃是清城陸軍司令顧旵。”顧宴之溫言道。 “原來是顧少。” 沈嫣然歪著頭看了他幾眼,淺淺一笑,“顧公子剛剛說的那句‘翩若驚鴻,宛若遊龍’,我倒很是喜歡呢,不知是出自何處,顧公子能否為我詳細講解一下?” “這……” 顧宴之一時之間呆滯住了,腦袋飛速轉動了好長時間也沒能搜刮出來啥。 本來他也沒有做過什麽充分的準備,能隨口對上這麽一句完全是因為當初追穆靈鈞的時候為了去她學校裡當古文老師的那幾天強行背誦的,這會兒怕是早已忘光了,能記得這麽一句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本來他會走過來主動獻殷勤也完全是因為顧旵和他說過這位沈嫣然自是不同於別的名媛閨秀的,她背後的勢力可大得很,若是能攀上沈家的這層關系,那麽對於顧旵在清城的地位和權勢來說就無異於是如虎添翼了。 不過聽顧旵那語氣就好像是要把顧宴之這個獨子給送去政治聯姻似的,顧宴之之前還暗暗抱怨著。 不過見到這位沈小姐後才暗自感慨倒還真是一位美人,可是跟穆靈鈞比起來好像還是差了那麽一丟丟,究竟是哪裡差了點,顧宴之也說不上來。 畢竟美人是各有各的風骨與韻味,不一定非要說誰要比誰好看,好看在哪裡究竟妙在何處,因為很多時候美感就是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感狀。 顧宴之在搜刮那句古言的出處的時候腦子裡還飛快地想到了這樣一些事情。 空氣沉默一會兒,大家都屏息看著顧宴之看他將要如何答覆。 估計這會兒在眾人心中他們倆已經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了,確實,無論是從家世外貌還是地位上都是,標配啊。 “顧公子這是不知道嗎?”沈嫣然頷首掩著嘴低低地笑了幾聲。 顧宴之覺得這種感覺很不爽,就好像是他本來想一枝獨秀出來裝個逼還是拿籮筐來裝的那種,但是不妙的是這籮筐太大一下子就兜住了他的頭,就很不爽。 “洛神,相傳為古帝伏羲氏之女宓妃,溺死於洛水而為洛水之神。舊說曹植曾求婚甄逸女不遂,為曹丕所得。後來甄後被諂而死。” 顧宴之怔怔地看著沈嫣然,一臉不爽,這下倒好了,倒是借籮筐給別人裝逼去了。 沈嫣然看著顧宴之一副茫然又呆滯的樣子,又是淺淺一笑。 “曹植的《洛神賦》就是有感於甄後而作,所以最初的名字也是叫作《感甄賦》的。” 沈嫣然捏起香檳台上的高腳杯,施施然走了幾步,繼續說著:“不過這只是小說家的附會之談,不足以為信。《洛神賦》或許只是曹植假托洛神以寄寓對君主的思慕,反映衷情不能相通的苦悶。……但是其實我還是相信前者所說的那浪漫的人神之戀。” 話音一落,就不乏有一眾諂媚附會者拍手稱讚。 “果然秒啊。” “沈小姐不愧是大家閨秀,新時代的女中楷模。” “當真是有大家規范啊。” ………… 顧宴之隻好乾咳嗽了幾聲:“既然沈小姐都是知道這些的,那又為何還要來問顧某?” 這不是明擺著讓他為難讓他出洋相麽?顧宴之越來越覺得不爽了,果然美人隻單單是外表美麗還不行,還得要善解人意真正的溫婉典雅那才行。 就像是穆靈鈞那種,只是讓人靜靜看著她不說話就很美好了,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安撫感。 哪像這個裝逼裝得不亦樂乎還把鼻孔都快給揚到天際上去的沈嫣然? 顧宴之對她的好感瞬間就下降了不少,哪怕她再怎麽美麗,都覺得不美好了。 要不是顧旵非逼著他來巴結討好這位沈小姐沈家千金,他才懶得來沒有耐心在這裡碰一鼻子灰還死賴著不走呢。 換作平時他早就愛誰誰去了,去他媽的狗屁千金。 顧宴之忽然間覺得這個女人的冷傲自負和裝逼程度和某個他討厭極了的人有的一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