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邻居很遗憾朱浩磊没死,因为她可以确定,朱浩磊所谓为了保护儿子而跳楼自杀,完全是一场作秀,楼下有充气垫子呢,摔不死,不信把充气垫子撤了,让丫再跳一次,你看丫跳不跳!他要能跳,我就敢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我的女邻居说: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表演给儿子看,感动儿子,瞧着没?亲爹我为了保护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这么壮烈的举动,你继父十辈子都干不出来!我去病房看朱浩磊,他的前妻、我的女邻居,正站在病床边,巧舌如刀落,如此这般数落他,并在最后警告他,无论他多么诡计多端,无论他的苦肉计演得多逼真,她都不会和锦绣皮囊先生离婚的,就算离婚,就算地球上男人都死绝了,她宁肯嫁给一条狗都不会跟他复婚,因为她恶心透了朱浩磊的虚伪嘴脸!朱浩磊自始至终闭着眼睛,好像聋了,根本就没听见前妻的恶毒清算。如果是我,如果穆晓晨这样骂我,就算我已经摔瘫痪了,我都得爬下床来,爬到窗边,把跳楼的英勇事迹重演一遍。女邻居骂完走了。听见前妻的脚步声远去,朱浩磊诡异而迅速地睁了一下眼睛,没看门口,而是看着窗外,目光停留在苍茫茫的天空上。我和他一起去看天空,天空苍茫,无有一物。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并不知道病房里还有个我。我嗓子痒得难受,忍不住清了一下,朱浩磊猛地回头,看着我,一脸惊恐。我走到床边,说:朱浩磊,到底怎么回事?朱浩磊飞快闭眼装死,我生平之最受不了就是你想知道青红皂白的时候,那个揣着真相的人装死尸。我从旁边抄起凳子,高高举起来,说:朱浩磊你信不信我一凳子砸出你脑浆来?朱浩磊不为所动,但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其实,我真想,一凳子下去,把朱浩磊的脑袋砸开瓢,因为他杀了穆晓晨。一想到穆晓晨,我的心脏就破碎一样地疼痛,我几乎是哽咽着问朱浩磊:她多好啊,那么温柔那么漂亮的一女人,你怎么舍得对她下刀子?朱浩磊几乎嗫嚅似地说:我没有。我大声说:你放屁,你没有你会畏罪自杀?朱浩磊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的样子。我哽咽着说:你要特别迷她,想睡她,你睡好了,别让我知道行了,你杀她干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你喜欢她,就成了她的罪过了?就得被你杀死她?!我涕泪俱下。陆武说过,我这个人有个优点,但也很致命,那就是从来不记得别人的不好,一旦遇上坏人,容易被反复伤害。不好很不堪,就像果树上的坏果子,好果子足以让人幸福,我还记那些不好占据脑容量干嘛?就像现在,面对朱浩磊,我只记得穆晓晨的温柔漂亮和性感,以及她被朱浩磊残酷地杀死了,至于她拒绝和我做爱、决绝地提出离婚,我已全然忘在脑后。说真的,我宁愿穆晓晨曾被朱浩磊强奸过却没有声张也不愿意她被残忍地杀死,我那么爱她,爱得我宁愿自己承受屈辱也要她活着。朱浩磊不说话。不管我说什么,朱浩磊都一句话不说,眼也不睁,模样安详,好像在练习怎么样把尸挺得更体面。我站在病床前,像个迟迟下不了决心的行凶者,擎着凳子,擎得胳膊都酸了,可朱浩磊自始至终闭着眼,无所畏惧的样子让我很尴尬,因为我不想成为真正的杀人犯,可就这么放下凳子,又显得灰溜溜的,有点像丧家犬,我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最终,还是陈枢救了我。他带着几个警察过来录口供,在病房门口看见了我擎着凳子瞄准朱浩磊脑门的背影,以为我要行凶,其中一个新来的警察没经验,刚要张口大喝让我住手,就被他一把捂上了嘴巴陈枢一个箭步冲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抱住我的腰,拦腰就把我摔在了地上!是的,把我摔在了地上。我擎了半天的凳子,最终没开了朱浩磊的瓢,却砸在了我小腿上。知道吧?人的小腿没脂肪保护,只有丰富的神经和骨骼,凳子砸在小腿的迎面,那个痛啊,简直是响彻心肺,痛得老子顾不上体面,抱着小腿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对陈枢破口大骂,那个被陈枢捂了嘴的年轻警察冲上来就给我上了铐子。冰凉的手铐,一下子让我清醒了,忘记了小腿上还在钻心一样流窜的疼,我看着锃亮的铐子,说:陈枢,你他妈放着真正的凶手不铐铐我干啥?陈枢不动声色,好像我刚才喊着名字骂的不是他,是个不在场的无关紧要人员,他冷着脸,拎着我胳膊让我站起来:你刚才在干什么?我说:丫杀了我老婆!陈枢看看朱浩磊:他说的?朱浩磊无辜羔羊一样看着陈枢的样子,让我又特想捡起凳子砸到他脑门上。陈枢说:你没想真砸他吧?我承认,虽然我有霎那的冲动想把凳子砸在朱浩磊脑门上,但那个不到一秒钟的霎那过去后,我一点也不想砸了,只想吓唬吓唬他,吓唬着他跟我说实话,告诉我对穆晓晨痛下杀手的真正原因。我知道陈枢这么问,其实是为了我好,是在暗示我,但如果我承认了自己只是吓唬他,就显得我很怂,特不爷们,我拿巨大的白眼翻了他几下,没吭声。陈枢火了,说苏猛我他妈知道老婆死了你很难过也很痛苦,可再难过再痛苦也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一凳子下去的后果,你想过没有?我倔强地仰着脑袋不吭声。陈枢大着嗓门说:你他妈就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我擦!我可不想杀人,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复仇,我最不能接受的文艺作品就是复仇主题的,大多数的复仇,是打着正义旗号的谋杀,我喜欢和平,安宁以及美好的爱情和美好的性。那个被捂嘴的年轻警察问要不要把我带回去以谋杀未遂报检察院批捕。陈枢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听见了?我急了,说:谁谋杀了?我举着凳子就是要谋杀?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说实话。陈枢说有你这么吓唬的吗?你万一冲动了搂不住了,这一凳子下去的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我说:我说傻逼才不知道!再说一遍,我他妈没想杀他,就是吓唬吓唬他。陈枢满眼是话地看着我,我知道是一些当着其他警察面不便说出口的警告,我有点怕,怕他为了给我长教训,把我送拘留所关几天,那地方既不好玩也不吸引人,我可不想去第二遭,就忙换上一脸讨好的笑,说:真的,我这人,打小就胆小如鼠,你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杀人。陈枢就冲旁边的警察摆摆脑袋,示意他打开手铐,放我手。那个铐我的警察一边给我开手铐一边说:要不是我们陈队,你怎么着也得进去蹲两天。陈枢好像没听见,背对着我,站在朱浩磊病床前,说要不是看在你丫大胯都摔裂了的份上,真想以妨碍公务罪把你弄进去让他们好好修理修理你。我揉着被铐疼了的手腕,问到底怎么回事,陈枢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不要妨碍他们录口供。我知道这是办案规矩,磨叽也没用,就出去了,在医院走廊里等他。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枢出来了,说要去我家一趟。见我满脸都是问号,又说什么也别问,等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