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烊指尖颤抖了一下, 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他以为自己恨透了宁致远,但当他从口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内心还是觉得无比失望,以及一分来不及压下的自嘲。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仿佛静止了。 姜破有些惊讶地看着宁妈妈,他以为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谁知脚刚跨出半步, 旁边就有一个更快的身影冲了出去。 宁妈妈瘦弱的身躯仿佛藏着无穷的力量,上次在老宅也是, 她毫不犹豫站在她面前接受小姑的指责, 这次也不例外。 她与宁致远面对面站着,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回溯,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纠葛, 那些爱与恨全都慢慢消磨在岁月长河里, 这么多年, 她也早就看淡了。宁致远怎么伤她都没关系, 但只有宁烊不行。 宁致远被这一巴掌打得猝不及防,脸保持着向右偏的姿势, 半晌才回过神来, 感觉脸颊火辣辣的, 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耻与愤怒涌上心头。 “你是不是疯了秦曼!”宁致远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些话,“当初我们早就说好了协议离婚!是你不想告诉儿子!闹成现在这样你以为自己真的没有责任吗?” 他和秦曼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在决定离婚的时候, 双方都非常冷静和果断。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在正式离婚前带了别的女人回家,但这也是因为他以为那天秦曼带宁烊去老宅了,他根本没想过宁烊会看见那一幕。 “你知道我为什么恶心你吗?”宁烊忽然开口。 这个问题把宁致远问得愣了愣,可能他没想过自己儿子会用“恶心”两个字来形容他。 “不止是因为你在家和两个女人玩三p,还因为事发之后,你只会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摆出一副清高的嘴脸,怪我妈没有早点跟你离婚,怪我那天不肯去老宅留在家里,怪那两个女人先勾引了你。” 宁烊冷笑着说。 三p这个词一出来,宁致远脸『色』当即一阵青白,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示众。 偏偏宁烊说的每一点都是真的,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 “够了!别说了。”宁致远几乎有些狼狈地打断他。 “你以为花点钱给儿子摆平官司,心里就会好受一点,是不是偶尔想起还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非常伟大?”宁烊嘲讽地说,“看,我儿子杀人了,是我帮他解决了这桩麻烦事,他应该对我心存感激才对?” 宁致远握紧了拳头,双目赤红,说道:“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我……” “我没有杀人。”宁烊看着他,淡淡说道,“我没有杀人,所以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不会坐牢。可是你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对吗?因为你认定了你儿子就是杀人犯,因为你觉得他有病,所以他就会去杀人。” “……”宁致远默了默,无话可说。 他和秦曼离婚后,就听说宁烊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是因为目睹父亲的荒唐事受了刺激,看了好几个心理医生才慢慢康复。 宁致远也曾暗中来联系过那几个医生,因为涉及患者隐私,所以他们说的都不是很详细,只是隐约提到宁烊有一点意识障碍。 后来在宁烊上初中的时候发生了那件事,他除了最先的惊讶外,很快就联想到他的病情。 譬如当初的治疗是否没有奏效?还是隐藏多年又复发了? 直到今天宁致远才恍然明白,原来他的思维从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秦曼看见宁烊袖子里掐着的手掌,心知不妙,连忙上前将宁烊抱在怀里,一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这个动作是以前心理医生告诉她的,可以在宁烊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起到安抚作用。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暗了,几名护士推着病床从里面出来,说道:“病人情况稳定,转到普通病房留院观察。谁是家属,先跟我过去签个字办手续。” 闻言,手术室外的几人都放下了心。 宁致远终于找到一丝可以喘息的机会,看了眼宁烊,转身跟着护士离开。 宁熏犹豫了片刻,似乎也觉得留下来尴尬,便和小李一起随护士去了病房。 转瞬间,刚才还吵吵闹闹的走廊就空了一半人。 “烊烊,先让于叔送你回家好吗?”秦曼轻声问道,“妈妈在医院待一会儿,确定没别的事了就回去。” 宁烊没有回答,质问宁致远的那些话无疑也在他心上揭开一层疤,让他鲜血淋漓。 “阿姨,我送他回去吧,让于叔在这儿陪着你,不然宁烊也不会放心回去的。”姜破揽过重任。 “也好。”秦曼说,“那你们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哎。”姜破应了一声。 他抱起纸箱,拉过宁烊的手腕,后者仿佛成了木偶人,拽一下就走一下。 医院大门外有很多停靠的出租车,姜破随便上了一辆,报了宁烊家的地址。 小猫大约是觉得饿了,刚才安安静静,现在却开始在箱子里『乱』动,时不时仰头朝姜破喵一嗓子。 只是姜破现在也没什么心情逗猫,只能这么先让它叫着,等回去再喂吃的。 “它是不是饿了?”宁烊忽然从窗口收回视线,问道。 “……啊,应该是饿了吧。”姜破觑了他一眼,发现宁烊的脸『色』比从医院出来好了不少。 他微微松了口气,还肯管猫,还愿意和他搭话,看来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遭。 刚才来医院的时候两人都太急,姜破只顾得上抱猫,其余两袋子东西好像都放在地上没拿,幸好等两人回到小区的时候东西还在,保安大叔替他们保管了。 两人道了谢,拎着东西回家。 姜破把吃得快从纸箱里抱出来,小猫警惕地喵了一声,开始小心翼翼熟悉环境。 宁烊去厨房洗了两只碗,用温水泡了一点猫粮,吃得快闻到香味又开始叫唤,碗放下的瞬间猫脸就埋了进去,吭哧吭哧吃得飞快。 “它这么吃会不会噎着啊?”姜破担心地问。 “我把猫粮泡软了。”宁烊说。 “哦,这么看好像是有点小,称出来才零点六公斤吧?”姜破伸出手掌对着猫比划了一下,没话找话。 他也有过这种情绪不好的时候,所以很明白这时候需要做什么,就算是没营养的废话也好,只要宁烊肯和他说话,不要一个人闷着就行。 宁烊:“嗯,不过猫长起来挺快的。” “那你每天多拍点照片和视频,我不能错过我儿子成长的每个阶段。”姜破说。 “......你是不是忘了我周一到周五住校?”宁烊看了看他。 “对哦,那就让它外婆拍给你,你再发给我。”姜破琢磨着说道。 “......”神他妈外婆。 两人蹲在旁边看了会儿猫,姜破就撑着膝盖站起来,从袋子里拿出猫砂盆,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 可惜网上买的猫笼还没到,不然姜破还想大展身手亲自给吃得快搭个笼子。 猫砂盆安装好后,姜破把刚刚吃好饭的猫抱起来放到盆里,教它怎么上厕所。吃得快很聪明,学着他的样子扒拉了一下猫砂,然后撒下了它在新家的第一泡『尿』。 小猫吃饱喝足,人也到了该进食的时候。 宁烊简单炒了两个菜,和姜破一起吃完,宁妈妈就发来一条短信,说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快七点了。”姜破看了眼时间。 “嗯。”宁烊应了一声。 “阿姨也快回来了吧,要不我先回家?”姜破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没动,和吃得快一人一猫霸占着沙发。 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受不了,宁烊轻咳一声说:“……再坐会儿?” 姜破顺着台阶下,高兴地点头:“那就再坐会儿。” 他起身朝旁边挪了个位置,让出一个空位,宁烊了然地走过去坐下,姜破的手就从肩膀揽了上来。吃得快从他腿上跳到宁烊怀里,粉嫩地鼻尖一耸一耸,凑在他胸口熟悉气味,被它爸抓着后脖颈拎开了。 “你幼不幼稚?”宁烊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没忍住笑了两声。 “儿子也不能『乱』闻。”姜破丝毫不觉得自己吃猫的醋丢脸,义正言辞地说。 宁烊抿着唇笑了会儿,偏头在姜破脖子上轻轻咬了一下,也跟小猫似的,说道:“破哥,是不是忍挺久了啊?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姜破脖子快速蹿红,原本想营造一个适合聊心事的氛围,结果没想到宁烊先破了功,那他岂有退缩不前的道理?干脆丢下吃得快就寻着宁烊的唇吻了上去。 吃得快被爹妈冷落,啊呜啊呜的地叫唤着。 姜破压着宁烊在沙发上亲了片刻,手臂往后一捞,把爬到自己肩头的小猫抓下来,“啧”了一声说:“你说它是不是故意的?” 宁烊又没忍住笑了场,于是一个传染一个,姜破也抓着一脸无辜的猫笑得半天合不拢嘴。 “我本来觉得吧,我自己也挺惨的了,孤儿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结果你比我还惨。”姜破仰头靠在沙发上,说道,“你说你看见爹那什么,是几岁啊?” “记不太清了。”宁烊靠在他肩上,“大概七岁还是八岁吧。我记『性』挺好的,但就是那两年的事不太有印象。” 记不清的原因可能就是受了刺激,大脑潜意识屏蔽了那段记忆,宁烊也只在晚上做噩梦的时候或者像今天一样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想起一些。 “那你说的……有病,是怎么回事?”姜破犹豫地问道。 “小时候受了我爸的刺激,有过一段时间的应激意识障碍,看过不少心理医生也吃过很多『药』。”宁烊垂眸说。 姜破皱了皱眉,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宁烊。 谁也不知道他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当时是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说起来也挺好笑的,后来我发现自己『性』取向和别人不同的时候,还以为是这个病的后遗症。所以有一段时间挺颓的,经常逃课,不想见人,还对我妈发脾气。”宁烊说,“也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拳场老板。” “……拳场老板,是那天我们在津城遇到的那个周老板?”姜破问道。 “嗯,他人挺好的,教了我很多拳击技巧,算是我半个老师。”宁烊说。 “……”姜破沉默着没说话,心说怪不得他房间有一个署名为周易恒的拳击手套。 但虽是如此,姜破对于男朋友保存着其他男人的东西还是觉得不太爽。 “有一次拳击赛,对方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大学生,为了打赢比赛,上场前偷吃了禁『药』。”宁烊握着姜破的手微微发紧。 姜破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他就是那个……” 宁烊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后来检查结果显示,他不止吃了『药』,还有先天『性』心脏病。” “……靠。”姜破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这人不要命了?” 身体不好还吃禁『药』,还打拳击比赛,这不是摆明了拿生命开玩笑么? 关键是他自己不珍惜自己的命,还要再拖累一个宁烊。 姜破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宁烊的处境会有多糟糕——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即便检查结果出来,警方通报与他无关,这个人的家人、朋友以及社会上不明就里的群众,还是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一声杀人犯。 “这件事后,我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情况,情绪失控,噩梦不断。偏偏这时候还有人凑上来当枪头鸟,我没忍住,按着他抡了个爽。” 对方的爸妈很快找来了学校,要求学校开除他,后来虽然没有开除,宁烊妈妈还是给他办了转学。毕竟人言可畏,他打人的消息早就传遍学校,就算留下来,今后也注定不会安生。 “我早就说阿姨有远见,她要是不给你转学,我俩还不一定见得着呢!”姜破善于苦中作乐,硬是从玻璃渣里抠出一点糖来,“那我不知得晚多少年才能脱单,这样想想好像也挺划算的?” 他手指勾了勾宁烊的,宁烊反勾回来。 两人就这么在沙发上进行了一场毫无意义的较劲,把吃得快都看傻了。 最后宁烊靠着他的肩膀没忍住轻笑一声:“破哥,我妈应该快回来了。” 姜破挑了下眉:“干什么,着急赶我走啊?” “我是说,独处时间不多了。”宁烊脸探过来蹭了蹭他的鼻尖,“要亲么?” “……『操』。”姜破笑出了声。 这人撒娇起来也挺要命的。 不过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