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宁靠在高信然的怀里,少年的身体是热的,像是有无尽的活力。她洗过了澡,身上还是没擦干净的湿漉。手机屏幕停在了跟林澈的对话框上,她看着对话框上正在输入的提醒,却没收到一条消息。她送了林澈一个惊喜,算算时间,也该收到了。“你喜欢我什么?”宋佳宁转头问了一句,以她的性子,对这些本应该毫不在意,更何况对方是个刚成年的小朋友。高信然显然没料到宋佳宁会问这么一句,在此之前他清楚地被宋佳宁告诉过他自己的定位,在宋佳宁眼里,他最多能算上一个活比较好的床伴。可他回答得认真,一点也不像是个情人。“都喜欢,想一直在一起。”她又笑了一下,带着轻蔑,只是没被他看到。上床叫在一起,恋爱也叫在一起。宋佳宁从床上起身,地板上是昨天被扔了一地的衣服,从卧室到客厅,可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一件件捡起,又重新穿上。随着她起床,高信然连上了音响蓝牙,几天下来他已然知道了宋佳宁的习惯。她听惯了嘈杂的环境,一旦安静下来便觉得焦躁不安。安静下来的孤独感是宋佳宁最怕的,她不断地酒醉和酒醒之间徘徊,被簇拥在不同男人的关爱里,却得不到真正的爱护。宋佳宁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不自知的自我安慰。音乐声掩盖了手机消息的提醒,她没听到,也没看到。没过多久便被掩盖在那堆她不想点开的垃圾情话里。林澈很快就知道了那四个字背后隐藏的深意。她站在安全通道里,靠着墙,生怕没有了支撑就要跌坐在地上。那点烟的手有点颤抖,稳不住重心,火机打了两下也没把烟点燃。霍城握住了她的手,从她手里将打火机接过,帮她点上。“澈澈,只是有可能。”他的手握着她,林澈身上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温度,脸上白的都没有血色。她的血像是冷的,无论外界环境怎么改变,也改不了她的本质。就在上一秒,霍城对她说:“阿姨的案子出了点问题。”他按着她的肩膀,生怕她情绪失控。他已经用了最委婉的方式告诉林澈,他需要她做好接受坏消息的准备。林澈眼里的光灭了,空洞得像是丢了魂,他又叫了一声,她才用那没有神的眼睛看向他。“所以……”她的嘴唇动了动,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音,可刚开了口,话音却散了。不仅仅是话音,她的思绪也跟着被截断,大脑一时间无法组织语言,她抬着头看着霍城,深深吸了口烟。那双眼跟着她的动作闭上,阖上了许久,再睁开时仿佛又回到了正常时的模样。看不到情绪的起伏,被藏在那深棕色之后。“没事,我可以等。”“我妈也可以。”她露出个笑,扯着嘴角的,无比僵硬。一句可能,却被她认为是百分之百的失败。外人根本无法理解林澈数着日子才等到的今天,她把生活的重心转移,一心扑到了路静婷的案子上。对于她来说,父母大于一切。她满怀的期待被无情地击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已然如此,那路静婷呢?还有在牢中,遥遥无期的林知书呢?霍城知道林澈的心思,正是因为知道,他才必须要林澈做好充足的准备。他揽住了林澈,林澈抱起来的手感比前几次还要瘦些。她太乖了,任由着他将她抱在怀里。“还没定下,王叔去办了。”他在那背上拍了拍,没看到的是她眼里那死寂般的冷澈。一根烟的工夫,她便从那心如死灰的沉沉中缓过神来,视线虽是停在了身后的楼道,心思却没拘泥在这狭小的空间。这次的意外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不能全靠于对霍城的依附,她的孤注一掷本就是错的。林澈不知道的,是王正平和霍城瞒着她的对话。法庭坚持开庭审理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林家的案子影响力重大,更重要的一点是,在公示期间,有人压着最后的期限,对监狱提出了异议。这些细节,直到休庭时,才被悄悄传到王正平手上。这些不可抗力推动着案件朝着劣势发展,一个监区两三百人,况且是不记名的举报,抓出是谁还在其次, 重要的是这个举报搅乱了全局的节奏。审判长的审判结果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这么短的时间,谁也不能判定是于公于私的动摇。审判员的意见只能起到普通的参考的作用,真正的决定还要看拿着实权的审判长。只是这根早被插在公正公平里的钉子,在此时起了关键性的作用。王正平的全局观向来出众,他只是需要跟霍城确定的是:“那个办法,真的要用?”“十五分钟,能干什么?”林澈低低说了一句,把烟踩灭。十五分钟。能做什么?法庭上,庄严,肃穆。可谁也不知道在正义背后,是多少藏在阴暗里,就要腐烂的肮脏。林澈安静地坐在听审席,脸上看不出表情,她静静地看着坐在她眼前的路静婷,仅仅就隔着几步的距离。霍城就在林澈身边,目光沉沉。他是第一次看到林澈的母亲,路静婷的眉眼是温婉的,即使看起来年老了些,也遮不住那跟林澈完全不同的温柔。站在最正中的是本安的审判长,看起来跟林知书般的年纪。林澈认识他,或是说单方面的认识。他的资料被夹杂在霍城给的文件里,不光是他,还有在座的每一个。这是个老法官,可这审判词却在一开始时读得磕磕绊绊,直到最后,才稍好了一些。“罪犯路静婷,本院鉴于其在狱中表现良好,认真遵守监规,且不致再威胁社会,一贯积极参加政治学习、文化学习、技术学习,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八十一条之规定,通过其假释申请,即日生效。本判决为口头宣判,判决书将在五日内向你送达。”恍惚间,林澈似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带动着血液流窜。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听错,即使刚有一瞬间,思绪在神游。她下意识地去摸烟,可刚抬起手,就被霍城将那带着慌乱的手指按下。“戒烟了,澈澈。”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霍城的脸。刚才在楼道中,那些没说出口的怀疑、否定、甚至怨恨的情感在这一眼里就被冲淡,她眼中干涩,可却在霎然间滚出滴眼泪,带着温度的湿润。她深吸了口气,转眼看向路静婷。迟钝的大脑在此时才做出了基本的反应,即日生效,代表着,休庭之后,她就能带着母亲回家。她梦寐以求的,霍城用了十五分钟,帮她实现。宋佳宁还是看到了那条林澈发来的微信,短短几个字却字字沉重。她怔怔看了好久,将杯里的红酒灌进喉咙。手机屏幕慢慢变暗,明明是文字,却如语音般,在她耳边反复的循环。她是难过的,没有缘由的,突然涌上的。她眼中酸涩,没意识的,双眼一眨,一滴热泪从眼眶里滚下。在她“七夕快乐”的四个字之后,林澈回道:“谢谢,两清了。”夜风是冷的,冷风轻轻地吹在了龙川湖面上,拨开涟漪。漫漫晕开的水中,像是有千百条带着银闪的鱼,沉在湖底,来回涌动。湖对面,是被月色笼罩在暗夜里的乌山,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像是头在夜里沉睡的野兽。就在那山上,便是南麓云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夜晚,十一点。与南麓不同的是,湖对岸的华灯流彩。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承载着城市无尽的忙碌和最底层的辛酸,在煎熬中夹杂着希望,也正是林澈所在的这个世界。林澈坐在湖边餐厅的观景台前,脸上的妆早不如清早般精致,过了十多个小时,已经脱了不少。她面前放着瓶已经打开过的香槟,那眼光抬了抬,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男人。她身体后靠着,眼前是霍城那张出众的脸。连月色都柔和不了的深邃轮廓,徒增了不少神秘和冷漠。谜一样的男人。过了半晌,这个谜开口了。即使在七夕,观景台上也没见什么人,或许是因为消费过高,筛掉了一批不同阶级的客人。夜里,男人的声音像是磁一般,吸引过微醺的她:“阿姨睡了?”他看着林澈抬起了酒杯,跟他的酒杯相撞,这是今晚的第三杯。她披散下的长发被风吹乱了,乌黑柔软。那整张脸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水墨烟雨里,跟她身后的湖面遥相呼应。香槟的度数不高,不咸不淡的果味。夜晚的风不断的撩拨着她的脸,扰乱她的思绪:“睡了,九点多就睡了。”那酒味散在味蕾,她一口便灌进了见底:“感觉老了很多。”林澈那被酒柔过的双眸里,眼波流转,睫毛纤长。她出来的随意,换了条棉质的湛蓝。那裙摆正好挡在了腿窝,露出了两条纤细修长的小腿。今晚的林澈,不像是在那冰山上绽放的雪莲,反而像是朵开放在幽静山谷中的山茶花。裙子的领口正开在了锁骨上方,可还是能看出那被布料遮盖下的削瘦。这么瘦,可胸前,却是藏不住的傲人。林澈对于霍城有股足以蛊惑他的能力,渐渐成了他无坚不摧下的弱点。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被风吹起的长发。“明天我让人送点东西过来,你也瘦了。”林澈是喜欢Y市的,她从小在这依山傍水的城市长大,却看不腻这片地方。白日里,这湖边总是有数不尽的游客,到了此时的深夜,才见不到那人山人海。只是往日里都是她一个人看着,如今身边又多了人陪她。林澈看着霍城身后不远处的建筑,却忘了自己也正处在这高楼之上。她眼眶里浮出一层水雾,浅浅的,察觉不到的,情不自禁的。她深深看了霍城一眼,霍城这句话越界太多,连醉酒的她都能察觉到的越界。这些话,随便是谁来说,都不该由他来说。时间像是静止,静在她眼中。她甚至也没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的赴邀也在那界限之外,在如此的深夜。“很难吧,我妈的案子。”她轻轻提了一句,扯开了话题,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刚抽了半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霍城,又灭了。她有些僵硬的喝了口酒,冲散了嘴里尼古丁的气味。霍城眼里闪过丝诧异,他没想到林澈对他那句戒烟放在了心上。他晃晃了手中的香槟杯,沉沉笑道:“不难,都是王叔办的。”他简简单单的一句不难,涵盖了背后所有花费的财力物力。还有那见不得光的,踩在违法边缘的勾当。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只是林澈在之后才彻彻底底的认识到。霍城的话是搪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在低估她的智商,可她却没多计较。“我妈说想见你,”林澈沉吟了一句,被霍城这么一笑竟有些局促,那灭了的烟被重新拿起,在他眼皮子底,重新点燃,“说要谢谢你,请你吃饭。”酒是淡的,可她却有些朦胧。晚风都吹不醒她逐渐模糊的神智,脸颊也跟着泛红。她深吸了一口,延缓了胸前渴望尼古丁的焦虑,也稍稍压下了略微上头的酒意。“少抽点,没事的。”他笑意渐深,林澈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少女,她脸上的妆很淡,那面容白皙,本就看不出年纪。她比以往的话要多了不少,不是冷冰冰的,无比生动,不再像是机械般无情。霍城开口:“什么时候?去你家吃?”他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无框的眼镜,他从傍晚忙到了十点,连带开了两个会,才得空给林澈打来个电话。本是几句隔着手机的闲聊,却成了在这里的见面。她一句轻骂:“别闹。”天上挂着弯残月,随着夜深,透着清亮的白晕。他被林澈瞪了一眼,视线停在了那透红的唇上。林澈的手腕撑着额头,身体都有些摇晃。天台上吹得她有些冷了,连带着脑仁生生的痛。她站起身,时间太晚,他们成了最后一桌的客人。她没看到霍城在她对面跟着她站起,紧跟着,温暖的外套裹在了她被风吹得摇晃的蓝裙上。霍城从后抱着她,连带着他外套里的体温,紧紧的将她包裹。林澈在瞬间就陷进了那致命的暖意里,是多少尼古丁都缓解不了的沉迷。夜风忽地大了,吹在林澈的耳边,把那话音都吹的不真切。林澈深棕的眼睛里泛着水光,被酒精刺激的。她回过头,转过身体。过了半会,才在眼里印清霍城的身影。她确定没听错,也不可能听错。就在她半醉半醒间,霍城贴在她耳侧,清清楚楚的说道:“在一起吧,澈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