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关上,他垂眸,不太满意地问她,“就对你家特例这种态度啊?”邓茉沫说过,男朋友这种生物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典型案例。当时陈眠没太懂邓茉沫话里的意思,此刻却是融会贯通,甚至产生了一种挺有道理的深刻认同感。谁又能想到,恋爱后的沈域会变成现在这样。满脸都写着“千万别大声和我说话我现在可是你男朋友”、“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现在可是你男朋友”、“你竟然烦我我可是你男朋友”、“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的有人刚谈恋爱就开始烦男朋友吧”,跟滚动的弹幕似的。沈域还怕陈眠看不懂。故意叹气,装可怜,扮委屈。“说喜欢我的人是你,嫌我烦的人也是你,陈眠,你是‘渣女’吧?”陈眠:“……”她直接把手里的毛巾朝沈域丢了过去,“你少说点吧沈域。”沈域眼明手快地接了毛巾,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太欠,忍不住笑。是真的开心。肩膀都跟着抖,贴着她的距离也近,被说话多也觉得开心到不行。两根手指顶着太阳穴又很快挪开,对她说:“行,遵命。”完全吊儿郎当,彻底无法无天的纨绔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朋友,又对自己嘴唇做拉链状,向陈眠表示自己是真的闭嘴了。夜晚。陈眠睡过的房间,浅蓝色的被子下拱起很大的山丘。陈眠头发散着,发梢还有些湿润,被沈域压在身下,屋里就开了盏小夜灯,虚虚地映亮一小段路,沈域的脸都虚虚实实地藏在光影里,窗户紧闭着,中央空调哗哗地送着暖气。陈眠嘴里不停地发出些呻吟,睡衣被掀了上去,露出柔软的腰肢和饱满的胸部。对方的手指从裤腰的位置一路上移,弹钢琴似的,房间里摆着的小音箱遥遥地感应着屋里的变化,暧昧的曲调哼个没完,整个房间都像被抽走了半边空气又注入甜蜜炸弹。两人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交缠在一起,体温一点点攀高,香甜的气息都似是放进了蒸笼里。歌词唱着夜色多美别浪费,邀请你去夜色里沉醉。沈域就真的完全顺应歌词的内容,丝毫没有浪费这样的夜色。陈眠从抓住床单到攀住他的背。嘴里不停念着他的名字,“沈域、沈域、沈域。”但沈域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偶尔闷笑一声。冬日都跟着变成了滚烫的夏天。燥热是她的,羞涩也是她的。黑暗中她甚至看不太清沈域的脸,他侧脸,亲着她仰起的脖颈,唇落在她喉间。陈眠有些不满地喘息着问他,“你怎、怎么不、不说话?”沈域的声音也喘,“你不让我说话。”咬着她的肩膀,说话时的热意让她忍不住颤抖。这种过于敏感的反应让他胸腔都跟着震动,一整晚都在笑,明知故问道,“所以我现在能说话吗?”陈眠咬着唇去推他肩膀。又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控制在身下。他贴下来,手指揉揉她的脸。“陈眠,告诉你一件事。”“什、什么?”恰好此时,音响里歌词唱着:谁料你、谁料我、能合作到爱死对方。应景到不行,时间往回拨到最初,无论是陈眠还是沈域,都没能想到他们能有现在的亲密共处。沈域这时候想的是:就算是梦也没关系了。“我们在谈恋爱,就这个,怕你忘了,提醒你一下。”说完又亲了下来,贴着她的唇。“忘了也没关系,我每天都提醒你。”隔日陈眠醒来的时候,沈域已经走了。桌上贴着个便利贴,上面字迹龙飞凤舞:给我爷爷过生日去了,桌上的饭菜记得吃。落款:你男朋友。陈眠:“……”男朋友、女朋友这样的词也不知道沈域要用到什么时候。陈眠穿上拖鞋打开房门,客厅里果然有食物的香味,餐桌上放着很多盘子,标准的沈域风格,外卖都要装出一副亲手做出来的样子来欺骗味蕾。沈域留了司机送她去高铁站,下午两点的车,临走前陈眠去了趟监狱,接近半年没见,阮艳梅变化不少,不复当初的愤怒和声嘶力竭,似乎已经彻底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隔着玻璃,话筒拿在手里,两人之间沉默许久,最后还是陈眠打破了安静。她没有对阮艳梅提起自己的生活,只是对她说了些乔成和乔之晚的情况,这些都是沈域说给她听的,迟盛跟乔之晚是亲戚,乔之晚家里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乔成跟有夫之妇出轨,被对方老公开车撞成植物人,现在在医院躺着,乔之晚没去外地读大学,就在绥北方便照顾她爸。”一直平静的阮艳梅听到这儿,呼吸有些急促,手啪地打在桌面上。陈眠看她眼,又接着说,“上次来忘记跟你说,陈宋的遗体已经火化了,至于他的骨灰——”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而是看着阮艳梅,眸光深晦。阮艳梅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好。”接连的三个好,让陈眠垂下了眸。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半小时就走到终点。狱警推开了门,“时间要到了。”阮艳梅松了手,要挂电话的时候,却听见那头传来很低的一声。“抱歉。”轻得像只是个错觉。通话时间结束,阮艳梅回到自己的狱房。小小一格,陈眠送来的东西被检查后放在了旁边,她抬头看向唯一的那扇窗,阳光从外面洒进来,成了小小一格正方形,在光线中,她沉默许久,最后才拿起陈眠给她送来的东西,贴身的内衣内裤,最上面放这个信封,已经被拆开检查过,薄薄一张信纸在里面。阮艳梅拿起来,对着阳光展开。看见第一行时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陈眠写:其实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不需要考试就能够当父母,为什么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决定你们不再深思熟虑一点,再多思考一下自己能不能成为父母。我做兼职的地方,是个单亲妈妈带着女儿,她努力工作只为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我就想,如果当初你没有放弃我,选择带走我,那么后来会是什么样,这个想法在我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反反复复去设想,想过在街边摆水果摊甚至想过自己也去打零工减轻你的负担。我吃得不多、成绩不错,不要漂亮衣服也不要好看文具,我可以不过生日也可以不吃蛋糕不吃肯德基麦当劳,我那时候想的是,我只想要妈妈。但是你没有一次看向我,没有一次想过我,哪怕在重逢之后,你对我的态度都始终是防备。你看,我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成了最亲密的陌生人。我做梦都希望自己不是出生在这个家庭,你大概也做梦都希望自己当初没有嫁给陈宋没有生下过我。你说我们像,或许在这点上,我们真的天生就该是母女。我们都自私,都想只为自己而活,陈宋的事情至今我也不想跟你道歉,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错的是陈宋,但陈宋死了,如果恨个谁能让你对未来有所期待,那就恨吧。电视剧里说父母也不是第一次做父母,要多给他们一点机会。但是儿女也不是天生就想要来到这个世界,谁给我一个机会。你不会懂每天在担惊受怕里渴望着白天的降临是个什么感觉,你更不会明白哪怕房门上锁听见脚步声都害怕地喘不上气是什么样子。但这些都算了,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来看你,这是最后一次。卖房子的钱有一半在卡里,你出来会有人给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陈宋了。谢谢你,让我自由。门口的狱警听见哭声,问她怎么了。阮艳梅笑着抬头,指着阳光说,今天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