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往里看了眼,玻璃间里,邓茉沫坐在张成旁边,被揽着肩膀挡住周围人的笑闹。她对苏望秋说现在。附近就有间药店,陈眠进去的时候,邓茉沫似有察觉地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不回来了呀。正是午后,店里就一个收银员在那儿看小说,问过陈眠需不需要帮助得到否定答案后就没起身,店里播放着王菲唱的笑忘书,陈眠弯着腰在货柜里一排排找着苏望秋要的布洛芬,手机贴在耳边,轻声对邓茉沫解释着。电话那头的邓茉沫撒娇了几句最后说好吧,又让她注意安全。电话挂断,音乐却在循环播放。陈眠直起身,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在哪里,正准备还是找店员寻找帮助时,听见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总有那么一个时刻。就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圆形喷泉,男女主角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即将擦肩而过让观众屏住呼吸、背景音乐声播放至最高潮的时刻,终于有一个人转过身,然后捂住嘴唇在璀璨阳光里发现原来对方就在那里。这种被称之为宿命般的时刻,又时常出现在现实中人的错觉里。就好比此刻。陈眠手里手机通话还没结束,话筒里传来那边哄闹的声响,耳畔是王菲唱着的缠绵悱恻的情歌,而她抬起头看见的不是球场上议论纷纷的六十一号球员,而是穿着白大褂吃饭迟迟归来的药师。药师见她看着自己,便问:“是在找什么药呢?”她直起身子,正想说布洛芬,却发现一直遍寻无果的药就在自己的左手边。“没事,我找到了,谢谢。”于是终于明白,自己不是电影中的女主角,宿命般的时刻不会出现在生活里。哪怕再多的幸运堆积也不会让所有的幸运都朝她倾斜。球场上的沈域没有往观众席看一眼,他没有看见她,他不再一眼就能看见她。所有选择都有代价,她登上了前往未来的列车,就丢掉了那双只朝她伸来的手。手机响起声提醒。沉寂了许久的微博有人同她互动。——在热门里刷到欸,不知道博主有没有得到想得到的回应,但既然看到,那我就代替回答一句,没关系。是两个月前她在绥北前往京北的列车里发送的一条微博。像是被放进了漂流瓶里流往大海的三个字,没有署名也没有具体事件,只是三个字:对不起。隔了很久,却在这个时刻得到了陌生人的回应。陈眠垂着眸,慢吞吞地给对方回复了“谢谢”。公交到站,陈眠上车,刷卡,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前面位置的阿姨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邻座情侣在拌嘴。她刚从包里找出耳机戴上,又有老人牵着小孩儿上车,周围都坐满,陈眠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们。老奶奶拉着小朋友说:“快谢谢姐姐。”陈眠轻笑着说:“不用客气。”公交车启动。一辆黑色跑车径直开过,小孩儿指着车对奶奶说好帅。陈眠没有抬头。在家百无聊赖刷着热门的女孩子看见被回复的谢谢二字,又点进博主的主页。看见三分钟前博主新发了一条:Oracle:你是灿烂的、热烈的、耀眼的。不是我的。回到宿舍,却不见苏望秋的人,发去消息,过了十多分钟,那边才有了回音。苏望秋:抱歉啊眠眠,他听说我不舒服,从上海来看我了,我这会儿跟他在酒店。这时候陈眠才发现,似乎周围的人都在谈恋爱,脱离高中校门,荷尔蒙就再也不受约束,初入大学校门的男男女女接触中都是大胆又直接的,邓茉沫也时常不回宿舍,酒店这个高中根本羞怯说出口的词,在大学却可以明目张胆诉诸于口。仿佛是某种成长和自由的象征。买来的药放在桌上。陈眠强撑了一整天的精神终于在坐下后全都用尽,后脑勺钝痛,人也浑浑噩噩的,在饮水机里接了杯热水喝下后便上了床休息。然后就陷入一场又一场并不连贯的梦里。她梦见自己身处阴冷潮湿的房间,行走间都是水声,周围全是黑暗,直到有锁链声从四面八方萦绕而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慌包裹了她,与此同时,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锁链传来的方位异口同声地对她喊。——陈眠,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解脱了吗?——我是你爸爸啊,陈眠。——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亮光像是从水下往上照亮,是影影绰绰朦胧的光泽,带着刺骨的寒冷,而她像是被肢解的那个人,不知道手和脚在哪里,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看见四分五裂的陈宋在光亮中被锁链束缚着,嘴里喊着她的名字。伸出已经没有五指的手掌朝她走来。一步、两步,逐渐近,那双手就要抓住她的时候,画面陡然转变。周围的一切迅速变幻,成了监狱的场景,穿着红色长裙的阮艳梅,手里拿着个砍刀,嘴里喊着:“去死、去死、都去死——”她拿着刀,疾步朝陈眠走了过来。陈宋在笑。阮艳梅想杀了她。陈宋在梦里也没有放过她。陈眠闭上眼睛,那刀眼看着就要落到身上,却被陡然乍现的光亮所打断。手机剧烈的震动似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从噩梦的沼泽中拖拽而出。她额发全湿,呼吸都不稳,胸口剧烈起伏,许久,才在漆黑的宿舍里找回理智。拿起手机却看见屏幕上显示着陌生的号码。她接通,那边是一阵沉默,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陈眠坐直,看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隔了很久,久得好像这个通话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她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是随时可能被风声所吞噬。那边是安静的,只有风声来回穿梭,像是将时间带回了亲密接吻的绥北半山腰。然后啪的,电话就被挂断了。这通终止噩梦的电话,却更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陈眠在黑暗中独自坐了很久,才去厕所洗了脸,灯光下她看见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色,眼睛都是红的,她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湿意,直到门外传来邓茉沫和余芋的对话声,她才终于终止了和自己的对视,挂回毛巾,从厕所里回到了光亮中。这晚赵莉莉给陈眠打来电话。陈眠在阳台,吹着冷风听着赵莉莉在电话那头分享自己的近况,对她说学校饭菜并不下饭,又说最近在上海遇见了刘俊杰,“真的太奇怪了,明明毕业的时候他也没多高对吧?但是上次在街上遇见,他竟然比我高了一个头了!他是在吃激素长高的吗?我真的——”“莉莉。”陈眠打断她,然后问,“你是喜欢他吗?”那边沉默了很久,才笑了起来,“被你发现啦。”是开朗的语气,被戳穿的暗恋像是一朵漂亮的小花,揭去表面那层纱,便立刻在阳光下摇头晃脑冲人展现自己的美丽。陈眠垂下眸,看着女生宿舍楼下依依不舍的情侣,有些不解地问赵莉莉,“可是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很多余的事情吗?”生活中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有和恋人依依不舍的时间可以用来做这个年纪应该做的正事,比如多看几篇文献多看几本书,约会的时间也可以去做个兼职,爱情一旦挤进生活里,就像是蝗虫过境,侵占其他一切时间,钻进所有时间的缝隙里,逐渐成为生活的全部。又带着太多的不可知性,走向都是未卜的,同行一段路不知何时对方就走去了另一条分岔路,或许会在时间的消磨中成了和当初截然不同的人,又被多年感情或是一张结婚证给限制,平白蹉跎了这一生,不良例子过于多,几乎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任何一个都在反复对陈眠说,一旦对人产生期待,就注定会被失望所伤害。索性一开始就不要倾注任何情感,行走在所有情感之外,永远保持理智,就永远不会被感情所伤害,不会走上和阮艳梅、宋艾一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