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仿佛在这滚水中又添了些许的生命力。 沈孟转而对邱伯道:“邱伯,窖中有一坛七年的老chūn,您去取了来吧。” 宋青山知道,扇子一合上,扇柄碰了碰茶壶,遂道:“你身上有很淡的酒气,显然是喝了一些薄酒的,我们以茶代酒就好了,不然一会你该醉了。” “鼻子真灵。” “我这个先生啊在教学生的闲暇之余还喜欢药理内经,望闻问切都不在话下,所以鼻子是灵得很。” 两个人会心一笑,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宋青山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我倒已经释怀了。眼下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但是焦山他——” “他怎么样?” “我虽然只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其余的都是听人说的。他师从蕉鹿先生,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他还会铸剑,为先帝修复了赤霄,一技惊人,我记得当时左相欲把女儿下嫁于他,他都拒绝了,后来他娶了一个逃难到京都来的可怜姑娘,只是在科举舞弊一案之后,那姑娘竟然一走了之了。” 令人唏嘘。 真的恰好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 劳燕分飞。 世间有薄幸的男子,也从来不缺寡情的女人。 “他的发妻留下一个儿子,听说十分伶俐,只是后来也出了事情。”宋青山抿了一口茶,“沈兄,像你这样,一试即成的,少之又少。都说是寒窗十年,我为了那场考试准备了准备了十五年,我母亲病故我都没能为她扶灵抬棺。” 沈孟看着宋青山,身上的衣衫半新不旧,下巴上有青色的短须。 他脸上有笑意,那笑意里更多的是苦涩:“当年的榜眼和探花,后来一个是教书匠,一个是打铁匠。纵使他得先帝赏识又怎样?纵使我是王爷的门生又怎样?都是一样的落魄不得志。”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了正神色,坐直了身子,有几分拘谨道:“是我失言了。” 沈孟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 “沈兄你今天倒有些奇怪,怎么忽然问起焦山?” “我听说——”沈孟转念一想,道,“官府最近在查他的事情。” “他怎么了?” “好像还是因为当年的案子。” “你说的是哪一桩案子?是那个孩子溺死在云瑶池,还是他为了报仇砍伤了人?不过说到底,这可以当做是前后相接的一件事情。” “大抵,就是这样的事情吧,今天很巧,我在西郊遇上了以前认识的一个捕头,他抓了焦山,然后又放了。” “焦山——他已经从京畿狱里出来了?”宋青山垂下眼帘,好像是在算着时间,“是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惊了路边的马,那马儿险些伤了人,关键在于,那个险些被他伤了的人,就是四年前与他儿子的死有关的人。” “很像是巧合,又不像是巧合。” 宋青山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接着道:“我与他仅有几面之缘,却感觉他是相当洒脱的人。不过,人都是会变的。” 沈孟有一瞬间的失神。 人都是会变的。 那个清绝冰冷的面庞浮上眼前,自她们相识起,他就觉察到,她明明是个孩子,总是要事事做得得体。 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看到她灵动柔软,又有些狡黠的那一面。 可是如今再见的时候,她又宛然是另一副样子了。 冷静,沉稳,运筹帷幄。 听起来都是一般人想要的优点。 他却觉得这样的她,或许太累了。 那张脸上,鲜少有笑容。 反而从前喜欢蹙眉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沈兄?” “嗯?宋兄你说到哪里了?” “我说,当年焦山儿子那个案子的仵作,是我的同乡,有一次我们偶然遇见之后,还聊起来这个事情。” 沈孟沉吟半晌:“那还请宋兄明日帮我引荐引荐。” 宋青山一怔:“沈兄你要插手这件事?” 沈孟没有再解释,郑重点头。 夜风和煦,有一丝说不出的凉意匍匐在地上,他轻轻推开房门,房中点着两战灯台,灯台摇曳,忽然就变成了那张年轻的脸。 风一拂过来,烛台摇了摇,那张脸又不见了,只剩下一声叹息。 chuáng边的墙上挂着一张小弓和一盒短箭,箭头零落,上面的银灰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来白色的gān蜡。 昔年的旧光景又浮上心头。 “明卿,你来。” 沈云亭将李明卿环在身前,她微微颔首。 “看见那边在动的那只小猫了吗?” 墙角有一抹huáng色的影子闪过去:“嗯。” “来,用力扣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