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又是从一个记不清的噩梦中醒来。 马丁发现自己腰腹上的肉芽又长长了一些,已经隐隐出现了触手一样的形态。身上也又开始痒了,但是不敢去抓,只怕是越抓越糟。 明天是22号,提尔的盲眼之日。 他决定明天请假,不是为了提尔的圣日才请假,只是他觉得如果这两天就要死了,那么临死前还非要去上班也实在是太扯淡了。 尽管今天安娜布置了更多的崇敬术,制造了更多的圣水,马丁再次饮用的时候,效果似乎都打了一个折扣,无法再次缓解马丁的焦躁与不安了。 马丁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如果要评判一个人的价值,那么该怎么做? 如果两个人中要死一个,是否该按他们对社会的贡献来评判? 既然做过恶,那么是否就再无自赎的机会? 如果自己离开,那么随着自己消失的另一个世界的思想又价值几何? 马丁反复的思考这几个问题,但是越是思考,越是焦躁。 他心里明白,他不是在权衡,他只是在怕死。 躲在安娜看不到的地方,马丁抱膝缩成一团。。 他不后悔自己最近所做的事,只是有些遗憾,人生还有太多未曾做过的事情,还有太多未曾实现过的梦想,自己本有太多东西本可以与世界分享。 马丁发现自己在流泪,但是,泪水却是红色的,右眼被鲜红色遮住。 马丁再睁眼时,右眼已经被覆盖在血红色的阴翳下了。 下意识伸手想要治疗自己,才发现治疗能力如同不存在一样。现在他已经猜到原因了,其实这几天自己无法治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治疗已经被自己的身体自发的用尽了。 下午,奥尔多来访,希望带马丁去旁边的市里更好的医院看看。 “没有用的,奥尔多,没有用的,但是还是很高兴你能来。” 马丁的心态已经渐渐缓和了,他现在要想的是自己在最后这段时间还能做什么。 “对了,我把你的摩托车弄丢了,可能没有办法赔给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用我院子里的那一辆。” 马丁想起来摩托的事,还得给奥尔多道歉。 不过奥尔多并不在乎这一辆摩托车,他本身就不缺钱,连当警察也只是兴趣使然而已,他痛苦的是才真正的结识了一个好友就要面对这样的痛苦。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马丁要思考一下自己最后该做的事情。 他要给自己写一封遗书。 “我的遗产,包括我的所有有形的财物,在可以转交的情况下,希望其总价值的一半能被转交给安娜女士,另一半则捐赠与帕伦加市绍森河镇帝国济慈院,由院长卡莎尼娅·基思接收。在遗物的拍卖与转移过程中所消耗的费用,以我放置于床头柜下的六千帝国币为限,多余部分由两方平均分配,如不足则......” 对了,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放置于书桌下第二层的日记本是用方形的特殊文字记录的,不是心血来潮的画本,请将其转交给安娜女士......” 马丁记得安娜有辨识不知名文字的能力,尽管以前的日记里有很多稀奇古怪、他完全不希望别人看的东西,但是如果让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思想与他一起离开,那他总归是毁灭了巨大的价值。 马丁写好了自己的遗书,偷偷塞到桌子里,不希望安娜看到。 才写完这封不算太长的遗书,他的右眼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右眼的上方明显的肿胀了起来,把视线压在了增生的肉质之下。 傍晚,安娜去购买这两天的饭菜与明天的仪式用品,叮嘱马丁不要乱跑,尤其是不要出布置了崇敬术的屋子。 马丁偷偷的给卡尔和恩格打电话。 他的遗书将由这两位调查员作为见证人,借助他们的身份,安娜这个无国籍的异界来客在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各种法律关系问题上将会获得一些不那么合乎法理,但是着实有效的优待。 两个调查员才签了字,马丁就打发他们赶紧走。 恩格不肯走,“我已经听说了,如果我们抓一个极乐教团的活口......” 只是目前极乐教团在本市的据点已经被打尽了,一时间到哪里去抓极乐教徒,难道去抓俱乐部的人? 马丁拒绝了恩格的好意,只希望他们能在安娜回来前赶紧消失。 接下来的时间,马丁强打起精神,表现得好像自己还可以挺过去。 这天的晚上,马丁有一种感觉,自己绝对不能再次睡觉了,如果睡觉,一定会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那么,干脆就不睡了,人生剩下的这些时间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没有时间用来睡觉了,反正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长眠,能在棺材里长长久久的睡一个好觉。 奥,对了,异化的血肉还要得用火焰清除,看来是进不了棺材了。马丁自嘲的笑了笑。 长夜漫漫,他可以好好思索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对这个社会有益吗,对身边的人如何,梦想有实现吗? 曾经的他没有想那么多,毕竟,能再活一世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不是吗? 那个邪教徒头子特纳为了活出第二世,什么恶事都干,还不是化为一滩血水,他马丁能再享受二十多年的人生,已经是赚了很多了。 只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怕死,还是想要再活下去,真是有点好笑。 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等到了天明。 等到安娜再给他施展今天的神术的时候,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右手也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受到肩膀的存在。 安娜把食物一口一口喂给马丁吃,马丁吃了一些就吐了出来,他感到很抱歉。 安娜给俱乐部打电话,要求菲尔德赶紧过来帮忙,但是接完了电话,她也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在沉默中度过了一整个上午。 在正午时分,家里要举行提尔的盲眼之日的仪式。 本来是要用布条缠住双眼来体会提尔双目失明的感觉的,但是现在马丁的双眼都已经无法张开了,布条也失去了意义。 在与奥尔多祷告结束后,安娜将那个球形的神器置于马丁的掌心,因为马丁无法握紧,只好用布条帮他连同手掌一起缠上。 “祈祷吧,马丁,”安娜的眼角隐隐有泪水,“我会向提尔祈求,祈求你能降生在法理之庭,在多年之后,我们会在那里重逢。” 马丁快要听不到安娜的声音了,她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带着飘渺而悠远的感觉,像是在悠长地叹息。 安娜引导他在提尔地神像下跪坐,向提尔吐诉自己最后的话语。 安娜和奥尔多都退出了书房,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了马丁自己。 他们则在门外安静地坐着。 安娜不停的在念诵祷文,紧闭着双眼,好让泪水不要滴下。 “裁决者,求您看吧 您的战士要奔向您 公正者,求您听吧 您的从者要跟随您 ,,,,,,” 或许是一个下午,或许是更久,漫长的等待。 书房里传来一声物体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安娜再也无法忍受,捂面哭出了声。 奥尔多知道现在安娜的情绪已经失控,只能由自己来帮马丁妥善处理最后的事务。 他打开了书房的房门,但是只看见: 马丁同志倒在地面上,睡着了。 面色红润,身体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