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沒有想到,薑文文也會出現在這個時間交換器布置出來的空間。 這根本不合常理。 然而就在她憂心忡忡之時。 耳旁藍牙耳機的通訊器裡。 夏佐的聲音傳了過來。 “搞定。列文已經被我收服了,現在是靈魂狀態,你什麽時候回來看看?” “???” 李雪梅深吸了一口氣,“你怎麽做到的?” “秘密,總之懸賞完成了,記得十枚斯賓特裡亞古銀幣和一千萬,最近很缺錢呐。” 另一邊的克希拉,正衣冠不整地蜷縮在夏佐的電競椅之上看從噤聲書屋帶回來的《目盲之神的數個名字》。 她的旁邊,從克希拉容器抽離出來,完全變成了模糊的,徘徊者形態的列文,匍匐在她的腳邊。 盡管已經是靈魂狀態了,可他那張醜陋而猙獰的刀疤臉,卻滿是對克希拉虔誠與狂熱,和無盡的崇拜。 “缺錢到噤聲書屋買書嗎?你們加入守夜人不就可以了。” “這個辦法倒是經濟省錢,可是人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唉,我們也有我們的秘密。” 李雪梅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安千凝在你身邊嗎?” “在啊!怎麽了?吃醋啦嘿嘿嘿。” 似乎被說中了一般,李雪梅耳朵還真就泛起了淺淺的紅色。 然後,李雪梅掛斷了藍牙。 另一邊的克希拉轉過身,對匍匐在地,身影一團模糊的列文淡淡道:“接下來你就可以從這個世界上徹底的消失了,該怎麽做,你知道吧?” “為了主人的大業!我,雖死不惜!”他發出沙啞空洞的嗓音,激動的目光裡,仿佛為了克希拉死,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情。 “作為我為數不多的信徒,不救你,確實就死在那裡了。 現在,你也恰好死了,正好過段時間,給她一個驚喜。 至於那個薑文文,現在可以好好養育一段時間了,普通人,終究是不好吃的。” 待果子熟了,她的新皮囊,就賞給你了。” “偉大的主人,您是想要?”他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麽。 “可不是誰都有資格將我從那處虛界帶出來呐。”她眸子轉動,似跳蕩著光般的轉動,然而冰冷的眸子深處,卻極深極靜。 “傳火這件事,只有他才能夠擔當。 因此,他需要一個羈絆,薑文文.” “仆人知道了。”列文從空虛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是一團灰霧而已,興奮的再次匍匐,“仆人定會為教主挑選一位真正適合他的門徒。” 克希拉孺子可教的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 “十點鍾方向的一個森林!那裡有個神社,薑文文在那裡。” “???” 等夏佐反應過來,才發現李雪梅似乎嫌棄他慢,竟然直接抓住了自己的手。 一聲穿雲裂石般的破空呼嘯,兩旁的風景倒退,拉長,模糊。 體驗過且隨疾風前行嗎? 正在體驗的夏佐險些以被風漱口的方式大叫起來。 之所以忍不住失控叫出聲。 主要是因為,李雪梅這反差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我們不是敵人嗎? 你為什麽忽然就轉性,這麽隨便了? ——若天方夜譚般荒誕的夜晚中。 ——若夢中少女般的李雪梅,她的手與自己十指環扣,近在咫尺的身姿輕盈得猶如一片輕羽般翩躚。 附近地面的路燈和住宅樓窗戶內的燈光,全部在之前時間的扭曲裡派不上了用場。 試問墓碑一般詭異林立的高樓大廈,除了恐怖的窺視外,還能剩下什麽呢。 在這裡待久了,恐怕精神都會出現問題。 夏挽舟也是第一次在現實中體驗到,什麽叫做飛一般的字面意義間的感受。 前幾天他在克希拉的容器裡,想這般盡情的嘗試一沒那條件,二沒那膽量。 尤其是這種輕快地、在被少女柔若無骨的手握住的刹那,就仿佛和她不分彼此的異樣。 看著她一邊按住製服裙擺的邊緣,一邊帶著自己面對一百米以上的高度,毫不猶豫的跳下去,再身輕如燕的跳至更高處。 最初兩次夏挽舟還沒來得及心驚肉跳,第三次就逐漸習慣了。 兩人的身體在重力的作用下,以每秒23.1,即時速79.6公裡起落—— 視線的一切都像浮光掠影般倏忽飄逝,試圖圍攏的鬼神只聽得見一聲“沙”得輕響,兩人就疾馳至幾裡開外。 這就是神秘嗎? 不是夢境裡的,而是現實中的,真正的神秘! 更令夏佐心跳加速的是,現在夏佐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她從高空拋下,實驗一下砸成肉泥還會不會不死的可能性。 換位思考下,他覺得這個概率很大啊。 萬幸她沒有抱這個打算。 她居然真的突然對自己的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見鬼了。 “你這麽弱的樣子真讓我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但殺不死你又看你很認真的樣子隻好暫時跟你合作了。” 額,原來是這樣嗎? 可,等等,你不是認為那個貓咪是自己的祭品嗎?!!! 就因為自己救了你一次,你就變化這麽大,真的好嗎? 然而李雪梅的速度太快。 快到空氣一個勁的往嘴裡鑽。 夏佐根本沒有機會說話。 可終究還是丟失了薑文文的蹤跡。 在極速之下,找了幾個小時都找不到。 李雪梅看著扶牆大吐特吐的夏佐,面無表情的說道。 丟失了薑文文的蹤跡後,周圍洶洶如潮水般撲來的怪物一下子便乾淨了。 顯然,那些怪物也貪婪著薑文文的靈魂。 那些鬼神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出現。 這裡的法則仍然存在,鬼神再厭惡守夜人,再想吃人類,也會不約而同默契地遵從著諸神制定的法則。 除非誘惑超越了諸神的懲罰。 “但我現在確定了,你這是被夏佐給感染了嗎?” “.” “千凝?” “.” “果然是你,對吧?這就是你的神秘嗎?和指定對象交換身體?” “.” 李雪梅沉默了片刻,問道:“難道不是嗎?我的側寫自覺不差。” “原來是側寫。” “最開始就覺得你有問題了,明明是個瘋子,卻一下子變得有了人性。” “.”夏佐道。 “剛才,你的男朋友給我通了電話。” “我什麽時候有男朋友了啊!!!” “.” 這一次,李雪梅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夏佐不是你男朋友?” “.”此刻真正的夏佐,臉黑得快要跟煤炭一樣的顏色了。 “謝謝。” 夏佐,“.” 就這樣,對於夏佐和李雪梅來說,列文的事件就這樣莫名其妙結束了。 “你的行為模式太鮮明了,這不利於你的神秘特點。” 李雪梅重新封印了【時間轉換器】,天空頓時就像被抽走的畫卷一般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謝謝,我確實意識到了。”夏佐點了點頭。 直升機筆直的靠近,鋼鐵旋翼之下,李雪梅的長發和製服裙擺獵獵作響的鼓風。 國內是罕見直升機這種的。 一時引得隔離網外的許多圍觀群眾圍觀拍照,好奇是怎樣的罪犯,居然需要警視廳出動這樣不亞於特區的規模。 特別是這些黑色巨鳥表面所點漆的瞳中扉圖案。 那不斷流血的眼睛,在【守夜人之鏡】的圖案內如同活物般凝視著周遭所有人。 關於守夜人都市傳說的根源之一便來自於此。 好奇的不僅是普通民眾。 白手套看見了夏佐,同樣如臨大敵,幾百輛警車早早就驅散了周圍幾條街的市民。 看他們那副陣容,顯然等待了多時。 窗戶緊閉的高樓大廈以及角落間,不知道有多少裝填有煉金子彈的槍口對準此地。 直到在幾百雙眼巴巴的眼神下。 李雪梅提著變成血肉模糊的列文屍體走上了直升機內,冷淡的點了點頭,耳機裡才爆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然而在這歡呼聲中,只有李雪梅面色依舊冷淡。 此刻她的冷淡和曾經的截然不同。 現在的她,多了一絲不為人知的陰影。 遠方,夏佐坐在廢棄的教堂中央。 第三次沉下去。 和現實中用肉體的方式進入深淵中是不同的。 在水下再往水下沉,會沉到哪裡去呢? 第一次和第二次他沉下去,都是和克希拉的身體有關。 準確來說應該是容器,因為後來夏佐看了度娘相關的搜索,顯然那不太可能是祂的本體。 祂的本體如果按照祂的說法,在諸神嚴密的監視下,就憑自己的交換就可以輕易的闖出來。 自己,那豈不是太厲害了吧。 還有第二次醒來第一個念頭,旁邊的少女屍體觸目驚心。 同樣心臟位置處的缺失,也讓他尤為在意。 畢竟第一次仰望不可直視的禁忌,令他的心臟停跳了的。 是以,這第三次下沉,他的心態已和前兩次截然不同。 因為這一次,不再懵懂,而抱有敬畏。 對神明的敬畏,對未知的敬畏,對不可名狀的敬畏。 熟悉的波瀾出現,一絲絲恐懼伴隨著如有實質的恐懼。 一點一點的增加。 直到,看不見深度,看不見水面,所見之處,盡是扭曲,昏暗。 夏佐看見了一根半透明的細線,鏈接著自己。 順著這根線的方向,夏佐看見了深海中一具百米高巨大的屍體。 那個巨大的屍體,赫然就是克希拉的容器。 夏佐瞪大了眼睛,洶湧的恐懼滋生。 因為,和現實中克希拉的容器相比,此刻的她,實在是,實在是—— 她整個人仿佛就是由無數少女面龐所拚湊而成的。 從腳到頭,各個情緒都有,但越到胸部以上。 面部表情越是僵硬,若木偶般顯得沒有生機。 而她的心臟處,一根仿佛隨時會因為過於拉長,而斷掉的白線,正鏈接著自己,同樣的心臟處。 她在深淵之下,而夏佐,在海面之上。 來自靈性的直覺告訴自己。 她之所以沒有在這茫茫大海中迷失,正是因為自己鏈接著她。 只要他想,那麽立刻就能再次進入她的身體,以克希拉的身份,再次出現在這人間。 而對方也希翼著,希翼著他能夠進入自己的這具身體。 夏佐按耐住恐懼,試圖接近了她,試圖去驗證內心的直覺。 他看得更清晰,他看見了另一根線。 另一根線自她的背後,鏈接向了夏佐看不清的更深處。 現在,來自靈性層面的直覺,在這深淵之中,更為清晰,更為確定的提示他。 她果然,只是真正克希拉的化身而已。 那個容器從來都不是克希拉的本體。 但也因為那個容器,令她可以短暫的逃出那個所謂的監獄,來這海面之上的人間。 可是,自己搞砸了。 自己沒盡好一個向導該盡的義務,反而像個遊客一樣單方面的享受著她的饋贈。 僅從這一點看,她其實,真的很傻很單純呢。 遠不像其他邪神那樣。 難怪就連度娘都傳言,祂是舊日支配者裡,唯一一個渴望親近人間的異類。 夏佐回想起她曾經的隻言片語。 或許,她的父輩們只是因為某種事件,失去了理智吧。 老虎是不會生出犬的。 瘋子也絕對教育不出理智的後裔。 通過克希拉的表現,夏佐暫時如此猜測道。 於這般的愧疚下,恐懼得以消散。 夏佐依靠著片刻的消散,大著膽子再度靠近。 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可惜自己的神秘,無法再和她以交換身體的方式,幫助她出來了。 接著他也漸漸看清了,巨大扭曲的屍體背後。 豈止是一條線呐。 分明無數泛著白光的亮線,鏈接海面。 只是這些線都不明顯,都很微弱。 明明那麽多,都快密集得如同光幕了,可卻黯淡得,遠了根本一點都看不出來。 夏佐握住了一條線,立刻心臟驟停。 巨大的哭號聲襲來,他看見了一個又一個有著相同面貌,相同曲線的赤果女孩,從天空墜落,從深海浮出,朝他伸出絕望的手。 “這,就是你的孤獨和絕望嗎?” 夏佐閉上眼,淚流滿面。 這種情感如此的純粹。 他無法掙扎,只能被動的任由她們將自己淹沒。 他知道了,這些都不是什麽無辜者。 那些線都是她一次一次和信徒鏈接時所前往人間的輪回。 她一次一次輪回,每一次輪回都是以一個全新的容器。 失敗的記憶都會失去,然後輕裝上陣,一次又一次,飛蛾撲火般重新開始。 直到不再失敗,直到一直活下去為止。 就像曉美焰一般。 然而這希翼比曉美焰還要沉重,回想起她之前的一顰一笑。 直到夏佐被這份沉重的情感壓得喘不過氣來。 水壓再次擠壓胸腔,眼前模糊。 女體消失,夏佐退出深海,醒了過來。 回到熟悉的房間,回到了熟悉的,克希拉的身體。 克希拉用她那張曾經屬於自己的,越發老練的戲謔的笑。 “歡迎回來,主人!” 噗—— “這份關愛太沉重了,沉重到驚恐。” 驚恐到夏佐用退後兩步的姿勢,回應道。 “你要驚恐的話可以當做以後樣板。” “那我寧願不交換回來。” “唔,有種,知道了本公主的真實身份,還敢拒絕本公主。” “沒辦法,胃好,就喜歡軟飯硬吃。” 額,說完這句話夏佐才意識到這句話特麽有病句。 他本來是想說我就喜歡吃硬飯的。 克希拉也忽然刹住,瞪大眼睛看著夏佐。 一時氣氛肅殺到凝固。 但下一刻,她嫵媚的眸子就笑得跟開花了似的。 “好啊——那以後,如果敢違背,我就要把你吃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殺氣盈溢,就好像真的怒了,要把夏佐一口吞掉。 就像之前吞掉其他人一樣,連帶嚼都不帶一下的。 只有骨骼似被蟒蛇纏繞,擠壓破碎的無聲哀嚎,回蕩於夏佐耳邊。 “???”夏佐茫然地咽了口唾沫。 一時有些不知道是該糾正這句話,還是該. 因為夏佐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之前的,和克希拉在樓下的一段對話。 “沒什麽,我只是單純的想起來了,一千年前有個向我祈禱的家夥,當問及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時,他竟然不誠實的在我面前撒謊了。” “.那他要的東西是什麽?” “夏佐哥哥,你覺得現在的你漂亮嗎?” “當然,你問這個問題幹什麽?” “愛美之心這種念頭幾乎每一個正常人都會有吧。” “是啊!重點是他欺騙了我。” 那是克希拉第一次,也是截止至今唯一一次警告自己,她最討厭欺騙自己的人了。 於是自那以後,夏佐就一直暗自有留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悄悄的萎了,沒敢再和她多說話。 因此現在,剛出深淵,一時精神恍惚—— 夏佐有些惶恐,瑟瑟發抖,弱小可憐無辜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