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 沒有天黑以後順著門縫溜進來的燈影,也沒有情人之間回頭那麽浪漫,只是‘吱呀’一聲由缺油的折頁傳出,可這聲音,卻徹底激起了李慕的憤怒。 把自己關起來的人需要的是安靜,無論在安靜中體驗著悲傷還是無奈,他只要安靜,如果這時身邊連這一點點權力都不給他,那麽巨大的怒火會立即噴發而出。 李慕想發火,想向剛才在走廊裡狂噴同事一樣呐喊,這對於正常人來說是最健康的發泄,但,發泄不治病,更不治心病,從沒聽說過病人在疼痛難忍之後一通狂喊病就自己好了,心病,更不能。 陸遠走了進來,他看見的是打算怒吼的獅子,這一秒,在這關鍵的一秒,陸遠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往蒸騰的火苗上澆了一瓢涼水。 他說:“什麽時候是頭兒啊?” 辦公室內,李慕即將湧出的情緒被截住了,宛如大禹治水時樹立的一道道堤壩,那堤壩就矗立在那,任憑洪水滔天也不曾撼動分毫。 不當警察的人體會不到這句話的力量,也根本無法理解這句話對一個內心深處傷痕累累的警察有什麽作用,可對於當了警察整整二十年的李慕,這句話太沉了,沉的打碎了心鎖。 想過麽? 警察的作用是什麽? 如果不把這個話題上升到社會的高度,不去說警察是為了維穩,那麽對於一個普通老百姓,警察能幫我們的是什麽? 公平。 非常簡單。 普通老百姓不操心怎麽維系一個社會的穩定性,他只是不想受到屈辱,於是,這個國家出現了公檢法機關,對嗎。 那麽,罪惡會在警察的幫助下消失嗎? 答案是絕不可能。 有人,就有罪惡,因為罪惡來源於欲望,無論是仇恨、金錢、性,還是簡單的一次發泄,這都是欲望。誰也掌控不了欲望,警察也不行。 用有限的人力去克制不可能消滅的罪惡,在這個過程中無數警察需要面對李慕一般的傷害,去忍耐這種傷害,在傷口正流著血的同時,聽著社會上鍵盤俠們一次次咒罵……這什麽時候是頭兒啊? 這才是對於李慕來說最沉重的,他內心的憤怒無法逾越眼前的堤壩。身上的警服告訴他要堅持、內心的情緒讓他非報仇不可,但是誰也不能告訴李慕,在眼下的環境中如何自處,也沒人提出解決問題的具體方式。而陸遠,把這個問題攤開了。 “你說什麽?” 李慕聲調很低的說出了這一句,正常面很有意思,一個張著嘴要大吼的人硬把聲音壓低,那表情有趣極了。 陸遠走到了李慕身邊,平靜的說著:“我在問你,你打算讓心底的事傷害到你什麽時候,這件事,什麽時候是頭兒。”他不曾把話說的那麽大,反而在引起了李慕的注意之後,將整句話壓製到了最簡單的范圍內。 誰都看得出來李慕受傷了,恐怕他心裡的事刑偵一隊的人也都清楚,順著這個縫隙走下去,陸遠是最有可能見到真相的人。 “我不知道。” 李慕沒正面回答,接下來他說的話,則在告訴陸遠,不是李慕不想回答,是他不敢。 “每年的清明我和師傅去烈士陵園的時候腿都在哆嗦,孟陽的死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他身上的七道刀傷至今我都記得在哪,每次想起來,傷口仿佛都流著血。”李慕苦笑了一聲:“我得感謝每年只有一次清明,不然,宋副局長能把我扔到精神病院裡去。” 陸遠沒有打斷,這時候他的確該說點什麽,但是走神讓他沒接上話,陸遠的腦子裡出現了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想李慕把自己關進辦公室一樣焊起了牢籠,那個女人一點後路都沒留的甚至沒在牢籠上按道門,假如這種行為一直都有一個固定的解釋,那麽,那個女人受的是什麽樣的傷? 李慕沒搭理走神的陸遠:“打那開始,戚威成了我這輩子必須要抓住的人,不把他送到死刑台上……” 嘀、嘀、嘀。 陸遠的電話響了,接下來的話陸遠並沒有聽清,他拿起電話,看到的是上次忘記給那個女人送飯以後,在歉意中為其留下的電話號碼,現在,那個女人居然撥打了過來,同時,他伸手想要製止李慕的聲音,再往後,他按下了接通鍵。 “喂,陸遠,我希望自己每天可以吃的準時一點……”那個女人在電話中抱怨一句,但是態度沒有任何抱怨的意思,依然死氣沉沉。 李慕根本沒看到陸遠的手勢,完全在情緒的掌控下訴說著:“所以,我記得住剛才看到的所有信息,就像那個密碼18、3、27、45……” “抱歉……”陸遠剛剛又一次陷入了愧疚,電話裡傳來讓他驚訝不已的聲音:“誰在說話?誰在說那些數字?那是密碼嗎?陸遠!” 她激動了。 陸遠從未見過這個女人激動,這一次,他從聲音的起伏中能明顯感受到這個女人的情緒被徹底帶動了起來:“18、3、27、45,君悅酒店,我說的對嗎?陸遠,回答我,告訴我這他媽的不是一個巧合!” 這回,輪到陸遠傻了,這只有在饒勇陷入迷茫狀態下才會脫口而出的密碼,那個女人竟然全都知道,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 “你等等。”陸遠是和李慕說的,畢竟另一邊更為吸引人。 “等他媽什麽!”那個女人誤會了,一秒鍾都不想耽誤。 這時,李慕已經不是他勸慰的對象了,陸遠快速從辦公室裡走了出去,回到審訊室當著饒勇的面拿起那布滿密密麻麻數字的A4紙問道:“068、49、356、97、107、22、4、1、6、19、99。” “068號交易小心點這幫孫子。”她又重複了一次:“君悅酒店068號交易小心點這幫孫子……” “陸遠,告訴我這套密碼你們是哪來的?” “哪來的!” 聽到這,陸遠連請假都顧不上,拿起審訊桌上厚厚的一落A4紙,由審訊室快步衝出,一路小跑經過走廊後,下樓在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快速消失在刑偵一隊樓下。 那時,刑偵一隊走廊內站著的那些不敢走進辦公室的刑警都傻了,連李慕都被閃的差一點腰間盤突出,誰也沒弄明白這位犯罪心理學家到底發了什麽瘋,為什麽在工作時間無故脫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