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陸遠一直處於渾渾噩噩之中，他腦子裡浮現的是妖豔那天晚上的面容，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了這個女人的——溫柔。
  她當時說了很多，多到陸遠已經不記得具體的言辭，大概意思是，那個女孩向她坦白了，小丫頭原來並不叫妖豔，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叫什麽，從記事兒那天開始，這個小姑娘的印象裡只有一個籠子。裝貓裝狗的籠子。
  那個籠子不大，周圍人說著一些她根本聽不懂的話，每天睜開雙眼最先看到的，是一群比她大上許多的孩子對著木樁子踢腿、打拳。
  陸遠知道在越南和泰國有一些這樣的地方，他們訓練小孩當拳手，於擂台上玩命，博取那些有錢且變態的家夥歡心後，會得到大筆大筆的打賞。除此之外，他們還利用這些孩子賭外圍，更有甚者，會把這些孩子直接賣給那些富商，有些人，就這麽離開後，再也沒有回來。
  那時的小姑娘還小，她和周圍唯一一個懂中文的成年人問道：“那些離開的人都去哪了？”
  “有錢人的地方，每天吃好多好多的美食，打個噴嚏都有十幾個傭人伺候著，從此過上逍遙快樂的生活。”那個人這麽回答著，還問道：“你想去嗎？”
  小妖豔用力的點點頭，早就忘記了多少天沒有洗頭的她，在點頭的過程中，任憑打綹的發絲在眼角處晃動：“嗯。”
  “那就好好訓練，記住，在擂台上每多贏一次，就能多吸引一些有錢人的注意。”
  之後，小妖豔不住籠子了，開始和那群孩子一樣訓練，也正是那段時間，她嘗到人生中最重要的兩種滋味，第一種，是疼，訓練沒有完成時，會有鞭子抽打身體、會有拳頭砸在自己的臉上，不許哭；第二種，是甜，有一個孩子打贏了擂台賽以後，滿臉是血的走了回來，手裡塞滿了糖。可是，他好像很不高興，糖果在指縫中隨處灑落。小妖豔不知道對方為什麽不高興，但是她撿起了一塊糖，嘗到了人間美味。
  聽到這，陸遠仿佛看到了一群孩子，這群孩子和香江電影中《狗咬狗》的殺手一樣，他們的腦海裡沒有善惡，也不知道殺人為了什麽，但是，有個死循環一直在不懂事的年紀裡重複，那就是，贏了有糖吃，輸了，會死在擂台上。
  死……
  就是躺在擂台上一動不動麽？
  小妖豔被自己的教練帶著去看了一場比賽，同行的還有很多其他人，他們站在角落裡，看著聚光燈下的擂台，看著兩個孩子不帶拳套的廝殺。小妖豔認識其中的一個男孩，他，正是把糖果撒在地上的那個。偏偏，她不認識那個男孩的心，更不知道那個男孩已經走出了孩童的世界，明白了一塊糖果不過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起眼的東西，像是天上的繁星，到了夜晚，美麗的讓人不忍收回目光，不過千萬別忘，你盯著的那顆星，只是天上的一顆。
  小男孩輸了，躺在擂台上被打的站不起來，他的對手撿起了擂台下扔上來的匕首，沒有半點猶豫的衝上去——噗。
  他騎在對方身上，凶狠的將匕首刺入對方胸膛。
  小男孩死了，嘴角冒著血泡，眼睛看著頭頂上的聚光燈，小妖豔覺得，這時，那個男孩可能在想，他記得這種滋味，叫，疼。
  小妖豔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著，幼小的身體逐漸開始長高、長大，那時，每天中午、晚上她們的餐盤裡會多一塊牛肉，很香，能與妖豔溝通的人笑著說道：“吃吧，這東西可以增強你身上的肌肉。”
  肌肉。
  又一個新鮮詞匯。
  沒過多久，小妖豔獨自一個人被叫到了一座茅草屋裡，在這間屋子裡，小家夥聽到了這輩子最熱血沸騰的話：“喜歡吃糖嗎？想吃牛肉嗎？今天晚上有一場比賽，贏了，吃個夠，輸了，你就和那天晚上的男孩一樣，回不來了。”
  終於輪到自己的了麽？
  小家夥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乃至於，一整個白天都沒過好，到了晚上，竟然開始犯困了。
  那場比賽，小妖豔很凶，她撕扯著另外一個小女孩的頭髮說什麽都不肯放開，對方的拳頭雨點般落在自己的臉上，和訓練時教練不滿意所承受的一樣。小妖豔覺得自己還能受得了，於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哢嚓！
  連帶著鮮血的頭髮裹著頭皮被她從對手頭上拽了下來，那個身材比小妖豔高大一些的女孩捂著腦袋跳著腳在擂台上瘋狂呼喊，此時，擂台下的那些家夥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
  不知道為什麽，小妖豔的心在躁動，那些人的呼喊讓她更有力量，小小年紀的她撲過去猛烈捶打對方腦袋上正在流血的地方，教練說過，就往對手受傷的位置上打，只有這樣她才不會還手。
  啪、啪！
  鮮血在小拳頭下迸濺，濺小家夥的臉上，濺在身邊的擂台上……
  那個被自己打的小姑娘一直在哭，捂著腦袋在哭……她，為什麽哭，怎麽會哭？不是不許哭嗎？
  小妖豔聽不懂對方嘴裡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麽，她隻想要比賽結束後的糖，於是，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大，小小的身體騎在了對方身上更加凶狠，直到……哐，一聲脆響傳出，小家夥回頭的那一刻，看到了擂台上多了一把在燈光下明晃晃的匕首。
  這一幕她見過。
  小妖豔走了過去，撿起匕首……
  噗！！
  賽場沸騰了。
  小妖豔看著那些人瘋狂的舉起雙手，玩了命的呼喊，他們的聲音能把房蓋掀開。
  有人在這個時間段衝上了擂台，用小家夥能聽得懂的話告訴她：“你贏了，你贏了！”
  贏了？
  不是有糖嗎？
  小家夥看著對方，贏了，仿佛對她一點都不重要，看著教練從另外一個男人手裡結果一疊一疊的、帶著顏色的紙對她也不重要，她，隻想要糖。
  “哦，差點忘了。”
  糖果就這麽被塞進了小妖豔的手裡，她珍惜的捧著，卻奇怪的看著教練，這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麽，為什麽，如被人拋棄般到了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