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玫瑰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當我還是陸秋蕊的時候
  曾幾何時,在南山墓園下來的小道上,對於曾經的管家翁鴻銘伸出的援手,夏星眠高傲地轉身,將那名片揉了個粉碎。
  她不屑低頭,不肯低頭。
  她覺得,欠人是要還的,而還的過程通常是媚俗。是點頭哈腰。是假客套和賠笑臉。
  就算對方是真心幫忙,自己也會在受助的過程中潛意識地把姿態放低了。
  可這才過去多少年。
  她如今,居然也會掛上討好的笑臉,遊刃有余地為周溪泛的母親獻上諂媚。
  夏星眠知道「陸秋蕊」和「夏星眠」是不一樣的,可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不一樣。
  她曉得自己變得世故,然而沒想到,竟世故至此。
  夏星眠悄悄地轉頭看向陶野。
  我便是用這樣的圓滑與世故來保護你。這就是我做陸秋蕊的那些年,時光與命運在我靈魂上留下的磨痕。
  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已經成為了這樣的人。
  曾經的清高與孤傲,就像混了灰塵渣滓的假漆。我塗不上去了。
  你……
  你會看不起我嗎?.
  一頓飯終於結束。走的時候,周枕月把自己的車鑰匙卸了下來,遞給夏星眠,說以前也從來沒有送過她什麽,這輛車才買一個禮拜,就當給她和陶野的見面禮。
  說著,周枕月指了指停在餐廳門口的那輛保時捷。
  “我知道陶小姐有開車來,我會叫司機幫你們把這輛卡宴開去雲州,過戶手續你方便的時候隨時可以辦。”
  周枕月拿出一張卡給助理,助理很有眼色地去前台結帳。
  “車子呢,你自己開也好,賣成錢也好。別拒絕,這是我這個做長輩的該有的禮節。”
  穆雪衣也笑著說:“阿月都表示禮數了,我不也得表示表示?小星星啊,我之前聽小稀飯說你最近在考摩托駕照,我就送你輛杜卡迪吧。回頭車到了,我叫小稀飯親自騎到你家樓下院子裡!”
  夏星眠客氣地推拒:“周姨,穆姨,心意我領了,只是這也太破費……”
  “破費什麽。”
  周枕月攬著穆雪衣,抬了抬手以示告別,淡淡丟下一句。
  “這對我們來說,都是小錢。”
  目送著這二位真正的有錢人上了另一輛賓利,看著豪車漸漸遠去,消失在街拐角,夏星眠和陶野都不約而同地松了松肩膀。
  她們向著酒店那邊走,陶野的車還停在酒店裡。
  “一會兒還上樓拿什麽嗎?”陶野問。
  夏星眠:“不用了,姐姐直接開車帶我去你家裡吧。”
  兩個人挨得近,走路時,一個人的胳膊都擦著另一個人的胳膊。
  陶野感受著微風吹拂過眉骨與發際線的微癢,低著頭淺笑著說:“沒想到小周的雙親是這麽好的人。”
  “溪泛人也很好啊,當時一聽到我家裡出事,把她十幾年私藏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了,火急火燎就要統統拿來給我,只是……”
  夏星眠回憶起她以陸秋蕊的身份在機場攔住周溪泛的情形,忍不住一笑,“只是被我自己給擋住了而已。”
  陶野:“以前從沒聽你說過這件事呢。”
  “嗯……”
  夏星眠深深吸了一口新鮮清爽的空氣。
  “還有很多事沒有和姐姐說,以後,一件一件,慢慢說吧。”
  夏星眠正向前走著,忽然感覺身邊一空。
  她停步,回頭。
  陶野站定在原地,好像忘記了繼續行走,雙拳由虛握變為緊攥,望過來的目光裡有被薄淚模糊的朦朧。
  “你……願意和我說了嗎?”
  夏星眠與陶野坦蕩地對視著,緩慢而認真地點頭。
  “對……”
  她唇角彎起一個前所未有的溫柔的笑。明明是做一個回答,卻將這個回答,說得仿佛一個承諾。
  “我願意了。”
  陶野含著淚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夏星眠的身影都已經在淚眼裡變得微茫,才抬起一隻手。
  “來,過來。”
  夏星眠便乖乖走回去,站在陶野面前。
  陶野又抬起另一隻胳膊,雙臂朝著夏星眠張開,眼底的水波瀲灩如溫存秋色。
  “讓我抱一抱。”
  夏星眠聽話地嗯了一聲,垂下頭,微微彎腰,仿佛虔誠的教徒朝聖的前搖,緊密而扎實地趴進陶野的懷抱裡。
  夏星眠:“姐姐……”
  陶野:“嗯?”
  夏星眠閉上眼睛,臉更深地埋進陶野的肩窩,緊緊地摟住對方的腰,“沒什麽……”
  陶野揉了揉夏星眠的頭髮,很輕地在她耳畔說:“很擔心是嗎?”
  夏星眠啞著嗓子沉悶地搖頭。
  “沒有……”
  “明明就有。”
  陶野歎了口氣,吐息輕柔地流竄在夏星眠的耳根後。
  “我知道,有些事,你之前一直不肯說出來,一定是因為你太害怕了。雖然我現在還不清楚你在害怕什麽,可是小滿,你說你願意告訴我,不管那是什麽事,至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承受了。”
  夏星眠鼻尖猛的一酸。
  陶野笑了笑,又使勁揉了揉夏星眠的發頂。
  “你相信姐姐嗎?”
    陶野沒有具體地問讓夏星眠相信她什麽,可是夏星眠似乎也約摸明白陶野的意思。
  ——你相信不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嗎?
  夏星眠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是越來越緊地抱著陶野,洶湧而出的眼淚隻消片刻便浸濕了陶野的肩頭。
  陶野均勻地拍著夏星眠的背,安靜地等著她哭。
  等感覺夏星眠顫唞的頻率由平緩變得急湊,再由急湊逐漸趨於平緩,好像哭得差不多了,陶野才松開她,取出紙巾來幫她細細地擦去眼淚。
  “好了,沒事了。”
  等夏星眠臉上的淚水都擦乾淨,陶野用食指很輕地摸了摸夏星眠的鼻尖。
  “別想太多了。我不逼你,你也不要逼你自己。”
  夏星眠:“好……”
  “我們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明天還要回雲州。”
  陶野看了眼表,已經到下午了。
  “按照我們來岸陽的原計劃,還來得及去見一見我的父母。你還願意去嗎?”
  夏星眠曲起手指,抹去睫毛上未乾的淚,溫順地點點頭。
  陶野拉著夏星眠的手,走回酒店的停車場,找到車子,幫忙拉開副駕駛的門,等夏星眠坐進去了,才松開她的手。
  車子從酒店出發,一路向著市中心開去。
  眼看著窗外的建築變得愈來愈繁華,人群中牽著孩子的家庭愈來愈多,夏星眠才恍然意識到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麽。
  於是,十指絞得越發糾結。
  可是,車並沒有在市中心的某個小區或樓棟前停下。
  窗外的建築,又漸漸的,從繁華變得荒涼。
  她們穿過了市中心,駛向岸陽的另一邊。
  又上了山,繞著山路,一圈一圈地盤桓。
  車窗外,也變成了徹底杳無人煙的不牧之地。
  路也窄小,夜幕垂落,觸目可及的只有車燈照亮的一小片茂密雜亂的樹叢。
  到了山頂,都快要到斷崖前時,車子才停下。
  她們撥開已經擋住路的枯樹枝,又向前走了數十步。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撥開枯樹枝後,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平坦的草地一望無垠,月亮半陷在山頂的邊際線上,繁星滿天,一片遮擋的雲也沒有。
  陶野拉著夏星眠,繼續向前走。
  直到,走到兩座已經被藤蔓和野花纏繞的墓碑前。
  在墓碑前站定,看著碑石上鐫刻的一雙夫妻的名字,夏星眠驀然覺得,她心裡似乎並沒有非常意外。
  陶野的父母,果然,已經去世了。
  這句話出現在她腦海裡,鑲嵌在裡面的副詞,是「果然」,不是「居然」。
  “我應該帶點東西來的。”
  夏星眠懷著歉意,垂下頭,以晚輩的謙卑姿態望著那兩座墓碑。
  “沒關系……”
  陶野走上前去,用手輕輕拂去墓碑頂上的沙土。
  “我聽別人說,他們生前的時候是性格很好的人,總是記好不記仇,見到誰都是笑呵呵的。他們一定也不介意那些身外之物。”
  夏星眠問:“是姐姐的親生父母嗎?”
  陶野:“嗯。只是可惜,我與他們……從來都沒見過。”
  夏星眠:“很想他們嗎?”
  陶野似乎紅了眼眶,沒有回答,只是別過頭去做了個深呼吸。
  “別難過……”
  夏星眠牽起陶野的手,安慰起對方。
  “既然他們是那麽好的人,當年或許不是故意把你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你們分別的這麽多年,他們肯定也很想念你。”
  陶野幽幽地看向夏星眠,沉默著注視她好一會兒。
  “你知道的,好像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夏星眠雖然目光仍然淡淡地投在墓碑上,但五指更緊地握住陶野的手。
  “姐姐,我不止是知道得多。”
  她咬了咬牙,腮頰的頜骨繃起。似乎用了畢生的狠心。
  “其實有關於你的一切……我全部都知道。”
  陶野愣了一瞬。
  全部都……
  她忽覺一種類似於被扒光了衣服袒露在夏星眠面前的感覺,心臟猛地加速跳動,眼神飄忽起來,略有結巴地問:“你、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怎麽知道的?”
  夏星眠轉過頭,望向陶野的目光裡有似有若無的痛苦。
  她回答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太過遙遠的時間點:
  “7年前……”
  “7年?”
  陶野眼底的窘迫還未褪盡,驚詫就鋪陳而上。
  “怎麽會是7年?我們認識也不過就是4年,怎麽……”
  “就是在姐姐剛剛輟學,還只是個在酒吧端盤子的服務員的時候。在夏星眠只有17歲,夏家還沒破產,她也還不認識你的時候。就……”
  夏星眠的後槽牙都要咬碎。
  “就是在……我還是陸秋蕊的時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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