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玫瑰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炳如觀火
  晚風徐徐吹過,山崖的草被拂彎了腰,草葉在月光與夜色的襯托下呈現出一種幽藍米幻的顏色。
  樹葉扇動著窸窣嘩聲,空氣中,除了花草的清新甜氣之外,還混著一股屬於泥土的腥鹹氣息。
  繁星還在緩慢而無序地閃動。
  夜空下,本該黑暗而模糊的一切,在星月的映照中卻又一覽了然,炳如觀火。
  陶野來時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針織衫,夜風鑽進毛線的孔隙中,勻在她手臂的肌膚上。
  她摸著胳膊,也不說話,就等夏星眠先開口說她只是和她開了個玩笑。
  可是夏星眠在說完那句話之後,再也沒說什麽了。
  沉默著,側臉繃得很沒有一絲笑意。手還是牢牢攥著陶野的手。
  漫長的寂靜過去。
  “呵呵……”
  陶野終於熬不住了,先乾笑著開了口。
  “小滿,我知道你是想逗我開心,可是在我父母面前,我暫時沒有這個心思……”
  夏星眠肅穆的聲音打斷陶野。
  “這不是玩笑。”
  陶野在心裡努力地為夏星眠想出更多的借口:“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要打個比喻之類的?你是不是想說,以前的你和陸秋蕊很像,你只是把你自己比作陸秋蕊。然後在那個時候偶然聽到過一些關於我的事?”
  “不是……”夏星眠簡潔明了地否定,“我沒有比喻,我說的就是字面意思。”
  陶野:“……”
  又是一陣沉默。
  陶野覺得有什麽東西壓在了心口,沉得她有點喘不過來氣。
  “你……”
  她咽了咽唾液,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唞。
  “你要是真的忘不了她,我可以陪你去她墓前看看她。如果你有什麽心理障礙,我也可以陪你去看看心理師。但你就是你,你不要把你自己當做其他任何人。你是夏星眠,你不是……”
  “你果然很難接受。”
  夏星眠蒼白地笑了一下,眼皮有些疲倦地耷拉下來。
  “我猜到了,其實正常人都不會那麽容易接受這種事。8年前,我剛剛成為陸秋蕊時,也覺得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太荒唐。
  你覺得是我還在留戀陸秋蕊,是我太過愛她所以心理出現了問題,這很正常。你是一個普通人,這就是普通人在這個時候該有的反應。”
  夏星眠太過有邏輯的語氣讓陶野不禁背後微微發寒。
  “我知道讓你相信我的話很難。我想過,就算和你說我知道你有哮喘,知道你最喜歡的花不是鳶尾也不是君子蘭,而是玫瑰花,或者告訴你我常常會抽萬寶路雙爆珠的煙,你都會覺得這有可能全是陸秋蕊告訴我的而已。”
  夏星眠低下頭,唇角的弧度抿得越來越苦澀。
  “可是,姐姐,你覺得陸秋蕊會告訴我這些嗎?”
  陶野屏住呼吸。
  夏星眠轉過頭來,深深地看著陶野,說出只有陸秋蕊才和陶野說過的話。
  “你喜歡,我會為你彈,一直為你彈。”
  “我喜歡你。不要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在乎你,最起碼我是在乎的。所有東西,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給你。錢也好,房子店子鑽石,不管是什麽都可以。”
  “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你的又一個喜好。”
  “我就是單純想對你好,賺了錢,就想給你花。”
  “我不會再強求你喜歡我,我知道,你有了你喜歡的人,我不可能改變你了。但你不是也和我一樣,覺得自己跟自己喜歡的人根本沒有可能嗎?我們……我們都在守著一份看不到未來的感情,既然如此……”
  某些記憶深處的東西又翻攪起來,陶野腦中如雷鳴般轟轟作響,嘴唇翕合,下意識般阻止:“別說了……”
  夏星眠便沒有再說下去,又苦澀地笑了一笑,輕歎一聲。
  “姐姐,你難道就從來沒疑惑過,為什麽陸秋蕊養了我那麽多年,我和你上床時仍然是第一次?
  為什麽她給你我花錢,大手大腳得好像個傻子?為什麽……你見她的第一面,她一言不發地看著你,彈了……那麽那麽多遍的……一步之遙?”
  陶野閉上嘴,看向夏星眠的眼睛裡含著淚,模糊了此時眼底的所有情緒。
  “別逃避了,其實你也已經明白了。”
  夏星眠收攏五指,握著陶野的手攥得發白。下頜止不住地輕顫。
  “這些問題只能有一個答案,不是麽?”
  陶野:“……”
  “她就是我。”
  仿佛是害怕對方有任何一點點的理解不到位,又重複一遍。
  “陸秋蕊,就是我。”
  陶野的身形晃了晃,腦中忽然閃現出那日她和夏星眠一同坐在車裡時,夏星眠和她說的那些話。
  ——姐姐,你有沒有想過,其實繞在你身邊不肯走的,自始至終,都是隻愛你的。
  ——你有沒有想過,夏星眠、陸秋蕊,她們真正愛的人,從來都只有你。
    試圖回想那時夏星眠說這兩句話的表情,陶野卻發現想不起來了。好像那時夏星眠靠在她肩上,她看不見對方的臉。
  可是,她又對夏星眠的語氣記得清清楚楚。
  很輕的呢喃,聲音很小,可是每一個字都說得那樣柔軟而堅定。
  就好像根本不是什麽無端的臆測,而是對於夏星眠而言宛如真理般無可動搖的事實。
  夏星眠說得對。
  她很明白了。
  那些問題,的確只能有一個答案。
  陶野沉沉地喘出一口氣,低聲說:“從頭到尾……”
  夏星眠:“什麽?”
  “從頭到尾地和我講講吧。”
  已經到了深夜,山風愈漸肆狂,將人身上的衣物吹得更像一個套在樹乾上的袋子,毫無規律地膨脹鼓動著。
  兩個人的長發也被撩得亂舞,一個人的頭髮都吹到了另一個人的臂彎裡。
  月亮的位置悄悄臥上了高樹的枝頭,棲息在那裡,做了巢。
  大石頭的後面,夜風稍微小一點。
  草也更高,人坐在矮石上,拂彎的草都能沒過人的肩頭。
  一抬頭,還是能看見滿天繁星。
  “21歲那一年……我自己也說不清是快樂多一點還是淒慘多一點。”
  夏星眠抱著膝蓋,仰著頭看星星。
  “我一個兩手空空的窮學生,偷偷喜歡著你,不敢告訴你,更不敢告訴別人。喜歡一個人當然是開心的,但我什麽都沒有,我覺得我給不起你承諾。所以,總想著等有一天出人頭地,攢夠了錢,在這個世界上立住了,再開口說喜歡。”
  “沒想到,我終於混出點名頭回了國,一打開家裡的門,你卻已經選擇離開了。”
  夏星眠的手指摳緊膝頭。
  “我真的很後悔,都來不及和你說一句我喜歡你,我也再沒有機會知道你對我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種。
  我們好像在一起過,可是最後又落個這樣的結局,稀裡糊塗的,只剩一張你留給我的紙條。有些話,有些事,我也不敢再找你問明白了。”
  說著,夏星眠抬了抬手,似乎想握一下`身邊的陶野。
  可猶豫了片刻,又縮回去,放在膝蓋上。
  “然後我就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全世界亂逛,走到哪算哪,反正只要不回暨寧,哪裡都一樣。就這麽逛了4年。最後,去了芬蘭的卡克斯勞坦恩,想看看極光。”
  她支起下巴,看著夜空,回想著在芬蘭的暴雪中仰望天空的心緒。
  “沒想到遇到了暴雪,被困了好多天。後來,東西吃完了,凍得人也不行了,明明是雪天,我卻看見了極光。
  我能感覺到那會兒離死亡已經很近了,於是就在那片只有我能看見的極光下許了三個願:如果還能見到你,我一定要隻為你彈一次一步之遙,還要弄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最重要的是,要對你說無數遍,我好喜歡你。”
  陶野雙手抱在胳膊上,安安靜靜地聽著。
  “可能就是因為我許的這三個願,我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死去。一睜眼,我竟然回到了8年前……陸秋蕊的身上。”
  夏星眠輕笑一聲。
  “然後我就明白了,我遇見的陸秋蕊,和你遇見的陸秋蕊,原來,都是我自己。”
  “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都通順了。這就是我的命,對吧?是我許願說我渴望知道你的心意,哪怕是作為一個窺伺的旁觀者。
  老天確實也這樣應允我了。我本來應該感謝老天爺的,我的願望不是一個一個全都實現了麽?可……可是……”
  夏星眠咬住嘴唇,不想哭得太早,於是生忍著眼眶的酸澀。
  “我弄明白了還有什麽用呢?我已經不是夏星眠了,我不是我了,我是那個你們都討厭都唾棄的陸秋蕊,我一遍一遍地和你說我喜歡你,有什麽用?
  你看向我的眼神裡永遠都只有冷淡,你只有在看見21歲的夏星眠時,眼裡才會帶著光。
  我拚命賺錢,我想方設法了解你的喜好,打聽你的身世,探詢彌補你的缺口,我把所有能給你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你,我活得比我做夏星眠時要努力一千倍一萬倍!可……”
  陶野抓著袖子的手顫得很厲害。
  “可這就是宿命吧。我去那一遭,終究只是做旁觀者。故事的主角,仍然只能是21歲的夏星眠。”
  夏星眠苦笑起來,笑得無比難聽。
  “我只是去再看一遍,你是如何地愛當年的我。然後在那個即使我明白了你有多愛我,我也無法改變任何事的世界裡……痛苦地……得過且過,苟且偷生。作為一個配角。一個喜怒哀樂都無關緊要的……次要角色。”
  陶野的手指死死地攥緊衣袖,骨節白得發青。
  “你說,我作為陸秋蕊的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夏星眠望向陶野,眼裡淚光點點。
  “死得屍骨無存,慘不忍睹,卻風平浪靜,無人關心。就連死訊,都是在4年後你在給唐黎打電話關心夏星眠時……才得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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