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玫瑰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給我跳舞伴奏」-「好」
  夏星眠祭拜完,看已經不早了,便收拾收拾準備回家。
  她擺好水果的位置,又仔仔細細地把那束白百合放在側邊,嚴謹地沿著大理石磚縫對稱放好。
  邊擺邊想:如果來得及,她應該趕得上陶野去酒吧前的那頓晚飯,她們可以一起吃。
  之後就下山。
  馬上到山腳時,她在石磚小路上又偶遇了一個熟人。
  是個年齡卡在中年到晚年之間的花白胡子男人,戴著皮手套,拄著彎頭拐杖。仰頭看到她時,一愣,滿臉驚喜。
  “小姐!”他喊道。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夏星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盯著對方看了好久。
  她這才認出他來。這是當年在自己家管事的管家,叫翁銘鴻。他老太多了,變化大到她不敢認。
  “翁叔……”夏星眠禮貌地打招呼,“您也來看爸爸?”
  翁銘鴻點頭,“是的,是的。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遇見您。之前兩年您也有來嗎?”
  夏星眠:“嗯,我都有來。”
  翁銘鴻很是惋惜:“看來前兩次我們都錯過了,真是造化弄人。”
  夏星眠:“嗯……”
  他又沉重地歎了口氣,感慨道:“夏家一散,我們已經足足有三年沒再見了。那時候您才剛成年。您現在過得好麽?”
  夏星眠微笑,“挺好的……”
  “是麽?”翁銘鴻的眼底像是泛起了一點老淚,“總覺得您比那時瘦了許多……”
  夏星眠低下頭。和翁銘鴻那久逢故人熱淚盈眶的臉相比,她有點過於冷靜。
  只是故人罷了。
  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八成也沒什麽交集。傷春悲秋是最沒有意義的事。
  “您已經要走了嗎?”翁銘鴻問。
  夏星眠點頭,“對,我剛剛祭拜完。”
  翁銘鴻:“我才剛到。早知道您過來,我應該早點來。”
  一個要上山,一個要下山,聊也聊不了太久,敘舊也不是好時候。
  寒暄後,要分別時,翁銘鴻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夏星眠,說他現在日子過得不錯,要夏星眠有什麽困難去找他。
  “我能攢下現在這點資產全靠當年夏總的厚待,您父親是我的恩人,您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打心眼裡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以後的日子,我無論如何都得幫扶著您。”
  夏星眠:“謝謝,有需要的話我會找您。”
  翁銘鴻:“好,好好好。”
  告別翁銘鴻後,夏星眠轉身,揣在羽絨衣口袋裡的手慢慢攥住,將那張薄薄的名片揉成一團。
  或許眼下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欣喜若狂地把翁銘鴻當做這貧賤生活的一個轉折點。或者一個跳台,想辦法跳出這種困境。
  但夏星眠不。
  欠人是要還的,而還的過程通常是媚俗。是點頭哈腰。是假客套和賠笑臉。
  就算對方是真心幫忙,自己也會在受助的過程中潛意識地把姿態放低了。
  她倒寧願頂著發痛的手去教鋼琴課,也好過鞠著躬給人說謝謝。
.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敲門時沒人開門,夏星眠就知道陶野已經去了酒吧。
  她晚上也要去一個大排檔端盤子,大概下班回來的時候就能看見陶野了吧。
  這麽想著,竟對端盤子這種無聊工作也產生了一絲期待。
  冬天的大排檔是涮串串。路邊支起小棚子,棚子下面紅油鍋咕嘟嘟地冒泡泡,棚子外下著雪,行人路過都打著傘。
  夏星眠在店外面的水泥池子旁洗碗,為了不濺上水挽起了袖子,生了鏽的水龍頭嘩啦啦向下噴著刺骨的涼水,激得她手腕和手紅成一片。
  路過的老板娘端著一盤串串路過,瞥了她一眼,“手這麽細嫩,以前沒乾過活兒吧?在這裡待兩個月,等磨出繭子來就好了。”
  夏星眠直起腰,禮貌地回:“好……”
  老板娘從兜裡摸出一個瓶蓋兒大小的小圓盒扔給夏星眠,“凍瘡膏,還剩個底兒,給你拿回去擦擦。”
  幾毛錢一盒的凍瘡膏,盒子都是滿滿的廉價塑料感。夏星眠卻很小心地收好了,和老板娘道了謝。
  在店裡打零工的還有幾個男生,都是在念書出來兼職的。自打夏星眠來到這裡,他們一個賽一個打雞血,孔雀開屏一樣在夏星眠周圍晃來晃去,工作都比平時有力氣。
  一個高個子戴耳釘的男生悄悄湊到洗碗池這邊,問:“嘿,我幫你洗?”
  夏星眠毫不意外地拒絕了:“不用……”
  男生還不走:“你念哪個大學啊?我只聽過老板叫你小夏,你全名叫什麽?”
  夏星眠:“這重要麽?”
  男生:“重要啊,對我來說很重要。”
  夏星眠冷淡地回:“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男生靠在水池邊,雙臂抱著,歪著頭盯夏星眠看,看了好陣子。
  夏星眠皺起眉,問:“你很閑嗎?活乾完了叫老板再給你安排。”
  男生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書裡看到的一句話。”
  他仰了仰脖子,長長地歎口氣,把那句話慢慢說出來:“「誰見過人蓄養鳳凰?誰又能束縛月光呢?」”
  男生頗覺可惜地打量著夏星眠,說:“你呀,就是那種只能活在夢裡一輩子都追不到手的女生,那種……嘖……大部分人年輕時候得不到的白月光。”
  夏星眠不帶感情地笑了一下,繼續洗盤子。
  男生忽然又壞笑起來:“反正得不到,我不如現在多看兩眼,以後做夢夢到你的臉還清晰點。”
    夏星眠頭也不抬,隨意地問:“你來這邊打工是想買什麽?”
  男生見夏星眠主動問他,驚喜之色外露,馬上如實回答:“為了湊錢買雙限量款的球鞋啊!家裡給的生活費都拿去給電腦配置顯卡了,你是女孩子你不知道,最近又上了幾個3A大作,沒辦法我只能……”
  “我來打工,是為了讓自己不被明天追債的亂刀砍死。”
  夏星眠握住水池邊,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
  “你確定你還要在這裡影響我工作?”
  男生一愣,眼珠子來回轉了轉,想說什麽又不敢說。最後,還是灰溜溜走了。
  夏星眠專心乾起手裡的活,洗乾淨的盤子一個又一個摞起來,不知不覺就摞起一個小山。
  在洗最後一個山頂時,她聽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後。她以為是其他員工或者老板,沒怎麽在意,放洗碗布時卻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小滿……”
  夏星眠馬上回過身,一整晚冷如冰霜的臉終於松動了,眉頭微微抽抖兩下,滿眼強壓著的激動,“姐姐?”
  陶野穿著米色的厚羽絨衣,毛線圍巾堆住了下巴,栗色的長發裹著肩頭,仿佛枯枝裹雪。
  她身邊是一身玫紅色大衣的趙雯,叼著根棒棒糖,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
  “你要在這兒吃宵夜啊?”趙雯問。
  陶野指了指夏星眠,“我和她說兩句話。”
  趙雯這才注意到水池邊洗碗的那個是夏星眠,揚起聲調調笑:“哦喲,大學生怎麽跑來洗碗了?”
  話落,夏星眠濕漉漉的手瞬時摳緊了池沿。
  陶野很自然地接話:“學生麽,勤工儉學買點自己想要的東西很正常。趙姐,你想在這兒吃東西嗎?”
  趙雯搖頭:“我不想……”
  陶野:“那你要不先回家?我還要待一會兒,別耽誤了你晚上休息。”
  趙雯看了眼陶野,又看了眼旁邊的夏星眠,明白了什麽似的,哼著笑:“你就護著她吧,要說你倆沒一腿,鬼才信!”
  說罷,她狠狠咬住棒棒糖的棍兒,轉身走了。
  夏星眠見趙雯走遠了,才輕輕看向陶野,問:“你……不會和她一樣瞧不起我麽?”
  “瞧不起?”陶野笑了一下,目光往夏星眠還漉濕的手上一瞥,“我倒是更關心你的手。怎麽在家裡纏著紗布病殃殃的樣子,一出門都能洗盤子了?”
  夏星眠這才注意到自己隱瞞好多天的秘密意外敗露,忙把手背到身後。
  她生硬地岔開話題:
  “姐姐,你餓麽?我請你吃盤炒面。”
  陶野沒有追根究底,笑意愈深,順著夏星眠的問話岔開了話題,“那就吃一盤吧,你幫我端。”
  她找了張小桌子坐下,在桌邊支著下巴乖乖等著。彎彎的眼睛像雪地裡駐坐的白狐狸,柔柔軟軟的,又於清麗眉梢暈出一抹嫵媚。
  夏星眠馬上放好盤子,找到老板娘,從兜裡數了一盤炒面的錢出來給她。老板娘揮揮手,叫夏星眠順便去後廚幫忙。
  等夏星眠走了有一會兒,陶野才不緊不慢地放下支著下巴的手,站起來找到老板娘,問她:“一盤炒面多少錢?”
  老板娘爽氣地答:“14塊錢,小夏已經幫你付過了!”
  陶野像聊家話日常地問:“她在這裡乾活兒,工資多少啊?”
  老板娘:“一個小時7塊。”
  陶野點點頭,拿出錢夾子,抽出14塊錢給老板娘。
  “幫幫忙,把這個錢混到她的工資裡,月底結的時候一起還給她。麻煩您了。”
  老板娘看多了人情世故,她懂陶野的意思,也不多問,默默收下了錢。
  夏星眠親手把炒面端上來,陶野慢慢地吃,邊吃邊玩手機,一點也不著急。
  過了一個多小時,面都涼透了陶野還在吃。直到夏星眠下了班,她才放下筷子,等在門口。等夏星眠出來的時候,她就伸出手。
  “走吧,回家。”
  夏星眠很意外陶野會對她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
  她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變成了可以在外面牽手的關系。
  不過她也不想糾結著這種問題不放,畢竟朋友也會牽手,姐妹也會牽手,細想太多最後失落的還是自己。不如簡單一點,保持著這份指尖相觸的心動與希冀。
  到這一刻,夏星眠終於確定:
  她真的喜歡上了陶野。
  她貪戀這種曖昧,這種溫柔。
  還有這種看似很近又看似很遠的距離。雖然折磨,可也足夠讓人難舍。
  正走著,陶野忽然回過頭。
  她聲音很輕地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錢?”
  夏星眠怔了怔,回過神後有點尷尬地躲開陶野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聲。
  陶野:“酒吧的伴奏缺個人,原來的那個回家陪老婆生孩子了。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試試來這邊彈琴,時薪還挺高的,不過只有一台電子琴,我不是很懂音樂,不知道能不能拿來當鋼琴彈……”
  夏星眠問:“給誰伴奏?”
  陶野微微一笑,“給我跳舞伴奏啊。”
  音樂素養高的人通常都有音樂潔癖,彈慣鋼琴的人是不會再碰電子琴那種音質與手感都低端許多的樂器的。
  彈不慣都是小事,混淆了肌肉原本形成的習慣才是樂者最大的損失。
  但聽到是給陶野伴奏,夏星眠連薪水都沒問,就說:“好,我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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