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需要難過 “你知道這件事嗎?” 陶野握著方向盤,盯著前方的路,側臉繃得有點緊。 “就是……陸秋蕊去世的事。” 夏星眠不敢轉頭,怕和陶野對視上,也是盯著前面,聲音變得輕且模糊。 “嗯,我知道,唐黎也和我說了。” 陶野又問她:“你會難過嗎?” 夏星眠沒有直接回答,目光有一瞬的躲閃,轉而問陶野:“姐姐呢?姐姐會難過嗎?” 陶野沉默片刻,“會吧,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去了。” 夏星眠沒接話,好半天,撇過頭去看車窗外流光溢彩的燈牌。 離小區的距離只有大概三公裡左右了,附近都是居民區,一到十字路口或者商場的周邊,就會出現群聚的推車小攤。 有人在忙碌後才開始吃飯,有人在別人吃飯後才開始忙碌。 打開一半的包子籠屜冒出滾滾白霧,米線被撈進了裹著塑料袋的塑料碗裡。 烤串的師傅用圍裙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炸餅的大娘開始給金燦燦的餅裡刷醬。 上班族的白領同事們三三兩兩蹲坐在小桌子邊,偶爾會有流浪貓狗走過來撿小桌子下面的小骨頭。 所有人和食物在車窗裡向後行駛。 下一個路口時,相似的食物、相似的場景還會再出現。 是屬於夜宵的輪回。 看過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夏星眠忽然轉回了頭,盯向陶野正視前方路況的雙眸。 “如果姐姐的一個普通同事去世了,你會難過嗎?” 陶野很自然地點頭:“會……” 夏星眠:“如果是路邊撿骨頭的一隻小貓死掉了,會難過嗎?” 陶野:“會……” 夏星眠:“只要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死去了,姐姐都會這樣難過麽?” 被一連問這麽多問題,陶野忍不住在開車的空隙看了眼身邊的夏星眠。 她這一次的回答,比前兩次多了一句解釋:“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知道有條命死了,肯定會惋惜的,這是人之常情啊,小滿。” 然而夏星眠聽了這句話,臉色並沒有絲毫的好轉,甚至比之前更差了一些。 原來,對於陶野來說,陸秋蕊的死亡,和這世間其他萬物的逝去也沒什麽不同。 歸根到底,愛與恨什麽都沒留下,似陌生人般,只剩一句—— 「惻隱之心,人之常情」。 可除了夏星眠自己,又有誰知道,死去的不是陸秋蕊。 那是…… 另一個夏星眠。 夏星眠低著頭,也不再說話,臉上擠不出什麽表情來。 車已經回到了小區。 停好車之後,陶野先解開自己的安全帶,然後幫夏星眠解安全帶。夏星眠好像還在出神,一動也不動,手支著下巴,雙眸是不聚焦的。 “你不開心嗎,小滿?” 不用開車了,陶野便將大半身體都轉向了夏星眠。也不用再看路了,她用充足的大把時間觀察夏星眠此時的表情。 很容易就看出,對方的情緒很低落。 夏星眠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 “明明從駕校出來的時候還很開心的,說起摩托的時候也開心,可是我一提起陸秋蕊,你好像就怪怪的了。” 陶野伸出手,覆在了夏星眠的手背上,握住那冰涼的骨節。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高興,我也不想亂猜,猜來猜去,到最後我們兩個人可能都開心不起來了。” 夏星眠:“……” 陶野輕歎了口氣,又說:“你知道麽,我這些年一空閑下來,就總是在後悔。總是想,當時怎麽就和你那樣錯過了呢? 後來想明白了,有的事,有的話,憋在心裡,除了自損沒有一點好處。 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把該說的都說出來,就算最後結果不盡如人意,老了以後,也不會再有遺憾了。 或許你憋在心裡的事沒有我說的這麽嚴重,但是不管多小的刺,攤開來,才能給我機會幫你撫平,才能讓你和我都不要再胡思亂想,對不對?” “對……” 夏星眠翻起手掌,和陶野十指相扣住。 “姐姐說的我都明白。” 陶野:“那你——” 夏星眠:“再給我點時間吧,我真的很不確定……” 陶野:“不確定什麽?” “等我想好再說吧。” 夏星眠抬起眼眸,眼底濕漉漉的,映著路燈的瑩瑩白光。 話鋒一轉。 “不過,我倒是有點好奇,如果姐姐亂想一下,會想到什麽呢?” 陶野眨了眨眼,沉吟了一會兒。 “那我就直接說了?” 夏星眠:“好……” “我會覺得,你還是沒有完全忘了以前對陸秋蕊的感情。不管你現在喜歡的是誰,她對你來說都很難徹底放下。 所以你才會聯系唐黎,唐黎說你是問她什麽保險箱鑰匙。但你應該只是借鑰匙的借口打聽陸秋蕊的近況。” 語氣稍頓。 “還有我剛剛提起陸秋蕊去世的時候,你也很明顯變得很失落,你應該……非常舍不得她吧……” 夏星眠向駕駛座那邊傾過去,靠在了陶野的肩上。 她垂著眼,用手指繞起陶野的一縷發尾。 “我猜到姐姐會這麽以為了。雖然我還沒有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但是我也不希望因為我自己的原因,就讓姐姐多想。” 陶野聞言,眼裡的光瞬時變得柔軟起來。 “我這些都是……多想嗎?” 夏星眠笑了笑,問陶野:“姐姐覺得,過去的陸秋蕊一直喜歡的都是我,我念念不忘的也是陸秋蕊,是麽?” “是啊……” “姐姐,你有沒有想過,其實……” 夏星眠放開陶野的發尾,手垂落下去,兩隻手一起握住了陶野的右手。 “其實繞在你身邊不肯走的,自始至終,都是隻愛你的。” 陶野的右手僵硬了一瞬。 夏星眠閉上眼,將半邊臉都陷進陶野肩頭的薄毛衣裡。 她呢喃地越來越輕。 “你有沒有想過,夏星眠、陸秋蕊,她們真正愛的人,從來都只有你。” 夏星眠的聲音很小,可是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楚,輕柔又堅定。 像一把才剝完殼子的小麥一粒粒灑落在皮膚上,沒有千鈞的重量,卻每一下都激得人微微觳觫,過電一般,神經起躍的波紋從接觸點一路流竄向大腦深處。 陶野的思緒空白了幾秒。 理智回籠後,再嘗試去理解夏星眠的這句話,竟讓她下意識笑了一聲。 “你開什麽玩笑呢。” 陶野挽了一下耳邊的長發,指尖還在輕微顫唞。 “我這麽差勁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得到那麽多的……” 夏星眠問:“為什麽說自己差勁呢?” 陶野的目光迷蒙了刹那。 她好像是想到了兒時的那些經歷,又想到了大學時期的意外。然後再想到南巷的酒吧,和過去那些年,她默默守著夏星眠,守得整顆心血肉模糊也不敢展露一點點愛意的時光。 她說: “我總是留不住身邊的人。” 說出這句話,陶野依舊心有余悸。 她也差一點就沒留住夏星眠。 “有些人或者東西,其實本來就留不住。” 夏星眠伸出雙臂,抱住了陶野。 “姐姐,如果一樣東西本來在你身邊,可後來飛走了,飛遠了,卻再也不飛回來,那只能說明……它本來就不屬於你。” 陶野眼眶溼潤了。 “是麽?” 夏星眠抬起下巴,親了親陶野有些緊繃的下頜。 “姐姐,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見了,不是很正常的嗎?它只是找它真正的歸屬去了。大家在找歸屬的時候都要走一點彎路的,它是你的彎路,你也是它的彎路。重要的是,那個真正屬於你的人,她有沒有在最後飛回來。” 陶野垂下眼眸,恰好望進夏星眠烏黑沉靜的瞳孔裡。 夏星眠一瞬不瞬地睜著眼,和陶野深深對視著。 就這樣對視著,湊上前去,輕吻了一下陶野的嘴唇。 “我已經飛回來了,姐姐。” 陶野環住夏星眠的腰背,緊緊收攏手臂,偏過一點點頭,讓她們的鼻尖錯開,讓嘴唇緊密無縫地貼合住。 花露般溼潤的甜氣繚繞在唇齒間,牙齒一合,就輕齧住對方的唇瓣。 黑暗的車廂裡,沒有一束光亮。 可陶野這時覺得,沒有燈也無所謂了。就算以後要常常走夜路、等天明,都沒有關系了。 她現在抱著的這個人,比世界上所有的事與物,都要燦爛。 一個長久的親吻之後,陶野別過頭,嘴唇擦過夏星眠的側臉、耳垂,最後落在對方的脖根,溫柔且有力地抱住她。 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卻笑了出來。 “聽你這麽說,我好像根本就不差勁嘍?” 夏星眠被吻得臉頰通紅,像溺水的人抱樹一樣抱著陶野。 “當然了,姐姐要是算差勁,世界上就沒有幾個女人叫「不差勁」了。” 她很認真地說。 陶野說:“可是,我只有在你的眼裡,才有這麽好。” 夏星眠說:“在我眼裡好就夠了。別人覺得你再好,或者再不好,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呢。日子是我與姐姐兩個人在過的,不是嗎?” “你說得對,是我與你,在過。” 陶野心裡某處久久不能解開的某個結,好像忽然,平了。 她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眸微彎。 “小滿,我現在好像有些相信,你真的不會再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