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指尖溫度 明暗交晃的酒吧,燈光像熱帶魚身上的斑,水膩膩地流著。 節奏感極強的音樂,半醉人群的叫嚷,黏糊地拌在一起。嘲哳刺耳。 二樓,人頭最擁擠的一個卡座裡,不間歇地發出陣陣嘈雜的哄鬧聲。 坐在最中間的女人叫陸秋蕊,一個新晉創業公司的大老板。看起來年紀沒過30,還很年輕。 她顯然是在這場酒局裡喝得上頭了,左右懷裡各攬一個美女,醉眼迷蒙,身體的重量都搭在了她們身上。瞳孔一滑,掃過全場喝得東倒西歪的人,冷森森地笑。 “喝頂了吧,休息一下,給大家找點樂子好不好?” 周圍眾人都想奉承她,也不管是什麽樂子,紛紛應和。 陸秋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帶著幾分醉氣命令電話那邊的人:“馬上過來。” 有人笑嘻嘻地多嘴問:“陸總,是誰呀?” 她小聲和夏星眠說:“陸總喝醉了,等她明天清醒了會送你生日禮物的。” 陸秋蕊卻不在乎,輕蔑地瞥向夏星眠,“怎麽,你敢生氣嗎?” 陸秋蕊被助手扶回了沙發上,她一坐下,就軟軟地倒向了右邊的那個女人。 陸秋蕊變了臉,猛地站起身,直接揚手砸了一個杯子。 旁邊有人拉了陸秋蕊一下,示意夏星眠本人就在旁邊。 “我是她金主,我對她怎麽樣都不過分!你要怪只能怪她,誰叫她命賤,淪落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陸秋蕊指著她和眾人說: “來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跟了我3年的金絲雀,夏星眠。夏、星、眠,你們聽著耳不耳熟啊?” 所有人都扭過了頭,剛剛沒有注意到夏星眠的人也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那女人翹著一雙修長的腿,任由陸秋蕊枕在她膝上,輕輕晃著手裡的一杯瑪格麗特。 陸秋蕊笑嘻嘻地和旁邊的人說:“以她如今的身份,哪兒敢對我發脾氣呢。” 忽明忽暗的閃光燈像冷調的色粉,塗抹出女人立體的輪廓。眼眉冶豔,嘴唇薄翹,長發是溫醇的棕栗色。 風情而不低級。性感而不豔俗。 如刺破喧鬧的一抹冰。 陸秋蕊不屑地扯起唇角:“急什麽,來了你就知道了。” “過分?” 靠得近一點,還能看見她窄挺的鼻梁上有一顆淺色小痣。 一雙漫溢著距離感的眼睛靜靜地看向陸秋蕊,無喜無怒,甚至透著點麻木。 夏星眠沒有走,盯著陸秋蕊又看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再過幾分鍾就是我的生日……” 女孩穿著純白色的高領毛衣,肩頸的比例極好,脖子似天鵝一般玉亭修長。 酒紅裙子的領口開得很低,挺括的布料淺淺地包裹著胸部曲線凹凸的豐滿。 夏星眠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盯著陸秋蕊,整張臉都沒什麽血色,蒼白得像一片才從森寒土壤裡挖出的舊古玉。 眾人紛紛站起來攔著喝醉的陸秋蕊,最邊上的人勸夏星眠:“夏小姐,要不你先回去吧,陸總喝多了。” 陸秋蕊毫不顧忌夏星眠還在場,直言道:“沒錯,她爸就是那個曾經大名鼎鼎的風投龍頭,夏英博。” 旁邊那人面露尷尬,小聲和陸秋蕊說:“算了吧陸總,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陸秋蕊隨手抄起一個酒杯,一灑,潑了夏星眠一臉的酒。 卡座裡吵嚷的眾人瞬間安靜。 夏星眠淡淡地笑了笑,彎起的唇角分明又沒有噙出任何笑意,隻說了一個字:“好……” 這名字似乎的確不尋常,好幾個人都莫名覺得耳熟。 在吵嚷的酒局不遠處,果真,默默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孩。 她一言不發地坐在那群鶯鶯燕燕的陪酒女裡,從頭到腳都美得扎眼,讓人隨意一瞥就挪不開目光。 “滾!” 半個多小時後。 陸秋蕊的助手唐黎走過來,遞了幾張餐巾紙,送夏星眠先離開。 忽然,一個藍襯衫的男人驚訝地睜大眼。 說著,她側過臉去使勁親了一下懷裡的女人,聲音越發虛飄了:“被我呼來喝去地戲弄,她還不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皮膚很白,臨近著耳根的那一片白到透明,若隱若現的青色血管從腮頰爬入毛衣厚領。 陸秋蕊冷笑幾聲,“哼,夏英博那時候再厲害又怎樣,最後公司還不是破了產?他的心肝寶貝女兒,還不是心甘情願認我做金主,淪為我的金絲雀,被我玩了整整3年?” 在與酒桌有段間隔的乾淨地面上,她站定了。 “您說的夏星眠,是那個曾經的金融巨鱷夏、夏英博的……小女兒嗎?” 半透明的酒液順著夏星眠黑色的長發向下流,淌至下頜,染髒了她雪白的毛衣。 夏星眠看她的第一眼,也沒能挪開。 難得的一個無可挑剔的大美人。 夏星眠的注視沒有在這位大美人和陸秋蕊的身上凝聚太久。她忍著一口氣,轉過身,背影端正地緩緩走遠了。 不攜一絲半點的狼狽,仍舊如來時一般腰背直挺,倔強又孤傲。 離開時,卡座裡的眾人炸了鍋一樣交頭接耳,細碎的議論隱約飄出。 “看不出來誒,這小妞居然曾經有那麽厲害的背景!” “俗話說風水輪流轉,還真是不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啊。” “真他媽倒霉,富過再窮還不如一直窮呢……” 在夏星眠離開的時候,被陸秋蕊抱著的大美人盯著那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之後很久,她都在半出神。 直到瑪格麗特裡的冰塊化成了水,杯子外壁也擴滿了白霧。. 夏星眠回到陸秋蕊給她租的房子,洗了個澡,把潑滿酒液的毛衣丟進洗衣機。 看了眼手機,早已過了零點。 她倒了杯熱水,坐在陽台上,裹上有幾分潮氣的浴巾。手裡的課本翻到卡著書簽的地方,目光卻停滯在了第一行。 多少年,沒有人在零點和自己說過生日快樂了? 家裡落魄之後,背著巨額債務的父母相繼自盡,親朋也默契地散去。好像只有陸秋蕊會在第二天白天隨便找個時間敷衍一下她。 只是這兩年,陸秋蕊對她越來越不耐煩,連敷衍都開始不屑。 不僅不屑敷衍,甚至還會頻繁地把自己叫到各種地方,當眾羞辱自己。 這些荒唐事,多少傳入了夏家一些遠親的耳朵。 當初家裡落難時,那些遠親沒有一個開腔的。如今她墮落了,那些3年都沒聯系過的親戚卻第一次發來了短信,短信內容只有冷冰冰的四個字: ——「家族敗類」。 夏星眠靜坐了一陣子。 她從兜裡掏出兩顆總是隨身帶著的星星糖,想如往常那樣,在失落的時候吃兩顆。但攥在手裡,糖紙被捏得窸窸窣窣地響,好半天也沒去剝。 良久,她把糖塞回兜裡,放下實在看不進去的課本,獨自回了臥房。 一夜無夢。 第二天…… 清晨,自然醒時,手機收到了一條來自陸秋蕊的未讀。 夏星眠以為應該是祝自己生日快樂的消息,可一點開,視線就僵住了。 【陸秋蕊:“結束吧,我喜歡上別人了。”】 夏星眠握著手機,靜默了很久。 陸秋蕊恨她。她明白。 3年前,夏家剛剛敗落的時候,陸秋蕊主動找上她,裝成一副善良悲憫的模樣,慷慨地提出包養她。 那時,陸秋蕊告訴她:只要她願意跟著她,她們可以不上床,她還能供她念完大學。 很久以後,夏星眠才知道,陸秋蕊和她父親夏英博有仇。大仇。包養她,只是因為夏英博已經死了,她只能把她這個夏英博的親生女兒綁在身邊,折磨她的精神,踐踏她的尊嚴。以此,來找回那一點近乎於執念的復仇的饜足。 陸秋蕊的包養,只是一種報復。 包括這條宣揚自己有了新歡的消息,也是報復。 ——陸秋蕊一定很清楚,她早就喜歡上了她,整整3年。 盡管她明白,這份喜歡早已變得不值得。但在眾叛親離、舉目無光的時候,陸秋蕊,畢竟是那個唯一伸出手給她的人。 她把她從深淵裡撈上來的那一刻,不論目的好壞,都是救了她。 雖然是假的光。 那也曾是光。 恩恩怨怨摻在一起,理不出什麽頭緒。夏星眠索性叫了幾提啤酒到家裡,暫且逃避開這些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一罐又一罐地喝,不間斷地喝,她很努力地去找電視劇裡那種喝到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的感覺。 喝了整整一天,從早喝到黑。 後來,她自己也不記得喝了多少。 天黑後,她晃晃悠悠地出了門,憑著本能沿著路走,手裡還捏著咣啷作響的半罐酒。 意識裡,好像是晃到了陸秋蕊的家。 她撐著門框,一反平時隱忍的模樣,使了很大的勁兒用力砸門,“哐哐哐!” 裡面有人開了門。 門一開,在昏暗的玄關燈下,夏星眠向前踉蹌了一步,沒站穩,直接倒進了對方的懷裡。 她下意識抱緊了對方,把身體的重量交了出去。那人也摟住了她,還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說了句什麽。 可酒精的刺激下,她什麽也聽不清,也看不清,張開嘴就咬住了對方的脖子根,像帶著怨恨,咬下了深深的印子。 齧了一會兒,她又貼著對方的脖側抬起臉,咬上那處最敏[gǎn]的耳垂。 貼近耳根的時候,她聞到了一股有些陌生的香水味。 木質的冷調,梅子酒的清冽,混著一點點水質感的煙草氣息。 對方一開始還推了幾下她,到後來,似乎也拗不過她,任由她抱著又啃又咬了。 不知什麽時候,她摔倒在了床上。 那人依然在她身下,臉就偏在她肩頭。漸漸急促起來的呼吸就在耳畔。 撞鍾一樣,撞著她的所有神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