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無力、你活著就不會有愧疚這種東西。 中午張玲帶著容汀去附近的商場弄手機貼膜,兩人順便逛了街,買了些秋冬季的衣服,最後累倒在商場的長椅上。 “不行了。”張玲念叨著,本來上午體力消耗就太多了,才逛了一個小時,她的腿似灌了鉛一樣重。 容汀也有點累,她買的衣服倒是少,但是秋冬季的衣服比較厚,提起來也很重。 她知道冉酒的尺碼,卻覺得冉酒的穿衣風格不是她能拿捏的。 但是又實在想給她買點東西。 思來想去,她讓張玲等一等,跑去了那邊的甜品店。 西單這家甜品店裡邊是專門做歐包的,剛好放著滿滿一盤剛做好的髒髒包,還有蘋果格雷撻,看著食欲好足。 她立馬拍了照,邀功似的給冉酒發過去:【酒酒,感覺這個好好吃,晚上給你買回來吃好嗎?】 隔了三分鍾,對方沒回復,她莫名有點慌張。 忽然信息來了,冉酒:【好啊,我晚上回去吃,謝謝老婆。】 冉酒坐在他對面,只要了一杯水,她這回穿的是長褲,然而小腿彎處的布料緊,勾出優美的弧度。 朱文斌隨著她的動作眼睛一亮,貪婪再也難以掩飾。 冉酒縮回了腿,語氣平靜:“我媽和我說過,你欠了債。” 朱文斌都卻之不恭地搶過來,藏在自己褂子口袋裡,沙啞的嗓子激動到顫唞:“你媽給你的錢都是我的錢,你媽什麽時候賺過錢,就是條喂不夠的蛀蟲。” 朱文斌冷笑,“你們娘倆倒是什麽都說,怎麽著,她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吧?” 容汀笑起來不算驚豔,但是一身書卷氣溫柔乾淨,“給對象買的。”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五年前他從她身上拿到的東西不夠,這回他想一次性都要回來。 冉酒依舊垂眸靜坐,無論對方說什麽,好似都早已與她無關。 “那是你們的事。”冉酒不耐煩時,眸子就會有疏冷的光:“我不懂你為什麽要找我,從前的事情我答應你了,當時也說好互不干涉。” 朱文彬的眼睛就落在那上邊。 冉酒用手指抵過去,就送到桌子中間:“這是我媽這幾年給我的錢,只有這些。” * 另一邊。 她身體裡的一部分,似乎在五年前就已經死掉了。 “互不干涉?”朱文斌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我是個人渣,你不是早就知道嗎?你指望人渣守什麽承諾啊,要不給你寫個保證書?” 逼仄的小餐館,朱文斌穿著白色工裝褂,一條顫了線的灰色褲子。他的兩鬢已經花白,頭髮仍然油膩又亂。 看到最後兩個字時容汀快飄起來了,興致勃勃地拿了盤子,挑了三個格雷塔,把髒髒包按照盒子一層一層放進去,就怕裡邊的巧克力醬擠出來。 她拎著手裡的甜品袋回去,分了張玲一個髒髒包。 張玲愕然,“你和誰住啊?能吃得了這麽多的甜點。” 冉酒知道他這次徹底撕破臉了,什麽都沒說,從包裡拿出三遝錢。 譬如美滿的家庭,譬如對於親情的渴望,譬如對於順遂人生的願景,她早就不再強求。 在經過那些事情以後,她曾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可是命運告訴她能失去的不止這些東西。 可是遇到容汀之後,原本她認為自己不配有的東西都被彌補了。 這樣的溫室讓她變得嬌氣,變得會發脾氣,偶爾還學會了挑剔。 原來,她是那麽舍不得這些東西啊。 只不過是被人溫柔以待了好長時間,居然差點以為自己脫離了往事的糾纏。原來將她從溫室裡生生拽出來,是這麽的難受。 這家小飯館裡魚龍混雜,是最適合藏匿肮髒的地方。 冉酒已經好久沒沾染過這樣混亂的氣息,她盯著杯子裡起起伏伏的茶葉,覺得她的命運也類似這樣,飄搖不定,一點落不到實處。 朱文斌輕松了些,涎笑著:“退學後過得怎麽樣?聽你媽說你找了個不入流的工作,天天賣嗓子?” “怎麽賣啊?” 餐桌上哐當一聲清脆的響,周遭安靜片刻,人們用奇怪的視線打量他們,臉上的不滿溢於言表。 然而朱文斌始終裝著人模狗樣,從他臉上沒有半點裂隙,端的好似彬彬有禮。 只有冉酒眸子生冷,滾燙的茶水澆在她手背上,抓著杯子的手還在顫唞。 她勸自己,要忍,一定要忍住。 旁邊的人們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隻以為是父親對女兒開玩笑,女兒突然被惹惱了而已,接著繼續說說笑笑了。 良久,冉酒撩起眼皮,居然扯出個淡淡的笑,卻讓人心裡發寒。 她知道,只是這樣,就能讓朱文斌憤怒了。 果不其然,朱文斌腦子裡哪根弦被撥動了。 他記得這雙眼睛在看他時厭惡的樣子,就像厭惡一塊腐爛的臭肉。 她的眼睛從來都那麽疏冷,在派出所外邊警告他的樣子,考上大學離開時輕蔑的樣子。 以及,她告訴他,她要學法律時桀驁的樣子。 昭告著他,她脫離了他,他以後再也別想管她了。 那個無用女人帶來的拖油瓶,從來都沒正眼看過他。 就是這雙又野又狠的眼睛,讓他在無數晚上睡不著覺,每每想著徐慧芳那麽弱的一個婆娘怎麽生出這樣狼子野心的女兒。 他訕訕地笑:“叔叔沒別的意思,當時吧,你去讀法律了,我真是怕死了。” 冉酒:“你怕什麽?” “怕你真的混出來報復我啊。” 他樂呵呵地給她加水:“你媽媽還一直希望你上大學,我每次都這個膽戰心驚啊,得虧你都沒答應,要不我又得整夜睡不著覺了。” 冉酒攥著杯子的手逐漸收緊,都沒感受到杯子的滾燙。 朱文斌桀桀地笑:“叔叔也不容易啊,誰叫你這麽記仇。” 回想起她敢離家出走這件事,朱文斌都覺得不可思議。根據警察說,她遭遇了偷竊,搶劫,差點被毒/販拉走,甚至在昆明本地還得罪了一家地頭蛇,被流浪漢報復,居然最後能全須全尾回來,像沙漠裡死不了的野草。 他以為她退過學以後就會意識到自己微弱的力量,就會向他妥協,誰知她堅持要留在帝都。那段日子徐慧芳根本沒給她打過錢,鬼知道她怎麽能活下去的,居然還能混出頭來。 她的生命力頑強到讓他覺得可怕,他也明白,這樣的人報復起人來往往不聲不響。 有時想起她那雙看他時憎惡的目光,他無端升起一股躁鬱之氣。 他繼續道:“到了現在這一步,你也誰都別怨了。不說別的,就說你弟弟怎麽死的。嗐,都是報應。” 冉酒覺得沒有必要吃了,放下杯子:“那不是我的錯,我不承認。” 朱文彬便哼笑:“你說和你沒關系就沒關系?那你說說,怎麽就把嬰兒車上的綁帶松開了?怎麽就愧疚到念不下去,怎麽就這幾年都不敢聯系你媽?” 他嘲弄的笑聲傳來:“怎麽當時那麽聽我的話,直接退了學。” 一股窒息的感覺泰山壓頂,她忽然站起來,覺得沒有呆下去的必要了。 見她這麽突兀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就走,朱文斌終於著急了,“這些錢不夠。” 冉酒回頭,也是同樣的嘲弄:“我媽就給了我這些,多了一分都沒有。” 朱文斌臉上的笑徹底兜不住了,露出縱深的紋路,光腳的最終不怕穿鞋的。 “小酒,你是過得太舒服了,就不怕後悔嗎?” 冉酒靜靜地看他,似是勸:“叔叔,你真的該和我媽呆在一起。” 她就回錄音棚的時候,渾身帶著一股消解不了的鬱氣,連錄音棚的人都感覺到了,不敢太push她。 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擼完腳本,真正開始錄製的時候,冉酒卻像用勁了最後一絲力氣,在眾人驚愕的目光裡跑出錄音棚。 衛生間的水流開到最大,她對著鏡子乾嘔,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明明她已經這麽努力的生活了,為什麽還要用這種人來惡心她? 這些人就像一坨爛泥一樣,自己的人生已經爛掉了,卻還想讓別人的人生也徹底爛掉。 往日的猙獰寸寸砭骨,她還了那麽多,卻覺得那個洞口是填不滿的。 那個洞是人貪婪的欲望。 她覺得自己被一隻無形的手往下拽,那隻手頑劣地不讓她走出陰影,不讓她見到天光,想讓她帶著那道傷永遠淪落下去。 她摸出手機,打通了徐惠芳的電話,。 因為剛才咳嗽太久,嗓音有點喑啞:“他來找我了。” 徐慧芳明顯反應了半天,尖銳的嗓子突然劃破電話的衝線:“你說他!朱文斌?” “是,你第二任丈夫。” 剛才面對朱文斌時的平靜和肅冷,此時在她臉上碎裂掉。她極力克制著自己,卻抑製不住心裡那座火山的爆發。 “我的地址和號碼是不是你給的?” 徐慧芳那邊是緘默。 冉酒猜出來了,冷笑道:“就算不是故意給他的,你也沒有保護好我的信息。徐慧芳,你沒有信守承諾。” 她頭一次叫了自己親媽的名字,覺得自己對於某些人虛無的期待是多麽可笑,她居然能指望自己的親生母親,能有一天為她著想。 那件事情發生兩年後,徐慧芳天天催著她重新讀書,重新念大學的時候,她居然真的有一次錯覺,徐慧芳是很在意她的。 現在看來,也只不過是丟了面子感到難堪。 她此時輕笑著,眼尾染上蒼涼的紅:“為什麽不說話?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那邊終於有了點動靜,徐慧芳囁嚅:“我真不知道他在你那裡,他怎麽啦?是不是問你要錢了?” 她神經質般說:“我告訴你,他這兩年可不是人了,那些錢都是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你不要給他。對了,自己的錢也別給。” 冉酒歎了口氣:“你有沒有想過,他來找我的後果?” “能有什麽後果啊,”徐慧芳強撐著自己的底氣,“他能幹什麽?他欠一屁股債不就是要錢嗎?你不要給他不就行了嗎。” 冉酒無力地撐著流理台,有想笑的衝動:“如果我不出什麽事情。徐慧芳,你活著就不會有愧疚這種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