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過去、她可能是個贅余 冉酒的偽裝布這回被徹底揭開,她琥珀色眼睛那麽清亮通透,哪裡還有茫然的感覺。 她被容汀的目光注視的渾身不自在,又有一點點的愧疚。 說到底,也是心情太不好,太想鹹魚躺,想被照顧,被偏愛,所以戲精了這麽一段時間。 容汀面無表情的說,“你眼睛還沒好,吃辣筍不太合適,晚上記得多喝點水。” 冉酒剛松了口氣,容汀無奈地說:“筱稚還總是問我你最近的狀況怎麽樣。” 這回冉酒主動接上了話茬,“這個我和她說了,下周去上班。” 容汀愣怔:“筱稚已經知道你眼睛好了?” 冉酒點了點頭,細細弱弱的嗯了一聲。 容汀差點氣笑,原來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她想起分量不輕的兩顆辣筍被消滅的一乾二淨,“冉小貓,你晚上別吃飯了。” 她們工作室擠壓了不少任務,所以她完成初步的那部分就很累了,找了個理由又放了幾天假,不過後續還要跟上,她原本打算這周日就和容汀攤牌,還是讓她先發現了。 容汀被她無厘頭的話弄笑了,揉著她臉頰的軟肉:“你怎麽能不讓粉絲叫你老婆,誰叫你這麽招人喜歡。” 容汀哪裡受得了她這副委屈巴巴的樣子,走過去捧著她軟乎乎的臉,“你什麽時候這麽多心眼?” 冉酒聽出她語氣裡的溫存,疑惑道:“你不氣了?” 她溫吞地解釋:“其實我眼睛傷了三天后就差不多好了,只是想多休息,你別嫌我煩,下周我會去上班的。” 要說現在越養越嬌,一個巴掌也拍不響。 終歸是疏忽於一時。 容汀怎麽會真的生她的氣,冉酒的嬌氣她又不是第一次見。 冉酒有時會嗜睡,懶散,但從不像最近這樣無精打采,眉目間都是種晦暗的憊懶,給人她乾脆要一睡不醒的錯覺。 冉酒探進來一個腦袋,“還生氣嗎?” 容汀歎了口氣,打開手機轉到冉酒的微博,熟稔地找到那條宣發,點開評論區指著一條評論給她看。 門吱呀響了一聲,容汀的思緒被打斷,看向門口。 查到一半眼睛有點花,那些專業性詞條全都變成了解不了碼的句子,讓她越來越看不進去。 看到上邊的BaN日期,冉酒的臉一下就紅了。 容汀皺著眉若有所思,“不能算是生氣,但是這段時間我真的很擔心。”她頓了一下,“我能感到你這段時間的情緒很脆弱,那次你哭得特別凶,我以為你真的很痛苦。” 她揉了揉眉心,冉酒這段時間的表現總讓她想不通。 冉酒眨巴著水潤的眼睛,還挺理直氣壯的,“不是你嫌棄她們總叫我老婆嘛,那我就讓她們不要叫。” * 晚上,容汀坐在書桌前邊,導師剛給她們開了一個小會,發了些英文版的資料,她有的看不懂,就一句一句查百度。 她坦然承認自己的笨拙,就像面對一個水晶寶寶一樣無措:“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 她著急地補充:“原本就是這樣打算的。” 冉酒見她沒有反應,蹭過來坐在她床上,“你怎麽發現的?” 後邊的話她沒有說。每個人得償所願的次數都很少,她在對人世最失望的時候遇到了冉酒,又喜歡上冉酒,甚至有幸和她在一起。 接連著的得償所願,讓她感覺已經用掉了很多運氣。 所以每當看著冉酒遭難,她都心如刀割,有時恨不得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至少不用擔驚受怕,也不用太過自責。 她不知怎麽想到曾經的事情,零零碎碎好像又很重要,無端的連成一條線。 她把自己的想法認真地和冉酒說:“這段時間我一直以為你眼睛不好,所以情緒很低落。但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 她盡量柔著聲:“酒酒,要是你信任我,可以和我說說原因嗎?” 聞言,冉酒閉了閉眼,試著讓思緒放空。 一放空,她最在意的事情就會充斥在腦海裡邊,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糟糕感覺。 她也明白,如果她不和她說真相,以容汀這樣的心理,太容易把別人身上的矛盾和痛苦都歸咎於自己。 那樣的話,對她並不公平。 可能是夜風微涼,也有可能回憶太糟糕,她驀然有種想傾訴的衝動。 良久,冉酒躺在她床上,“我媽想讓我回去一趟。” 容汀一時半會兒意識不到話中的意味,突然想起冉酒以前很少提起她媽媽,即使提起來了也很快就收住話頭。 她盡量引導她傾訴:“你媽媽想讓你回去看她嗎?” 冉酒點點頭:“我答應了,說過年的時候回去看她。” 容汀在這幾秒之內有很多種不合實際的猜測,她緊緊盯著冉酒美麗精致的臉,窺見的只有痛苦之色。 她知道大概沒有這麽簡單,還是溫聲道:“如果可以,到時候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她可能也不是那麽在乎我。”冉酒臉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汀汀,其實你很難懂,有些人對於自己母親來說就是個贅余。” 她用平淡的語氣敘述著往日的猙獰:“我媽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了我爸。” 這句話如電光石火般炸響,外邊一輛輛車從小區路過,發出嘈雜嘲哳的響聲,容汀的腦子像是被尖銳的長針戳了一下。 冉酒細細講述自己的事情。 她的原生家庭和所有普通的家庭一樣,平凡又不平淡。父親冉茂傑是個英俊的人民警察,只是家境拿不出手,爺爺奶奶甚至還是邊區的牧民,別說錢了,連大字不認識一個。 母親徐慧芳卻是羊絨衫廠老板的嬌小姐,從小嬌生慣養,中專畢業以後去了小學當音樂老師。別人給他們牽線搭橋,她瞧上了人家這張臉,軟磨硬泡和人家在一起了。 人們當時起哄,說是一件佳事,老板的嬌女兒看上了警隊前途最好的年輕後生,除了女方這邊頗有微詞,男方家庭一直很積極,兩人順利喜結姻緣。 冉茂傑對徐慧芳的照顧也算無微不至,兩人婚前就在一起了,結婚半年後就有了冉酒。 看到是個女孩,徐慧芳娘家人喜悅的神色衝淡了些,噓寒問暖幾日後就不來了,徐慧芳看著女娃皺巴巴的臉也跟著失落。倒是爺爺奶奶從牧區趕過來,見到孩子時本來就晚,卻很愛惜這個女娃。 爺爺沒什麽文化,笑呵呵說“酒”的寓意是吉祥和長壽,乾脆叫冉酒吧。 起名本來就倉促,沒人反對,就叫了冉酒。 冉酒從小長大那段時間算是快樂的,她是家裡唯一的孩子。因為徐慧芳身子嬌弱,說再也承受不了再生產一次的痛苦。 好在小冉酒很爭氣,足夠聰穎乖巧,又比同齡孩子懂事,父母都暫時喜愛她,爺爺奶奶也對她很好。 冉茂傑對徐慧芳一向很寵,對母女倆經常噓寒問暖,偶爾在下班早一點給嬌氣的徐慧芳帶一束沾了露水的花。 爺爺奶奶是牧區的人,冉酒每到了放假就回去草原上找他們,因此很長時間都是在那片遼闊的日頭下度過的。 可是這也成了她後續痛苦回憶的衝線。 徐慧芳原本就嬌生慣養出來的,後來恃寵而驕越發厲害,要求越來越刁鑽。加上冉茂傑的職稱逐漸提升,工作而已越來越忙,徐慧芳經常半夜打電話抱怨他不回來。 男人的聲音逐漸變得遲鈍而憊懶,那是對一種久久神經緊繃的疲乏,卻遭到徐慧芳更多的怨念。 周圍的人都勸她母親有點過了,要適可而止。 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哪受過這樣的指責,尤其這幾年被慣的像一朵不能攀附別人就不能活的菟絲花,當晚哭了一晚上,還是冉茂傑特意趕回來哄好的。 冉茂傑那段時間勸周圍親戚好友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他和別人靦腆地笑著,不要再惹那祖宗,惹著了還得他哄。 言語間滿是寵溺,人們說他愛極了徐慧芳。 可是徐慧芳那麽嬌弱,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提能照顧好冉酒。不說小時候的吃穿用度全靠兩家老人幫忙照看,徐慧芳連基本的做飯都是問題,養她的時候做菜失誤導致冉酒食物中毒也是常有的事。 冉酒剛上初中那段時間,也不能總是勞煩兩家老人,冉茂傑工作也忙,冉酒很懂事地選擇了住校。 那麽小的孩子,很早就鍛煉出照顧自己的能力了。 就在人們認為萬事順遂的時候,命運的玩笑就會悄然到來。 冉酒初二那年生了場重病,發病那天晚上是宿管通知了班主任,班主任只能聯系到徐慧芳,說症狀有點像過敏性休克,讓她快點過來,怕晚了就真的出了事。 這一番嚇得徐慧芳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又開始顫著聲給冉茂傑打電話,從來沒經過事的大小姐被嚇哭到一抽一抽,聲嘶力竭。當時冉茂傑正好出一個任務,因為這通電話攪得心煩意亂,出任務時精神不集中導致了失誤。 隊友送回來男人的屍體時,他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乾淨了,只是身上的血液卻不能遮掩,衣服都被染成了深色的,觸目驚心至極。 徐慧芳活到這麽大,這輩子還沒見過死人,當即又傷又驚,直接暈了過去。 直到火化那天,徐慧芳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偏偏焚燒爐那邊的人時時通知火化進程: 燒到皮膚了,燒到後背了,燒到骨骼了. 她再次暈了過去。 事後,醫院查出來冉酒只是急性腸胃炎,養幾天就能好。囑咐家裡她乳糖不耐,讓以後少食用奶製品。 她那麽無辜,醒來以後才知道爸爸沒了,還來不及悲傷,周圍的閑言碎語逐漸多了起來,說是徐慧芳一身的富貴煞,克死了她爸爸。 而徐慧芳則把怒火都發泄到她的身上,陰狠地詛咒要是那天沒人發現她多好,那點疼說不定忍忍就過去了,而她的男人卻死了。 容汀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這些怎麽能怨到你身上!你媽媽肯定說氣話,哪個母親能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良久。 “是啊,我也很奇怪,哪個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冉酒語速放得慢,神情是很放松的,甚至還帶著點笑意:“但是她對自己的愛總要比對別人多一些。你能猜到嗎,她膽子那麽小,在我爸死了以後居然敢去淌河,跪地磕頭求饒她都不為所動的。” 冉酒說著這麽觸目驚心的事情,眸色沒有絲毫波動,她那段時間天天盯著親媽,就差搬著枕頭睡在她屋子門口了,無論她怎麽哀求,徐慧芳始終是冷漠睥睨的神情,似乎根本不在乎她這個女兒。 徐慧芳是足夠聰明的,她隱約明白,最愛她的人已經走了,這個世界上誰給她的愛,都比不上那一個,那麽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聽到這裡,容汀已經不敢想象冉酒經歷過的事情,緩緩起身走過去抱住她:“酒酒,我.” 冉酒回抱住她:“已經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放心。” 她反覆重複著這些詞語,不知道到底是要勸誰,還是要消滅哪股執念。 容汀要心疼壞了,心都一抽一抽的疼,“晚上我和你睡,可以嗎?” 她感到冉酒抱著她緊了些,墊在她肩頭的下巴,輕輕點了點。 晚上外邊總有煙火的動靜,透過窗簾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撲散下來,夜空有點美麗溫柔,偶爾也帶著砭骨的涼意,卻讓人在一瞬間,有種想墜溺進去的感覺。 冉酒曾經想當天上的一顆星星。 遙遠,孤獨,也算是一種解脫。 她垂在旁邊的手被人輕輕握住,容汀擋在外邊,呼吸均勻而踏實,應是已經陷入了睡眠。 剛才的動作似乎更像是無意識的,如飄忽而過的雷聲,在冉酒危險的念頭和現實之中打了個沉默的黑閃,阻隔了她那些空蕪的想法。 握著她的手還沒她的大,但是很溫暖,有力,即使睡著了力氣也沒松懈半分。 冉酒溫柔地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晚安。” 半夜有悶雷的聲音,冉酒陷入深睡眠,緊蹙著眉下意識靠近安全來源,身旁的人似乎意識到了,更緊地環著她的腰身,卻沒將她從夢魘裡拉出來。 外邊的閃電劃過,半投射在冉酒蒼白的側臉上。 她的唇瓣翕動,似乎在叫迷路的自己,沒人知道她陷入了未講述完的噩夢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