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誠沒想到陸銘會給納蘭骨道歉,剛才想好的窮追猛打的一套說辭全都落了空。心想這陸銘倒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能當面跟一個女人道歉,這家夥還真是臉皮夠厚的。 他卻不知道陸銘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跟女人道歉他並不覺得有什麽。要是葉知秋,寧死也不會向女人低頭的。 陸銘拿著那份委托書快步走出後堂,納蘭骨對葉知秋道:“你這發小還真是大肚量的人。要換成你,你肯定不會跟我這麽低三下四的說話賠禮的。” 葉知秋聲音冷淡:“他就是那樣的人,堂堂七尺男兒費盡心思去討好女人,真是讓人沒法誇他。” 納蘭骨沒想到葉知秋會這麽評價陸銘,不過這符合他的性格。 盧誠又煽風點火道:“就是,葉大人別跟這種人在一起了。這種京城地界的混混,整天油嘴滑舌,欺騙無知良家女子,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毀在他手裡。” 葉知秋眉毛一挑,冷冷的聲音道:“盧千戶,希望你嘴下留德,別跟一個毒舌婦似的背後說人。憑這幾句話就在這捕風捉影,含血噴人,這是你一個千戶應該做的事嗎?你說陸銘騙了無知良家少女,請問他騙了誰?你能說出一兩個來嗎?如果說不出來,便是汙蔑。這恐怕不是你一個堂堂錦衣衛千戶應該做的事吧?” 盧誠沒想到葉知秋反過來又幫陸銘說話,還狠狠訓斥了自己。卻不知葉知秋作為陸銘的發小,他評價陸銘覺得順理成章,但是他卻不允許別的人在背後說陸銘的壞話,聽到了是要堅決維護的。更何況還是與他有過節的盧誠,更不能容忍,所以雖然葉知秋有些懼怕錦衣衛,但是關鍵時刻他是不會退縮。 納蘭骨當然要幫著葉知秋說話,立刻也幫腔說道:“正是。盧千戶,說話要有根據,你這麽說是敗壞人家的名聲,跟個毒舌婦似的。——不過就算是婦人,也不會像你這樣背後胡亂栽贓陷害,血口噴人的。” 這時蘇峰替他解圍了:“差不多到時間升堂了,各自落座吧,不要再說閑話了。” 盧誠這才悻悻的瞪了葉知秋一眼,回到了蘇峰一側的交椅上坐下。 納蘭骨也走了過去,在另一側坐下,望著葉知秋。葉知秋卻低著頭在看卷宗,根本不瞧她。 納蘭骨心裡有些納悶,上午的時候葉知秋可是不時的用眼睛瞅自己,眼神溫柔。而下午卻又像以前一樣,冷冰冰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著實讓人不舒服。且不說情侶之間,就算普通的朋友也不該是這個樣子呀。 不過她知道葉知秋就是這麽個臭脾氣,清高,不大愛搭理人。當初自己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注意到他,進而喜歡上他。沒想到跟他相好之後,卻發現這實際上是一個很讓人討厭的特點。她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 陸銘已經快步回來了。將那份委托書放在了葉知秋桌上:“張大人同意了,我作為嶽主簿哥哥的委托人,在大堂上替他說話。” 葉知秋頓時松了一口氣。吩咐皂隸找了一把交椅,讓他坐在自己的下手。 因為原先預定是葉知秋來說,現在成了陸銘來說,所以葉知秋在陸銘耳邊嘀嘀咕咕把上午蘇峰那案子提到的幾個觀點,如何反駁都告訴了陸銘,言簡意賅。 陸銘雖然不精於律法,但是律法上的一些基本東西他是知道的,一點就透。而且他記憶力特好,葉知秋告訴他的他都記住了。 當葉知秋說完之後,又湊在他耳邊低聲叮囑:“你不必說的很細,蘇峰精於刑律,所以你點到即可,他就明白你指的是什麽。你只需要把我的要點說出來,不用展開,否則會適得其反,他會覺得你在賣弄。你說的越簡單越好,只要他認可,別人聽不懂沒關系。” 陸銘一聽大喜,這就是高手過招,點到為止。甚至大家只需要說招數,就能知道勝敗,這是律法上巔峰的對決,不由心情一陣激蕩。 忽然想起件事,待會兒張天要進來,要起立相迎的,而葉知秋癱瘓起不來。 陸銘眼珠一轉就想好了應對方案,當即也湊到葉知秋耳邊嘀咕了幾句,葉知秋頻頻點頭。 接著陸銘拿過一個卷宗翻開了瞧著,不時跟葉知秋兩人探討案件的細節。 葉知秋是背對著後堂的,所以到張天邁步進來,眾人起立迎接的時候,葉知秋則是專注於案件,渾然物外忘卻了周邊事情似的,沒有注意到張天進來。 直到張天到了大堂幾案之後坐下,葉知秋似乎這才驚覺。趕緊雙手撐著椅子扶手,似乎要起來,嘴裡還惶恐的說道:“抱歉張大人,我剛才沒注意。” 張天點頭示意他坐下。葉知秋借機坐回了椅子。 這一切都是剛才陸銘在他耳邊交代的。他用雙手撐著椅子扶手,上半身起來這是能做到的,因為他比較瘦。張天對葉知秋一向不錯,會招手讓他不用起來,這也在陸銘的意料之中。所以也不露痕跡,就把起身相迎這件事給掩飾過去了。 張天驚堂木一拍,吩咐傳原告被告。 很快原告張大郎和嶽主簿的哥哥都被帶到了堂上跪下。 張天扭頭望向陸銘:“陸公子,既然嶽主簿的哥哥委托你作為訟師,就由你來發言吧!上午葉判官實際上替你也沒說多少話,正好剩下的話你來說吧。” 陸銘點頭,瞧著蘇峰,按照葉知秋給他擬的提綱毫不客氣說道:“蘇老夫子,你的觀點有失偏頗,我的主要理由如下:你的那幾個案子的發生都有它的片面性,是發生在特殊場合,所以不能普遍使用……” 他簡要地說了幾句對著幾個案子的評判,又接著說:“另外,你所列舉的幾個案子,其中有兩個還是相互矛盾的……” 他又列舉了幾處矛盾,也都是非常簡單,點到即止。 陸銘對葉知秋寫的這些要點其實通通不明白。好在對方是絕世高手,話到便明白其中含義。 而葉知秋對蘇峰性格的判斷也是極其準確。所以只是簡單把這幾個要點說出來之後,陸銘便發現蘇峰的臉色變了,胡須也在微微抖動,竟然還點了點頭。 這幾句話似乎擊中了蘇峰的要害,他沒有再糾纏這個案子,知道對方已經抓住了他的痛腳,再辯下去沒有用處。淡淡笑了笑:“陸公子對於刑律,原來也有如此深層的了解,佩服。那咱們就來說第二個案子,這個案子大人說是張大郎和張總旗他們帶人上門打傷了對方,要求賠償。老夫以為此言差矣,他們是上門索債去了,言語不合發生爭執。” “盡管從現場取到的證據來看,的確是張大郎和張總旗他們先動的手。但是對方挑釁在前,而且對於張大郎的見義勇為又拒絕賠付,使得張大郎和他的堂兄義憤填膺,這才激發了矛盾。對方是有重大過錯的,這種過錯是可以大幅減少,甚至免除傷害責任的。不要說杖責之類的刑事責任,便是賠償之類的民事責任,也不該承擔。” “對此盡管大明律沒有相應的規定,卻有若乾條例可以作證。而且這些條例其中有幾項還是刑部作出的,但是已經很多年了,那時候我還年輕,葉大人和陸公子還未出生呢,可能不是很了解。陸公子既然是精於刑律,我只需要點一下你就應該知道是哪些條例了。” 當下他將幾個條例做出的時間都說了。 所為條例,是明朝各級司法機構遇到《大明律》沒有規定的犯罪時,根據類推原則進行類推得出判決,再報刑部覆核,刑部同意後,通過內閣票擬,呈送皇帝審閱批紅,以皇帝詔令形式下發。是針對個案但是具有普遍法律效力的一種法律淵源。是《大明律》的重要補充。 畢竟明朝建國之初制定的《大明律》規定比較原則簡略,而現實中的犯罪千奇百怪,法條是不可能窮盡的。必須采用條例這種形式創造新的法律。 但此時大明開國已經上百年,類推適用法律的條例數量十分龐大驚人,加之時過境遷,不同時期不同的人的看法不同,所以這些數量龐大的條例相互矛盾的很多。這就需要看審判的判官如何取舍,而且要言之成理了。 陸銘聽他說完,隻覺得後脊梁一陣冷汗,手心也在冒汗。可是臉上卻不動聲色,眼角瞟向桌上葉知秋寫的要點。 葉知秋在對方發表意見的時候一直在提筆寫東西,似乎在記錄對方說話的要點,事實上卻寫了一個提綱,也是很簡單的幾句話,給陸銘看的。 對方說完,他也寫完了,便把筆擱下了。 陸銘用眼角掃過,便已將那紙上的字記在心中,也不知道對還是錯,但是有了先前的經驗,他心中已經鎮定了不少。 等到蘇峰講完,陸銘按照葉知秋所書,朗聲道:“蘇先生這幾個觀點是值得商榷的。的確,對於被害人有重大過錯,減輕和免除傷害人的相應責任,這一點《大明律》有原則性的規定。對於如何把控對責任的判斷,還是只能夠引用相應的條例來加以佐證。” “剛才老先生提到的幾則條例是可以作為佐證的,但是我這裡也有幾個條例,是幾年前皇上作出的。” 當下,他說了那幾個條例的編號和記載的書籍。就發現蘇峰的臉色很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