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到!”宫时高声通传道。 “哥哥快坐,你的折子今日我看到了,”檀临安在檀临渊手臂上扶了一把,免了他的礼,将他拉到软榻边坐下:“你想去东部戍边?为何?可是军中还有之前那起子糟心事?” 檀临安面露焦急之色,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了出来。 “冉冉稍安,你让皇兄先说一两句。”顾玄霁笑着为她们端上茶来。 是自己关心则乱了,又对檀临渊远行之事有了心理阴影。 檀临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让自己冷静冷静。 也就在她们面前,檀临安才会如现在这样流露出诸多情绪。 檀临渊说道:“军中乱象早已没有,只是我觉得,在京郊大军中太安逸了,我得不到磨练。何况,你很快就会继续扩军,我去东部,能更好地帮你。” “哥哥怎么知道,我还有扩军的想法?” “摄政王在西陵处理丹津部落,南部的杜奕承也需要我们施以援手,还要防着东辽,未来打仗的日子还有很多,如今这八十万大军,可还够用?” 那确实也是,未来需要用兵的地方还有许多,就如今三万的影卫也是不够的,仍需要继续扩张。 南部有孙夭与叶晚棠,自己很是放心,东部大军确实也需要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盯着。 略一思忖,檀临安便答应了檀临渊的请求:“只是哥哥,你一个男子一定多有不便,你万事小心。” 檀临渊微微一笑摸了摸檀临安的脑袋:“放心冉冉,哥哥说过要好好辅佐你,就不会给你拖后腿。” 兄妹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檀临安便起身亲自将他送了出去,回来时,却看到顾玄霁在御桌上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檀临安随手抄起一旁的白玉蜀绣扇摇着:“想到什么了?” “临安,若要扩军,铁矿还有钱粮我们都要提前好好计算准备。”顾玄霁在找芩州刺史与治粟内史近几月呈报的奏折。 檀临安闻言,扇子微微一顿轻轻靠在额头上,她点点头:“不错,我的亲王如今做事是越来越稳妥了。” 顾玄霁懒得理她,继续翻找着奏折。 檀临安想了想:“那你先找着,找到了誊在纸上,外头阳光好,我出去走走。” 顾玄霁瘪了瘪嘴:“你好狠的心,就这么丢下我一人。” 檀临安撑在桌面上亲了亲他:“劳烦我的亲王了?晚上便补偿你。”说着点了点他的嘴唇,随后转身离开。 顾玄霁无奈地摇摇头,坐下来耐心地寻着:“宫肃,来帮本王找一找。” 御花园—— 宫云替檀临安打着扇子:“还是夏日御花园景致美些,陛下平日里要么在栖凰宫,要么在乾坤殿,总是辜负了许多美景的。” 檀临安呼吸了一口空气。 抬头,日光从郁郁葱葱的树冠里钻出来,斑驳地洒在脸上。闭上眼,便能听到山雀之啼,夏蝉之鸣,偶尔还有蜜蜂嗡嗡路过,间或有着涓涓细流的声音。 “是不错,好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感觉了。” 一行人走在碎石子路上,转过一座假山,入目而来便是硕大的莲池,而此时的景象,正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莲池水榭中有着影影绰绰几个人影,约莫是几个男子。 对哦,宫里有新人。 檀临安这才想起来几月前纳了几个人入宫这档子事。 “入宫都五个月了,连陛下的衣角都没见到过。”陈九礼翘着脚坐在水榭的护栏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很是一幅放荡不羁的模样。 “九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谨言慎行。”文渠手上指着白子,皱眉思索着下一个落子之处。 陈九礼将手中的鱼食往水中又扔了一大把:“哎呀,没事的,陛下忙得很呢,不会在这个最适合处理事务的时候来院子里闲逛,何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文渠将手中的白子放下,右手又执起黑子,仔细推演着棋局,不想再同他说话。 陈九礼见他又在专心致志地自娱自乐,鼓了两下腮帮子赌气似地又朝水里扔了一把鱼食。 “陛下不会来?”耳边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陈九礼随口便接道:“对啊,这御花园就跟摆设似的,要不是小爷我来了,这美景得多寂寥啊。”他那张嘴一开一合,便是一大堆文字往外蹦。 他说完才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得安静,连棋子相撞的声音都听不到。 方才问他话的,好像是个女子? 想到这里,陈九礼咽了咽唾沫,僵硬着脖子转头。 之前文渠落座的地方,已经换成了一位身着红色滚金边夹衣的女子,发间的九尾凤凰步摇微微晃动着。 而那名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文渠等人早已跪了一地,都悄悄地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色。 陈九礼连滚带爬地从栏杆上跪到地上,鱼食洒了一地:“微臣拜见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在此,狂悖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檀临安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面前的棋局:“这白子进攻狠辣,黑子看似吃力,实则步步为营,采用迂回之法。文乡王,通兵书?” 文渠恭敬地支起上半身拱手道:“陛下谬赞,微臣不懂这些,只是入宫前常去太尉府上,看过她演练阵法。” “能融会贯通,便能证明你的才能。起来吧,虽是夏日,这水榭里潮气也重。”檀临安抬手执起黑子:“你与朕,手谈一局。” “是。”文渠坐到檀临安对面。 他虽然面上镇定,可有心人细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没怎么见过这位北川的君上,只听许多朝臣都说,她喜怒无常,手腕狠辣。 陈九礼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为何父亲那么怕她。光是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 水榭里一片寂静,只闻棋子落在玉盘上的清脆之声,为这个炎热的夏日带来些许凉意。 良久之后,文渠微微一笑,一棋落下,提出了许多颗黑子放在一旁,随后拱手:“陛下,承让了。” 檀临安挑眉,发现文渠的棋路的确很野,越往后走自己越无法判断他的走向,她将手上的棋子扔进棋盒:“你没有故意让朕,很好。” 文渠再次微笑拱手:“陛下不需要。今日此局是微臣布下的,自然是微臣占了先机,陛下能在微臣的思路里将微臣几次逼入绝境,足见陛下棋艺之精湛。” 檀临安闻言,也勾了勾嘴角,这个文渠,很会说话。 她看向还跪在一边的陈九礼,敲了敲桌面:“你也起来吧。” 陈九礼如蒙大赦:“多谢陛下!” 檀临安斜支着脑子上下打量着长身玉立,眉宇飞扬的少年:“觉得无聊?” 经过方才那么一下,陈九礼哪里还敢放肆,他斟酌着自己言语:“回陛下,也不是。嗯···就是微臣许久不见陛下,很是思念陛下。” “陛下,九礼方才是一时失言,没有对陛下不敬之意,还望陛下海涵。”文渠拱手道。 事实上他感受得出,檀临安并没有生气。 “你们关系很好?”檀临安想到文渠说经常去太尉府中,这会儿又帮陈九礼求情。 “是,微臣与九礼,是总角之交。”文渠恭声回答道。 “陛下,你都陪阿渠下棋了,就不能也陪陪微臣吗?”见檀临安不生气,陈九礼又大胆起来,没办法,心里有个小人一直怂恿着他。 文渠暗中瞪了他一眼。 檀临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奇怪:“怎么?” “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头回见面答应与微臣比试,直到现在都没有履行承诺。”陈九礼开始阴阳怪气。 檀临安抚着发髻的手指一顿,好像是有这回事。 但自己似乎只是随口客套一句,这怎么当真了呢? 陈九礼眼巴巴地看着檀临安,求求了求求了,他真的好想和她打一架,好想知道檀临安有多厉害。 檀临安读出了他眼中的乞求之意,左右无事,自己也好久没有动过手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好,朕应了你就是。” “太好了哈哈!多谢陛下!”陈九礼惊呼了一声,开心地施了一礼。 檀临安抬手让宫云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又摘下头上的步摇,朝着莲池中看了一眼:“看到湖中心那朵唯一的红莲了吗?” 陈九礼也在一边起劲地挽袖子,闻言也看了过去:“谁先摘回来谁赢?” “九礼!”文渠皱眉轻轻出声提醒,这语气未免太过放肆了。 “无妨。”檀临安摆了一下手:“就依陈乡王所言。”说话间,她已经站在了护栏边上。 陈九礼也连忙过来并排站着:“陛下,微臣也与阿渠一样,不会让着陛下。” 檀临安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宫云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走吧。”檀临安淡淡道。 两人飞身而起在围栏上重重一点,便朝着湖心掠去。 檀临安的速度很快,她的轻功虽然及不上顾玄霁,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眼看着就要下落,檀临安的足尖在荷叶上再轻轻一点,便又腾空而起。那叶柄晃了晃,将面上的水珠甩得一干二净。 陈九礼发现自己追不上檀临安,便也不揪着这点不放。 他随手摘下几片花瓣,在水上轻点几下,借着朝前扑的力道便将花瓣朝着檀临安的脚踝激射而去。 檀临安听到身后的破空之声,倒也没有躲。 她的唇边也悄悄绽放出轻柔的笑意,将腿抬高一些,下一瞬,便借着那扔过来的花瓣的力道,朝前飞了好几尺,一伸手,便已经将那红莲摘到手中。 见状,陈九礼也不再做无用功,而是拦在湖心与水榭之间。 真正的比试,现在才开始。 檀临安单手握着花朵,一掌便朝着陈九礼的脸上攻去,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陈九礼在那一掌落在自己脸上的最后一刻拦住了她,足下用力,便一个翻身到了檀临安身后,右手成爪抓向檀临安的脖颈。 檀临安轻哼一声俯身低头便是一个扫腿。 宫云看了一眼站在栏杆边看得仔细的文渠:“文乡王以为,结局如何?” “九礼必败。”文渠毫不犹豫地道。 从方才二人轻功的速度,还有陈九礼那失败的偷袭便不难看出,檀临安的身手绝对远在陈九礼之上。 她的下盘很稳,基本功也很扎实。那看似轻松的见招拆招,借力打力,是长年累月坚持习武才能有的意识与反应。 如今陈九礼还未失败,不过是檀临安兴致不错,压着功力陪他玩一玩罢了。 宫云点点头:“乡王看得分明。” 莲池中,檀临安也有些累了。打这么一小会儿确实不累,但每出一次招都要思虑颇多注重轻重,便很累了。 红莲在手中有些碍事,檀临安将它含在嘴里,随即迎上攻来的陈九礼,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推向他的肩膀,一侧身,便将他扔进了水里。 陈九礼直直跌进莲池,隔着水幕与交错的莲叶,他觉得女子唇边的红莲,开得很是明媚。 等到他狼狈地爬回水榭,檀临安已经离开,而文渠仍然在继续下棋。 陈九礼咳嗽了好几口,弯腰拧着衣摆的水:“陛下好厉害。” 文渠嗯了一声:“陛下走的时候吩咐,让你亲自把洒在地上的鱼食清理干净。” 陈九礼拧衣服的动作一停:“我可以拒绝吗?可以让宫人收拾吗?” 文渠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陈九礼乖乖闭上了嘴巴,蹲在地上任劳任怨地捡着鱼食。 “两位乡王很有意思。”宫云给檀临安递上一方锦帕。 “是不错。”檀临安擦了擦额头上方才因为比试渗出的细汗,心中有了些计较。 “对了,秦王在宫中,可还好?”既然见了两个乡王,她便想起了与他们一同进宫的阿努尔克木。 “听墨阳宫的人说,殿下一切都好,只是经常想家。”宫云回想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到底是阿苏伊娜的亲弟弟,身上还担着两国邦交的使命,自己一直把人晾着也不好。 檀临安将锦帕递给宫云:“去墨阳宫。派人把内务府的人也叫来。” “是,陛下。” 墨阳宫—— 院子里,阿努尔克木正顶着烈日起劲地抱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杵在一个小桶里捣着,满头大汗。 景华心疼地站在一边:“殿下,这些事属下们来做就行了,您何苦让自己如此劳累呢?” “你们做的酥油总是差点意思,还浪费了许多牛乳,我自己来最好。”阿努尔克木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力。 木桶中的牛乳面上,已经渐渐有了一层薄薄的油。 “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清冽的女声从宫门口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