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临安果然在几日后见到了太守,她的脸色恢复如常,甚至有些红润,只是眼神依旧木讷,而为了让场面不过于突兀,陪在她身边的除了卿哲,还有刘姑。 当然,刘姑出现在这里主要是因为白怀灵这次没有借口一同到场,她担心会出现卿哲应付不了的情况。 卿哲留意到檀临安身边多了一名侍女,年龄似乎还不小,但是他并没有多想,全神贯注地等着应对檀临安的查问。 檀临安也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前几日看奏折时对芩州的政务有一些疑惑,零零总总的问题加起来写了一页宣纸,一个一个地抛向太守。 她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太大的差错,只是话说得并不多。问话间隙她侧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腹语女子,后者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檀临安重新看向下方的太守三人:“都退下吧,孤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太守交代。” 卿哲大惊,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他看了一眼刘姑,不敢轻易开口。刘姑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打消檀临安的念头,上回便让她装病离开,若再如此檀临安必然起疑心。 檀临安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们吗?” 刘姑低头恭声道:“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檀临安漫不经心地转着桌上的一支狼毫笔,眼睛看也不再看她们:“只是你们一旦离开,太守就会死对吗?啊不对,她早就死了不是吗?” 卿哲与刘姑瞬时大惊,没想到檀临安早就识破了她们一直以来的伪装,还不等他们做出什么举动,顾玄霁与程修便一左一右地拿住了他们。 顾玄霁注意到卿哲背在身后的手还在攥着什么,鼻子中轻哼一声,随手一拧卸了他的手腕,伴随着一声惨叫,太守原本端正的身姿蓦然松懈了下去,头也垂下来深深埋在胸前。 檀临安将笔随后扔掉站起身来:“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如此大的破绽能瞒过孤,寻常百姓接触不到自然不会发现,可是孤来南巡你们仍然不做布置,也未免太不把孤放在眼里了吧?” 卿哲在最初的惊恐后平复下来,听到檀临安的长篇大论嗤笑一声:“一个小丫头片子,何须顾忌?你发现了又如何?抓住我又如何?这里是芩州刺史府!太女殿下,孤掌难鸣啊!” 檀临安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她蹲下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孤掌难鸣?你们还要杀了我这个太女不成?”她举起手在卿哲的脸上拍了拍:“确实生的一副好样貌,难怪白怀灵那么喜欢你,孤都有些舍不得杀你。” 顾玄霁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暗中在卿哲的断腕上使劲捏了几回,疼得卿哲的嘴唇都有些乌青。 “杀他?殿下,我的人还是不要随便碰比较好。”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白怀灵带着一众持刀拿剑的黑衣人闯了进来,几下便将卿哲与刘姑从桎梏中救下,一群人将檀临安围得严严实实。 檀临安并没有多慌乱,从容不迫地走到上位坐下,甚至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刺史大人好大的阵仗。今日你本来就没打算再瞒过孤吧。” 瞧着檀临安仍旧闲适,白怀灵倒是诧异了一瞬,也走到一旁坐下:“的确,今日带她来见你,只是一个幌子。” 檀临安点点头,垂眸欣赏着在汤面起起伏伏的茶沫:“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杀了孤?” 白怀灵笑了笑:“这个嘛,你毕竟是我的表妹,我也不愿意闹得这么难看不是吗?何况我可不敢对当今太女做什么,但你若是染上疫病病故了,想必陛下也无法追究我的错处吧?最多一怒之下让,”她指了指太守的尸体:“太守陪葬,满门抄斩。” “不错,所有事都有个死人帮你顶着,你倒是摘得干净。表姐啊表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檀临安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似乎对白怀灵的威胁不为所动。 喝完之后,檀临安仍然将杯子握在手中把玩着,视线终于落到了下方几人的身上:“你想让孤做什么?” 白怀灵对上她坦然的视线,心底莫名其妙慌了一下,不过还是朗声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希望殿下忘记太守一事,也不要指派什么新的官员到任。还有,芩州风土人情十分不错,还望表妹多留几日。” “这么想掌控芩州,是为了铁矿吧。即便孤答应你了,你怎么确保孤回京之后不会杀一个回马枪呢?” 你不会有机会回去的。白怀灵恶意地想着,看向一旁跪着的顾玄霁倒是有了一些逗弄的心思,她示意卿哲将刀刃逼上顾玄霁的脖颈:“此人当然是要留下的。” 檀临安蓦然笑出声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最后笑出了眼泪。她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揩了揩眼角:“表姐觉得,孤会为了一个下人,将国之命脉交出去吗?” 卿哲的刀已经快要嵌入顾玄霁的脖子,他虽然知道檀临安只是在与白怀灵周旋,然而听到这些话却还是让他心头微凉。 白怀灵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我还以为表妹与他情深意重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檀临安站了起来,黑衣人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她,她倚靠在桌上仍然转着杯子:“孰轻孰重孤还是分得清的,孤是太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瞧着檀临安笃定的模样,白怀灵也不生气,她让卿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点筹码我自然不敢拿来在表妹跟前放肆,不过,司徒煜远在广陵,而四殿下近日与大殿下,关系甚好。” 只听得“咔嚓”一声,上好的青瓷已经碎在檀临安的手上,几滴血滴在檀木桌面上,她的眼中怒火中烧:“白怀灵!你果然和定王有勾结!你若是敢动吾妹昔月,孤定让你死无葬生之地!” 白怀灵好整以暇地看着终于被激怒的檀临安,知道这一步棋自己走对了。林生鞍也没有很蠢,自己帮他将司徒煜骗出皇城,他便能利用一只狗和檀昔月将消息传出来。眼下皇宫之中的事务已经被林生鞍默默渗透,山洞底下的铁矿石也早已运出去,如今想必已经制好了最后一批武器。 虽然不知道林生鞍下一步怎么去做,但是目前的局面确实掌握在她们手中。方才的条件大多是托词,她的目的就是将檀临安这个变数留在这遥远的芩州,司徒煜也身在广陵,如此一来,林生鞍行事将会十分便捷。 白怀灵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表妹别生气,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这个筹码,足以让表妹听话了吧?” 檀临安有些挫败的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表姐好手段,只是,”她话锋一转,猛然抬头,眼中的光芒锐利逼人:“孤可从来不是听话之人!” 她抬起手臂将茶盏的碎片使劲扔到一旁的柱子上,紧闭的大门再次被大力踹开,一群甲胄在身的士兵鱼贯而入,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叶晚棠还有司清。 顾玄霁与程修立马挣开束缚,飞身上前落在檀临安身侧保护她的安全。檀临安冷眼看着负隅顽抗的黑衣人与尚未反应过来的白怀灵等人。 不一会儿,兵戈之声停止,拿着武器的人仍然围成一个包围圈,只是此时在内的,是白怀灵和她的走狗。 白怀灵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晚棠,声音中都带了许多颤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收到了殿下的消息。”叶晚棠随口答道。 白怀灵连连摇头:“不可能!我已经让人盯着了,你们不可能还传得出消息。” “这个嘛,”檀临安心情颇好的说道:“事实上孤不仅传了,还传过很多。孤身边的人可不比表姐身边的酒囊饭袋,稍微下点雨都会放弃任务。” 白怀灵将檀临安的话细细品读了几遍,刹那间她瞪大双眼目眦欲裂:“是你!你果然没死!”难怪,难怪她一直觉得檀临安给她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原来那赵员外之女就是她假冒的:“你是如何装死骗过我的?” 檀临安摇了摇头:“这个不能说,这个是秘密哦。” 白怀灵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她以为自己一直将檀临安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一清二楚,何其可笑,她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随手一道便狠狠划过卿哲的脖子,眼中血红一片:“果然是个废物!” 若不是卿哲无用,怎么会暴露这么多的破绽。她白怀灵筹谋许久,竟然因为一个男子坏了事。想到此处她恨不得将卿哲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檀临安对白怀灵的突然发作啧啧称奇:“我也以为表姐与这小倌情深意重呢。” 白怀灵自嘲一声扔掉匕首:“成王败寇,是我信错了人,但若不是因为如此,我必定不会输!啊,不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此局棋还没下完,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檀临安让人将她带下去严加看管,坐下来思考白怀灵的话。没有结束,那便是林生鞍会有行动。 她立马道:“都回去收拾收拾,立刻启程回京!”南巡没有必要再继续,若真如白怀灵所言,皇城之中的檀芜势单力薄,即便能够应对林生鞍的手段,檀昔月却在他们手中,到时候檀芜不得不为林生鞍的任何要求妥协。 众人四散开来,叶晚棠来之前便将回亭关的守备交到了自己信任的副将身上,此时在檀临安的授意下留下来收拾芩州城的残局。 司清将白怀灵关进囚车,叶晚棠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司清有些无奈道:“叶将军,芩州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叶将军此时还有时间与我周旋吗?” 叶晚棠摆摆手:“没事,耽误的这些时间本来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好好送送你。”她接到檀临安的消息连夜带着队伍赶来,一到便跟着司清摸进了刺史府等候檀临安的指示,还没来得及和司清说上话。 司清笑了笑,知道叶晚棠心里在想什么:“将军有什么话便说吧,说完我们就要走了。” 叶晚棠神色一黯:“走?不等殿下吗?” 司清矢口否认:“我们后面这队伍太庞大,跟不上殿下的脚程。殿下与我们分开走能提前很久到达京城。” 其实叶晚棠也不知道该与司清说什么,心里有着浓浓的不舍还有许多话语,只是站在司清的面前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突然大胆地抱住司清的腰身在她的脖颈蹭了蹭,宛如一只小猫一般。 司清被吓了一跳,倒也不反感叶晚棠的行为,有些僵硬地问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叶晚棠在她的颈窝处闷声道:“不知道说什么,抱一抱算是送别吧。”她嗅着司清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随即松开手退了出来:“大人慢走,路上小心。北方严寒,大人注意保暖。” 不知为何,在叶晚棠松手时司清感受到了一点失落,她皱了皱眉将这奇怪的感觉驱走看向叶晚棠:“将军也多保重。告辞。” 再一次,司清在叶晚棠的视线追随中越走越远,她的内心有些挣扎。她想上奏请命将自己调至皇城,她相信陛下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但是她答应过檀颂云会好好守护南方的边境和百姓。 屋子里,宫云手脚利落地收拾着行装,檀临安正俯下身子给顾玄霁的脖颈上药。她轻轻地涂抹着,注意到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消沉。 上完药她在顾玄霁的身侧坐下来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顾玄霁觉得自己的心里窝着一小团火,他知道当时檀临安说的是假话,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生气,但就是有些膈应。他将头偏到一边没有说话。 檀临安稍微思索片刻便知道顾玄霁在为何事烦恼,心底颇有些无奈。她将男子的脸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玄霁,方才我说的话只是戏言,我知道她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在我眼里也从来不是什么下人。” 一时间如同春风化雨,顾玄霁眉宇间的阴霾转瞬即逝,他也低声道:“抱歉,临安,我不该和你闹这小孩子脾气。” 檀临安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莞尔一笑:“没关系,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 安抚好顾玄霁,宫云正好也将行李收拾好。檀临安便带着他们二人加上程修立马启程,快马加鞭地朝着京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