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自由之夜,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我感谢难友们为我们做出的牺牲,庆幸自己逃出了死亡。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虽不敢享福,但总算可以无优无虑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了…… 可睡到凌晨两点多钟,楼上开始有了动静,非常清晰,是人在走动的声音。在不紧不慢的踱步,时不时的还有敲铁栏的声音,不知你们有没有过拿一支小棒划过长长的铁栏杆的经历?就是那种叮叮叮叮叮叮的声音。无法用任何方式来解释。后来就在房间的一角转起圈来,就是我对角线的那角。我静静地听着越听越恼火。我想,奇怪了。我们被关的地方是二楼,三楼没有人住,这人也许是才住进的吧。但不管怎么着,半夜三更不睡觉走来走去影响别人,要让看守发觉,非遭重罚不可。得提醒他一下,便开始敲敲后墙,这是上下联系的方式,可联系了多次对方就是不理,仍就不紧不慢地踱步转圈。我没则了,只好情不由衷地自语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要是能下来我们也可以交流交流,别走来走去影响别人好不好?”…… 突然……那脚步声竟在我牢房门前响起。接着,黑暗中我看到我的牢房门竟被慢慢推开了,门外黑沉沉的,但我还是看到了走廊上的灯光。那脚步声竟朝我慢慢走过来,但却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吓得我连连退到墙角,似乎感觉到我前面有个东西正走到我跟前来。就在我跟前停下,我们面对面的站着,但我却看不到他一丝的影像,随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便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便被赶出了囚室,集队前往采石场,路上一个难友笑着低声问我: “昨天睡得好吗?”我说: “不错,比水牢里强多了。” “那是,那是。可要是我,宁愿去水牢。” “那为什么?” “因为看守长从没安过好心。”…… 中午吃饭时,志朋兴冲冲地走过来说: “队长,我听说你住的那间牢房闹鬼,有这事吗?” “你听谁说的,夜静入深,空穴来风有点响动不是很自然吗。房屋结构老化,脚步声,呼吸声引起共振,老鼠出来活动不都会发出响声的,反正我睡得不错。” “你说睡得不错,就意味着他们说的对,是吧?” “我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那子虚乌有的东西吗?” “不对,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有些失去的古老东西虽然被人们所遗忘放弃,其实他们依然存在着。我想通过和这些异形灵幻的接触交流,是不可错过的机会,你真幸福。” 我真想扇他一耳光,一夜被那脏东西闹得无法入睡,他居然说我真幸福,要不是他疯了,那就是我疯了。” 吃完晚饭,我不得不回到那该死的牢房,心想,得有点精神准备,趁早入睡好应付未来…… 几天过去了,竟管响动声时有时无,不可思议,习已为常也就不再意了。而此时却又发生了一件不曾想到的事,就在我牢房窗外的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上,那只色彩斑烂的鹦鹉又飞来了。它竟毫无顾忌地站在我牢房窗口对面的树枝上,不时朝我房里张望,似乎在感谢我……这时我才发现这是一种生活在热带丛林里的琉璃金刚鹦鹉。这种鸟很珍贵,颜色非常的艳,以前只是在图片上或影视中见过的那种。我很奇怪,这种大鹦鹉一般都是在动物园里,怎么会有野生的?而且为什么到晚上就会来到这里?但是也没多想,偶尔还隔着铁窗逗逗它,或是丢一些吃的东西,但它从未吃过。它几乎每天傍晚都飞来陪伴我一阵子,直到夜幕降临后悄悄飞走。 一个月后的一天,狱警叫我和另外几个关单间的犯人上三楼打扫卫生。可能是因为晚上他们值班的狱警也害怕。所以想去看个究竟。两个警察和一个杂务(就是监狱里管犯人的犯人)带着我们上到了三楼。通道的大铁门被一把大锁锁住,残破的封条瑟瑟的抖动着。这不由得让我大吃一惊,它说明三楼上更本就没有人住,那那些脚步声或响动声,是谁在搞恶作剧呢?……从铁栏向通道里望去,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好阴森。虽然是大白天,但是里面却是雾蒙蒙的,好象看不通透的样子,地上全是灰,厚厚的灰,死一般的沉寂与死一般的阴冷,让我们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杂务打开了锁。没有办法,在监狱里,让干什么就必须干,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一个接一个走进去,开始扫地。每间屋每间屋的清理。为了壮胆,我们都在一起扫一个屋子,看上去挺滑稽。扫到我们班的楼上那间,发现地上有一张画。 这是一张像是挂历的印刷品,但是没有日历,像挂历一样大,纸质也是现代的纸质。上面是一个美人。不是影星歌星,没有人认识这个美人,美人在笑着,很怪的笑容。怪得让人不敢多看一眼。最奇怪的是,这个美人的肩上,有一只大鹦鹉!和我窗外梧桐树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琉璃鹦鹉!当我们把打扫来的拉圾堆放在院里时,一个看守点着了火,这时我拿起这张画向看守要求道: “请把这张画留给我好吗?”不料看守一把把画夺过去骂道: “你他妈做梦想媳妇,尽想美事。” 说完把画丢进火中,画被烧掉了。就在这时,通道里发出一声巨响。象是一个大木墩子重重地摔到地上的声音一样,我们都能感觉到震动。所有人面面相觑,包括警察。 从那天起。那只琉璃鹦鹉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窗外的那株梧桐树上。 也就是从那天起。每晚的声音比原来要大得多,复杂得多。有着各种声响。有哭声,有拖着铁镣走路的声音,总之,比原来要嚣张得多了,而那烧画的看守,也不明不白地被房顶上落下来的砖头给砸死了,同样,和我一起蹲水牢的王红兵也失踪了。 这样一来,除了我们最早关进这栋楼的囚犯外,再没人愿去,即使囚犯们迫于无奈,而那些狱警看守员一到晚上都不愿再去值班。 狱警打了报告,警署也来了很多人,没有查出任何原因。晚上仍然在响。最终,看守长怕影响自己的前程不愿向市里报告此事。因为,就在此时,又发生了怪事。 下工后我回到牢房,当看守把门锁上后,我便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有人进来了。而且就在我面前!可我仔细地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异常的东西。但是我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我的面前有东西,特别是我的床上好似有个人躺在上面,使我无法过去,更不想躺下去。一种莫名的恐惧让我越来越不舒服,我想是不是我又生病了,这到真让我害怕了,为了消除烦恼我便掏出火柴点起烟来…… 这时我突然发现牢门的小方窗外,看守长正惊奇的呆看着我,我说: “怎么啦?抽烟是狱规充许的,这也要罚吗?” 而看守长却大叫说: “快看你的床,床上有人!他是怎么进来的?”而我却大为恼火地骂道: “见你的鬼啦,锁门的是你们,开门的是你们。我哪儿知道有人没有人……但当我转过身去一看,把我这个久经沙场看贯了死尸的人也吓了一跳。确确实实我的床上是趟着一人,而且是个死人…… 只见那个死人赤身露体,孤零零地躺在我的床上。同时我还发现牢房里一片惨白,白森森地咄咄逼人,庄严肃穆得冷酷无情,使整个牢房仿佛还处在无穷无尽的折磨及由此而引起的惨叫声中颤动不已。 夕阳的余辉照在他身上,使得他额头上青黑色的斑点分外醒目,使得他那裸露的肚皮上,映现出耀眼的绿色,而肚子则膨胀得象个盛满了水的大皮囊。他的尸体象一瓣光洁的大花萼,象一株来自热带丛林里的奇花异卉,被人难以为情的供奉在死神的祭坛上。他的腰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蓝两色,璀璨夺目。他的肚脐下面的那个大伤口里散发着一股可怕的臭气,他因炎热而在慢慢的绽裂,象一道深深的红色的犁沟。 死人的嘴巴也因腐烂而裂了开来。他看来好象是在微笑。他梦见了一颗吉祥的星星,梦见了馥郁的夏天的夜晚。他那正在融化的嘴唇似乎正因接受了一个轻轻的亲吻而微微的颤动起来。在说:我多么爱你。我曾经爱你爱得那么深。要我告诉你我曾经多么爱你吗?当你走过那块罂粟地的时候,你自己便是一团芬芳的罂粟之火,你把整个夜晚都吸引到你的躯体里去了。你那正在脚踝四周飘动着的衣服,在落日的余辉中宛若火焰的滚滚波浪。但是你在亮光里微微颔首,于是你的秀发在我的热吻之下仍然燃烧起来,红如火焰。” 看守长突然大叫起来,发疯似的朝走廊通道跑了……而陪同他一道来的看守也叫起来: “怎么会是她!她她,她早就死去了,到现在骨头都成灰了,怎么还会现身呢?……”突然他看着我的手说: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火柴!怎么了?点烟当然要用火……”这下我才意识到从他们来到现在己经很长时间了,我擦着了的火柴,到这时早就应该烧完了。可我的手一点不烫,而手上的火柴依然烧着。奇怪的是它的火苗是蓝色的,很亮!像蓝色的萤光灯一样,把整个牢房照得如同白昼。而且一点也没因燃烧而缩短……我这下倒真吓坏了,本能地朝火柴吹去,真有效。蓝色的火苗一下熄灭了,整个屋子又恢复了平常状态。再看我的床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像刚刚出现的图影,不过是电影镜头投在银幕上的图像,当光源切断后仍就恢复了原样。当我回头再看看守时,他己没了影踪,我只好把铺盖搬到地上,因为我每天睡觉时总感到床有一半吊在空中,原来这人就死在这床上,原因找到了,我深信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时间是最公证的审判官,不管你有多大的权势,也不管你是穷人还是财主,只要你触犯了天怒,时候一到全部都报。 看守长疯了,是被吓疯的,这在采石场己成了公开的传闻,可谁都知道一个当兵的是决不会被一记尸体吓疯的。还是一位年长的看守说得好: “官情薄如纸,人情淡如水,天作犹可恕,人作天不饶。” 我想,这一定和床上的女尸有关,因为看守长让我想起了连长与姑娘的故事…… 大闹了一场后,看守长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我们过了三天悠闲的日子。新来的看守长便下达了将我们几人,和另外新来的土匪、杀人重犯,去打防疫针的命令。八天后出发,转送雷岛苦役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大家都知道,那里可是个与世隔绝的地狱。给我们打防疫针,是为预防热带病。每人打三针,打了防疫针就意味着很快将被送走。听说对那些得了不治之症的,无用的,将就此被解决掉,这也许是我们的报应来了吧。 晚上,好心的看守给我送来了几盒烟,对我说: “我希望你会带着我的好印象离开这里,我只是个看守,我要尽量少打人,我任这个职务是因为我有九个孩子,我很希望你们能得到特赦。再见了,祝你们好运,明天船到。” 是的,我将为他祝福,好心的看守……怎么了?我变成神父了。 真的,第二天,我们每组十人,集中在惩戒区的走廊里。每人分到一壶水和几个饭团,一辆隔离车一下把我们送走了。我对大家说: “勇敢点,一个新阶段又要开始了。” 志朋看着我,眼睛炯炯发光,一副满意的神情。把手按在我的手上说: “来!我们要同生共死。” 他总是把新的地方当成了历险之地,从不奥悔也不忧虑,人生要真像他想向的那样该多好呀! 我们生坐在不大的船仓里,每人身边的行李就一个包,还是显得非常憋气。几次向看守们提出抗议,但他们仍拒绝为我们通气,甚至连门也不给开。直到进入太平洋后,在船舱里发现了两个旅伴闷死的尸体后,才轮流到甲板上放风。 当第二次放风时,我们刚爬上甲板,突然一个戴着墨镜又胖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和我们一样统一的犯人服跑了过来,满嘴脏话地抓住志朋骂了起来: “你个混蛋,我终于抓住你啦。说!你把我的钱弄到哪里去了,你要不说,我就杀了你!” 志朋忙朝我身后躲,而国栋抓住那人的手,一使劲对方的手便松开了。很快朵嘎黑八都围了上来,国栋骂道: “狗东西,别他妈找事,船上刚死两个,你想凑个数吗。”说着一把摘下他的墨镜,我们大吃一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给我们带来灾难的监狱长先生。志朋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呢,好戏开场了,监狱长如今也成罪犯了。”但监狱长仍旧喋喋不休地说: “还我的钱!还我的钱!” “那是你的钱吗,是社会是华侨社团捐给囚犯的钱,你想独吞吗,你做梦吧,我己把它还给了你们的政府。” “你胡扯,要真还给政府,我能到这里来吗?” 我一听忙问: “志朋,这是怎么会事,什么钱?” “记得我们天天打比赛拉赞助搞慈善吗,他让我把收来的钱全转入为他设立的秘密帐户上,再做一本空帐应付政府,这么一来所有的钱都归他了,令他想不道的是我给他在数字上玩了点游戏,这钱就飞了。临了给美国佬留了个纸条, 他就上这里来了。” 国栋一听,自己每天辛辛苦苦的比赛收入全被这条恶狗吞了,一拳把他打得飞了出去,监狱长爬起来便跑了。 这时不知谁喊道: “快看,那是陆地!”…… 我们一起朝船栏跑去,眼前一小条灰朦朦高低不等的小小山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远处的海水不停地向那山峰奔流而去,形成一条白色的海岸线,众多的人跑出船舱,怀着不同的心情眺望着它…… 那里就是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