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位于中南半岛的金三角可以说是最为混乱的时期,各地风烟四起危机四伏。支那各国都在忙于战争,而世界大国纷纷插手各国内政,加入或参予到战争中来,针锋相对,武力相向,毗邻金三角西部的阿富汗,因战火屡屡,搞得人民贫困不堪,民不聊生。为寻求活路,开始大力种植罂粟,逐渐在毗邻中国西北部边境地区,位于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伊朗三国的交界处,形成了又一个毒品王国——新金月。这就加快了毒品经济的发展和竟争,加上地方官员贪污腐败,军官勾结毒贩狼狈为奸,在金三角走私贩毒几乎成了公开的行为。而我们的护商任务也越来越多,队伍也越走越大,对全世界人类的危害,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这些乱成一团乱麻似的国际问题,跟我们又有何干呢…… 我们仍就扛着巴雷特狙击枪,或柯尔特9MM冲锋枪,带领着一长列逶迤而行的武装马帮,行进在硝烟弥慢的金三角丛林里。长年屡月的丛林野外生活,亚热带的阳光和风雨,已经把我们锻炼雕逐成了与掸族汉子毫无二至的当地人了。只比他们更加壮实,更为凶狠,特别是国栋,高大结实,嘴角粗硬的胡髭,呈棕黑色的皮肤,布满汗珠,在太阳下泛着油光,更显出了他的威武。让人见了他也会产生一种畏惧的心理,但因为他正直为人大方,又迎得了大家的敬重,遇到不平之事都喜欢找他解决,更增加了他在队员中的威信。 我想,如果知青们都像他一样,那么要把金三角踩在脚下也并非难事…… “队长!”突然一声惊醒了我,回头一看,正是国栋,他倒提着枪来到我跟前,我忙问: “哦,国栋,有情况吗?” “不,没发现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说……是不是想回女儿国一趟,回来时放你三天假……” “不不不,我没那份心思,我是说……嗨,说了怕你受不了……” “说呀,大江大海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说!” “我们护商对里的知青挟带私货贩毒。” 我大吃一惊,护商队历来就有两条不成文的铁定纪律,一是携枪叛逃,二是积自挟带毒品都是犯大罪的行为,将处予酷刑。要么被拉去枪毙,要么被扔进土洞,这土洞分为干洞和蛇蝎洞,深约二十米,实为一口枯井,干洞让死囚慢慢折磨而死。而蛇蝎洞只需一两个小时,便会被蛇蝎毒虫啃光变成白骨,像中世纪奴隶主对付奴隶那样。我忙问: “是谁?快说。” “郭晓阳,还有其他几个知青。” “拿实了吗,有证据吗?” “还没有,不过听说总部很快要派人来追查。” “……那给我盯死了郭晓阳,注意总部的动静。” “好的。” 我突然想起朵嘎那个缺鼻子少指头的阿叔,对我说过的话:“你们大多数知青的转变过程,都不外乎先参加反政府游击队,这就是所谓的革命,去完成精神理想主义的破灭和灵魂与肉体的洗礼和堕落,而后面的任何转变都会非常自然和容易了。因为要改变金三角的社会环境,你们没有这个能力,你们不过是金三角历史舞台上一群匆匆而过的路人,会很快消失在这茫茫的绿海之中……。”看着我满目忧愁,国栋说: “队长,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处置?” “……是啊,清迈,曼谷、仰光、香港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这话也对也不对,因为穷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关建看你怎么去做。如果穷者努力把自已变成富人,那么他就进了天堂,如果穷人一味钻进了钱眼里,那么他也钻进了地狱,想救也迟了。” 走熟了的路,倒也很顺利,当我们来到大其力城外一个秘密交货地点送完货后,我和国栋便盯上了郭晓阳。这时郭晓阳朝货主走去,领着货主朝驮子走来,又点了点驮子数。当点到第十驮时,我看到郭晓阳用姆指朝下压了压,货主变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塞到郭晓阳手里,二人便分开了…… 看到二人离去,我忙朝驮子底部一摸,足有四块方砖似的海洛因用胶布贴在驮子下面,共有四公斤,国栋说得不错,他们不知何时已干起了贩毒的勾当。 “怎么办?要被总部发现,他们都得掉脑袋。”国栋说。 “盯紧点,看看还有谁?”…… 护商队完成护商任务后,按照贯例放假一天,大家很快换上衣服进城玩耍购买东西去了。我们看到郭晓阳带着四个知青,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家按摩妓院。完事后,来到一家中国餐馆,要了一间包箱及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大吃大喝起来。当我和国栋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家全惊呆了……国栋说: “哈哈,不错呀!饱赏美色极尽人生之乐,又来品尝美味佳肴,过起了资本家的日子,都发了财吧。” 大家一下都变得紧张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一声不吭。郭小阳朝大家看了看说: “队长,你们来啦,快快快一起吃一起吃,老林里跑了一个月,到这里放松放松。” “真他妈棺材里抓痒不知死活,你们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柴大哥,不怕你生气,你的为人和勇气我们都佩服你,大家都是知青,同是天涯沦落人,干嘛跟自已过不去呢。他们哪一个当官的白不吃黑不拿的,谁没有几百万几千万的家私。最穷不过还是我们穷当兵的,冲锋打仗死在头里的不就是我们,我们凭什么要给他们卖命……” “柴大哥,晓阳说得对,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从前打仗为别人卖命,是为了夺取政权解放全人类,现在为了什么。既然他们当官的走私,我们为什么不能干,为自已赚点钱犯了谁的王法。”知青们一下都说起来: “这里又不是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不过是个崇尚金钱、身份、地位、荣耀的世界,叫花子可以没有钱,但决不能阻止他没有欲望呀。我们多少知青不就是这样稀哩糊涂地送了命,别以为自已清高,护商队哪天不在干犯罪的事。” “对!队长,柴大哥,我们知青也可揭竿而起,你们带领大家干,成立个战斗队……” “我看行,都是知青。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看叫兄弟会。” “不,叫青红帮!……” “那是旧社会的袍哥大爷,干脆就叫红卫军……” 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人,我真恨不得抽他们几个嘴吧,气得我猛拍桌子吼道: “够了!别忘了我们不过是一群可耻的偷渡者,是没有国籍的难民,是一群生活在国境之间空白地带的人。我们一旦离开这支会说汉话的军队,立即就会被追补,关进牢房或被当场打死,你们知道吗!揭竿而起?你们连掸话都说不清楚,怎么个起法?你们知不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总部已经知道这事了,很快就有人来调查这事。” 郭小阳等人一听,脑袋一下炸开了,慌忙带头一下全跪在地上,说: “队长、柴哥,我郭晓阳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你们走,不管是枪毙还是进洞我都认了。只求你们看在同是知青的份上,放过他们四人。他们都是我拉进来的,请高抬贵手让兄弟们过了这登砍。我一定记住你们的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你们……”国栋似乎很同情这硬朗的同伴,扶起他说: “好了,死也好,活也好,遇到谁,干什么,这都是命。起来吧起来吧,这可不是我们知青善常的……”但郭晓阳仍不肯起说: “队长,请你表个态,我就起来,你要不表态我就这么跪着。” 我不敢面对郭小阳,避开了他。更无法表态,因为在知青心目中,无一例外地淤集着人生岁月沉集下来的某种共同情感,就象远古的化石,已成为灵魂的一部份。在任何时候,那些垂死的灰烬仍可复然,人的记忆和情感是不会死灭的。就算是一个死囚,在他临死前,我也没有权力阻止他奔向自由的大地……于是我说: “把你们的枪都交给国栋,我不想在看到你们!”郭小阳起身后说: “谢谢队长,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们,你们知道这批货卖到哪里,据货主说是运往北边去的。” 我心里一惊,北边这当然意味着我同样和他们一样,是个不可饶恕的残害同胞们的贩毒者。我就象一个罪犯匆匆跑出了餐馆…… 大其力的夜晚是美丽的,但这一夜我始终无法入睡,心里一直焦燥不安七上八下,右眼皮老跳个不停,似乎在跳祸。 一年多来我深知在这条贩毒山道上的险恶,处处布满杀机,这种杀机不仅来至外部还来,原因当然还是毒品那巨大丰厚的利润。难道知青也逃不过这种堕落和对人类犯罪的诱获吗,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呀,他们的道德良心何在。难道真是人们所说的任何人都逃脱不了一种命运,那就是生存,为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吗。那我还有国栋不也是知青,我们为什么不那么想呢,我突然想到知青说的别以为自已清高,护商队哪天不在犯罪的话来,我不也跟他们一样堕落在干着帮助毒贩们残害人类吗。我的罪恶大过他们何止百倍千倍,这难道该怪罪于社会环境吗……我突然醒来,已是该上路的时候了。当我得知郭晓阳他们都失踪了,我便带领马队朝森林走去。这时国栋跑过来低声说: “队长,他们把枪带跑了。” 我心一沉,感到一阵巨大的痛楚,我又犯下了一次无法原谅的罪恶,这也许正是国栋所说的是命吧,因为在金三角,他们是无法逃脱张孝全110特种部队的追捕的,我默默为他们祈祷着…… 一阵不是葬歌,胜似葬歌的歌声从山下随风飘来: 我们是掸人——我们是掸人——象旭日冉冉一轮——我们的时代一定会来临——我们是掸人——我们是掸人!…… 与歌声相对应的却是我们脚下一片长眠在山坡上的墓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塌的塌,陷的陷,有的挤成一堆,有的稀稀疏疏。荒草片野,连墓碑也歪歪倒倒,而更多的是一堆堆的荒草土坟,也许只有他们活着的亲人,记注了他们最后的归宿。穿过这片墓地便是孟版,往日来到这里,我们总要告慰死去的同伴们,在他们的保佑下,历经数十天的艰难历程后又回到了家了,顺便点燃几支香烟插在他们的坟前。 但这次却不同了,马队纷纷朝前赶去,因为就在幕地空旷的场地上,结集着众多的人群,这是处决犯人的贯例。枪毙之后就地掩埋。在金三角每天路旁沟里都有尸体,但这并不会引起人们的观注,反而当众处决犯人到会引来众多民众相送。这也算是一件奇事。一阵不祥之感略过我心头,我丢下马队带着国栋朵嘎朝人群聚结地赶去。 很快我听到人们在纷纷议论: “一群不知死活的小汉人,居然携枪逃跑,也不想想你能逃到哪儿去。” “他们有什么功劳,凭什么钱拿得比我们多,还嫌钱不够,私自走私贩毒,可恶可恶。” “这些小汉人也真可怜,在老林里迷了路,转了多少天也没转出老林,还被打死了两个,真作孽哦。” 我的心一下捉提到了喉头,说不出话来,难过道郭小阳他们没跑成被110逮住了。我拨开人群一看:果然不错郭晓阳和另外两个知青被五花大绑地站在空地上,脚下早已挖好了一个大坑。看来这时处置他们是特意安排好,等我们归来时处置,以儆效尤。 三人浑身上下的衣服裤子,已被森林中的树枝撕成了柳条,露出满是血痕的机体,脚上没了鞋,全是干了的血疥,满脸血污和泥水遮住了往日天真无邪的幼稚。看到我们后。郭晓阳装出一副老沉的样子,苦涩地笑了笑说: “队长,总算有结果了,对不起,我没照你说得做,因为在金三角没有枪就没有公平,结果我还是错了。” 说完泪水夺框而出……站在他两旁的知青,看到我们不由得大哭起来,说: “队长,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我们还年青呀……” 我一阵心酸发疯似地跑到张孝全跟前,跪在地上说: “参谋长,责任在我,是我没带好他们,我请求你处罚我,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以我的人头保证,这样的事今后决不会再发生。”不料张孝全冷冷地说: “你们以为这里是度假游乐的地方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司令够尊重你们了,可你们是怎么报答他的,还携带枪枝逃跑,这是叛变。知道吗,军法就是军法,没有商量的余地。” “参谋长,他们几人为战争都流过血,从不怕死偷生,也是我的同乡,我请求让他们带罪立功,让他们死在战场上总可以吧!”不料张孝全大骂起来: “别给老子在这里婆婆妈妈的,我身边的军队哪一个怕过死,今天之所以等你们来了再执行枪决,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谁要违反了军法全都一个样,一群养不家的野狗。”国栋本就有些怒气,一听到骂知青是野狗不由得怒火中烧,回敬说: “参谋长,我们要是野狗,那请问你是什么?”不料这话引起了残军们的反感大骂: “你们不是野狗是什么,投这投那都没人要,司令收留你们供吃供穿,钱拿得比我们多,还他妈背叛,没良心的混蛋,毙了他们!”知青也叫起来: “都是汉族,我们是野狗,你们是什么,我看是走狗。” “我们吃了拿了,打仗流血哪一样比你们差,看看你们身后的那片坟地上的土堆,全是知青,死了连块碑都没有,知青好到哪里啦!” 我忙站身来大声说: “参谋长,既然是军法从事,我无话可说,我最后请求让我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换一换,去了绳索,好整洁一点上路,这不违反军法吧。” “那可以,但不准换上我们的军服。”国栋说: “你放心,要真拿军服给他,那临死他们也决不会穿。” 我和国栋朵嘎走到三人身前脱下自己的便衣,帮助三人穿上,站到一边说: “知青兄弟!先走一步吧,有结局总比没结果要好,活着的尚且没有脱离苦海,死去的何常不是一种幸福。” 一阵枪声过后,他们跌进了坑里,我、国栋、朵嘎开始不停地往坑里填土…… 夜是那样的深沉,月光和焚烧冥币的余火照着我的脸,他们在地下沈默,我觉得他们并没离去,一定在广阔无边的静谧中遨游,我觉得在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它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图象、或形或影,而只是一种感觉,它穿越了两个世界,进入了一个非物质的世界,只有灵感才能感受到它。 我们都沉默地坐着,坟地是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