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上了前往上海的飞机,到了上海再转动车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直到起飞前一秒,他还不太能把现实世界跟病中的梦幻世界区别开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确定自己的主治医生不是姓蒋的年轻男子,而是姓秦的中年女性。又费了更大的劲儿才确定老爸并没找过自己,也没把自己推向高速行驶的汽车。老爸对自己依然冷淡,但听医生说,老爸在林晓丽走后去看过自己两回,更奇怪的是, 这次跟老爸见面,他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的笑意,虽然那笑稍纵即逝,但在陈曦的印象中却是多年未见了。提及林晓丽,老爸只说让陈曦千万别错过这么好的老婆,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比她更爱陈曦。这些都还好办,最让他惊讶的是,亲手经营的丝袜生意居然变成了 T 恤生意,不过网店还算进行顺利,在简洁的帮助下一切良好。可这个家的女主人,却不在她的家。“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空姐甜美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陈曦无心倾听,他盯着窗外的天空,脑子里全都是林晓丽。关于林晓丽为什么要走,朱薇跟简洁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朱薇说,晓丽姐要回去处理父亲的遗产,一套房子。简洁说,林晓丽不想再守着陈曦过没有希望的日子,还劝他放弃。陈曦的直觉,事情绝不是朱薇跟简洁说的那么简单。回到家,他翻遍了每一个地方, 却找不到老婆留给自己的半点讯息。多年的夫妻,陈曦很了解林晓丽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 她做任何事都会有个交代,苏醒前的那个春梦,他可以肯定是林晓丽的努力唤醒了自己。他已经不愿再耽误一分一秒在路上,恨不能自己生出翅膀飞上天去。飞机已经起飞,高空的气压让陈曦的耳朵痛起来,比起他在病床上经历的那些痛苦, 这又算得了什么。令他费解的是,不仅林晓丽的手机变成了空号,就连丈母娘也失去了联系。难道在那个漫长的梦中,丈母娘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们已经放弃自己出国了?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已经知道岳父大人去世的消息,看来那漫长梦境中的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身边的两位大婶在无休止地讨论着炒房生意,陈曦闭上眼,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 自从苏醒以来,他就在无时不刻地为林晓丽担心。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个短小精悍的梦。梦中已经去世的母亲忽然现身云端,微笑着对他说:晓丽是个好媳妇,你的选择没错,现在,妈妈要带她走,让她替你孝敬我了。妈妈说完话,在云头露出一个笑容就消失不见了。陈曦着急地追着跑,可那无边无际的云,怎么也跑不到边。最后陈曦在云中精疲力竭地摔倒,梦醒了。这是个噩梦,陈曦一脊梁的冷汗。下了飞机后,他上了动车,又经过一个半小时,按照曾经的地址,循着路找到了丈母娘家。远远地看着那个院子,他就开始安慰自己,还好, 院子里有花有草枝繁叶茂,丈母娘一定还在。按下门铃,陈曦忐忑又焦急地等待着,可是没人应门。他也不敢走远,守在门口,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主人回来,这是唯一的线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靠着铁门坐在地上, 心从没这么踏实过,他有种预感,林晓丽还在这座城市。这一等,就是一下午。毒辣辣的日头把陈曦逼到墙根,然后一点点地黑下去,他不敢走开买食物和水,生怕一离开,丈母娘就回来。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能把他逼到万劫不复的绝境,太阳就要落山,又饿又渴的他正处在日与夜的交界线上,一不留神,就可能堕入黑暗的深渊,永无天日。此时此刻,在他心中唯一的太阳,就是林晓丽。就在他口干舌燥得快要晕倒,终于看到远远地驶来一辆车。丈母娘回来了,见到守在门口的陈曦,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是你?”晓丽妈看到了陈曦干得要暴皮的嘴唇,动了恻隐之心。“我来找晓丽,妈,请您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陈曦赶紧站起来,起猛了,头有些晕。晓丽妈冷冷地,也不招呼他,径自开门。陈曦想跟着进去,却被晓丽妈利落地关在了门外。砰的一声,大门差点撞上陈曦的鼻尖。屋里一片安静,晓丽妈没有开门的意思,仿佛陈曦是透明的。陈曦等的就是晓丽妈,可现在晓丽妈回来了,他却什么也说不了。大病初愈,身体尚未恢复,又熬了这么久,早就全身乏力,无奈地坐在门口的地垫上,那姿势像条狗。陈曦一点也不怪晓丽妈。自打林晓丽跟他私奔结婚后,就再没回过娘家,陈曦曾经好几次想给晓丽妈打个电话, 问候一下,给晓丽妈道个歉。每次号码都按下了,却迟迟不能按下播出键。因为当初那次不快的见面,因为晓丽妈质疑自己的能力,强烈反对这桩婚事,陈曦对晓丽妈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作为一名晚辈,无论是否好恶,他都应该对晓丽妈抱持尊敬和谦让才对,他不是不懂这道理,只是要做出来,心里总是别扭。每年春节陈曦都带着林晓丽去给自己老爸老妈拜年,而对晓丽妈,连一个最起码的问候都没有,于情于理,都是他有所亏欠。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报应,欠着的,总有一天要还, 只是陈曦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还。陈曦忍着饥渴,足足守了两三个钟头,没等到开门,却等来了保安。“你是谁呀,这可是人家私宅,你不能这么待着,赶紧走赶紧走。”“对不起,我是这家的女婿,这次是来找人的。”“我在这儿干了五年了,从没听说这家有女婿的,少唬我,快走啊,不走我叫人来了。”“我真是这家的女婿,不信您问问。”“少废话。就是这家女主人打电话让我来赶你走的。”陈曦不说话了,一抬头,看见楼上窗帘里晓丽妈优雅的脸。保安把陈曦赶出了小区,陈曦在士多店买了的吃的喝的,守在小区门口。他想好了, 如果老婆不在娘家,晓丽妈迟早也得去看她,只要跟着晓丽妈准没错。陈曦在马路牙子上又坐了两个钟头,果然等到了晓丽妈的车,他忙起身伸手打车,不料一直等到晓丽妈的车快要拐过路口了也没打到车。一急之下,陈曦赶紧追了出去,撒腿就跑。这一跑就是两条街,陈曦跑得气都喘不上了,两条腿也跑不过车的四个轱辘。看着晓丽妈的车消失在视线里,陈曦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继续守在小区门口了。这一守,就是大半夜,也不知晓丽妈去了哪里,迟迟不归。陈曦真担心她老人家还另外有处豪宅,万一今晚不回来,他就只能睡大马路了。没办法,接着等。大概十二点的样子,忽然下起雨来,陈曦没伞,附近也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只能把外套挡在头上,挡住一点是一点了。外套不防水,一会儿的功夫身上里里外外就湿透了。陈曦冻得连打三个打喷嚏。就在这时,远处一道亮光朝他照来。陈曦循着光看去,是晓丽妈的车前灯。晓丽妈把车开到陈曦面前,打开车门,一句话也不说。陈曦赶紧上了车,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妈。“先别急着叫我,先跟我回去吧,我有话跟你说。”晓丽妈冷冷地。陈曦终于再次进入林晓丽的娘家,院子里的绿植和屋里的装修和第一次来时没有太大变化,真正的优雅丝毫不惧时间的考验,只是需要相当的物质代价。“去洗个澡,这里有干衣服。”晓丽妈不拿正眼看陈曦,只是扔给他毛巾和衣服。陈曦早已冷得发抖,赶紧去洗澡,洗澡时,心里忐忑着一会儿要跟丈母娘说些什么。等他走出浴室时,丈母娘已经备好了热柠檬茶。“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没来看过您,没给您打过电话,我错了,我给您赔个不是。”陈曦深深地鞠了一躬,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今天你等我多久了?”晓丽妈好像没听到陈曦的话。“到现在,应该有十一个小时。”陈曦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一个小时,只有半天。你感觉怎么样?”晓丽妈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感觉很难受,很着急,特别担心。”“你才等了半天,就难受了。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心情难受不难受?”晓丽妈终于回过头来,两眼中都是红血丝。“妈,我知错了!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求您告诉我晓丽在哪儿吧,我很担心她。”“在我决定要不要把她的事告诉你之前,先要问你几件事。”“您问吧。”“今后,你打算怎么过?”晓丽妈那双能看穿世事的眼,正视陈曦的眼睛:“如果你打算跟以前那样,得过且过地混下去,我看你也不必再见晓丽了。有我照顾她,会比跟你在一起更好。在你们结婚前我就说过,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是我的心头肉。我也说过,我不相信你会给她幸福。如果你没有信心的话,还是离婚吧。”“妈,这几年来,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日子也过得一般,但是我可以保证自己是全心全意爱着晓丽的,我心里只有她,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努力好好挣钱,我们还年轻,我想实现当初在您面前承诺的事,给晓丽真正的幸福。”晓丽妈沉默良久,陈曦的目光没有闪躲,带着执着。“你要考虑清楚,如果晓丽不能像从前那样,帮你做饭洗衣服,不能逛街看电影,甚至买菜都不能了,你还有信心给她幸福?”“妈,打我跟晓丽结婚,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陈曦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更担心了:“求您了,告诉我吧,她是不是病了?”“她得了很麻烦的病,需要精心照顾,即便治愈了,也可能反反复复发作,折磨到老。”晓丽妈慢慢地说着,同时审视着陈曦:“到目前为止,我对你依然不够信任。如果你不能照顾晓丽一辈子,请你现在就回去,你们已经做了七年的夫妻,这个世界上,很多真心相爱的人都不能做到七年的夫妻,你们的缘份已经够了。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还年轻,如果你选择放弃,我会对晓丽守口如瓶,不告诉她你来过的事。”“要是我不放弃呢。”陈曦的眉头拧在一起。“我劝你做好思想准备,毕竟现在的晓丽不像原来那么健康了,你要付出的,会比原来多许多,没时间跟朋友同事出去玩,也很难出门旅行,从此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过一辈子几乎没有娱乐和消遣的日子。”晓丽妈郑重地提醒道。“我不想放弃。我这条命是晓丽给的,要不是她,我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晓丽幸福,这次,我一定会比以前做得好。”陈曦站起身来,执着地看着丈母娘。走廊的尽头,就是晓丽住的病房了。陈曦的心情格外复杂,门后面,会是怎样的老婆,浑身缠满纱布?还是插满了各种管子?她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她会预感到自己的到来吗?她见到自己,会不会笑?答案是什么,全都不重要,无论怎样,老婆永远是最亲最爱的老婆,死神都不能把他们分开,病魔就更不能。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坚定地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陪在老婆身边, 有生之年,再也不分开。转眼间,他已经来到病房门口,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门的活页发出欢快的一声。最后一页,我想这样写 :家,不该是逃避残酷现实的栖息地,而是承载着我们去追寻现实和梦想的能量体。夫妻,这个温暖的名词,需要我们倾其所有地努力,去发现混沌世间 中幸福的真谛,让我们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