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陈曦站在超市里,放眼四顾有些茫然。这个时间段,年轻人几乎都在上班,超市里游荡的都是主妇和退休的老人。几位主妇和大妈围在水果柜台旁,等着售货员把限时打折的价目牌换上,这帮欧巴桑眉飞色舞地交流着各大超市打折信息。陈曦虽是第一次买菜,也不屑于她们为伍,朝着附近的肉类冷冻柜那边走去。医生说了,得好好坐小月子,得补补身子,就算自己不要吃,老婆也得吃点好的。陈曦最爱吃牛肉,直奔牛肉柜台,不看不知道,打特价,还得二十五块钱一斤。陈曦果断转移去猪肉柜台,排骨的价钱也惊人地涨到了二十多块,骨头上的肉这么少,根本就没什么吃头。本着性价比的原则,陈曦只好放弃吃红烧排骨的念头。陈曦记得老婆曾经做过味道很不错的酸菜筒子骨汤,做法简单,汤里下点粉丝什么的也不错,最后还能用吸管吸骨髓,挺好玩。筒子骨没什么肉,应该不会太贵吧,在陈曦的概念中这玩意儿应该跟青菜一个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算是剔得不带肉星的筒子骨,也要十多块一斤。“疯了吧,怎么不去抢钱啊。”陈曦心里一惊,瘪了瘪嘴,一抬头正好碰上柜台后磨刀嚯嚯的大师傅,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正用一种买不起就别看的眼神瞪着他。陈曦赶紧离开,转身去了旁边的水产组,心中暗自嘀咕,吃鱼一样有营养,还有蛋白质。这年头,鱼也不便宜,陈曦最喜欢吃的鲈鱼,也得二十多一斤,最便宜的就是死鱼了, 陈曦左看右看,最后才选了个不到两斤的雄鱼头,一会儿再买点白豆腐,估摸着能煲出一大锅鱼汤。肉少有肉少的做法,多放水熬汤,喝不完晚上放冰箱,明天还能吃上鲜美的鱼冻子。逛了半天,只收获了一个鱼头和两块豆腐,陈曦决定再买点小菜,没想到,如今的小菜比房价还涨得快,本地青辣椒都得六七块,快赶上肉价了。思来想去,陈曦又买了两瓶老干妈和霉豆腐,万一自己做的菜味道不好,也还有东西下饭。算来算去,不过一点点东西就快到一百块了,陈曦觉得现在的物价真是高得没天理,手里这点菜还是少。最后他还是站到了那堆被他鄙视过的,虎视眈眈等待特价时间的主妇队伍里。在队伍里站了两分钟,他听到了不少信息,某某酸奶买一盒送一个杯子,买某某饼干送一个盘子,买某某方便面还送个可以放进微波炉里的面碗……陈曦听在耳里,记在心上,一会儿抢到了特价水果,就去把那几样有赠品的东西都买回来。回家的路上,陈曦拎着沉甸甸的两大马甲袋,走得有些发懵。他也不知道,只是去买个菜的,为什么会花掉两百块呢,手里还多出了打折的洗衣粉洗发水,餐巾纸还有卫生巾。要是按照这种速度过下去,手里这点钱最多只够过一个月的。来不及吃饭,他就翻出林晓丽的记账本,看看林晓丽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不看不知道,老婆真辛苦。为了省钱,林晓丽经常坐很远的公车去蔬菜批发市场买小菜, 肉也是趁着周末早上大特价的机会,去跟那批彪悍的主妇们抢来的。别说是抢特价肉了,就今天抢个特价水果,陈曦都觉得是虎口拔牙。还嫌老婆越来越不温柔了,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苛求。温柔的生长环境,是优越的经济条件。在自己家这种需要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的情况下,老婆不变泼妇已经难能可贵。不行不行,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尽早工作才是正经。对于找工作,陈曦还是很有自信的,虽说是个女人身,但他具备一名程序员的所有技能。作为一个资深程序员,他知道有许多公司需要招人。他会为自己做一份合适的简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面试了。面试就是看人,对了,陈曦想起得收拾收拾这张脸。梳妆台的镜子里,是一个精神不振让人提不起兴趣的女人,头发因为缺乏护理很干很黄,乱糟糟的像枯草,鼻子附近冒出多小色斑,笑一笑,眼角的小细纹会更明显。不看不知道,陈曦这才发现曾经皮肤嫩得出水来的老婆,已经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变成了黄脸婆。上大学那会儿,林晓丽的皮肤是公认的好,又白又嫩,还有男生暗地里叫她糯米糍。打开梳妆台抽屉,里头满当当的便宜国货护肤品,用这些东西,怎么能妄想跟公司里那些美容院泡出来的美女同事比呢。陈曦有些心疼了,老婆省吃俭用过日子,对自己也抠, 虽然整天泡淘宝,却只买所谓性价比的便宜货,他还老是说老婆乱花钱,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其实是自己不会撑船,还怪河弯。好在老婆的底子好,陈曦参照着时尚杂志上的化妆方法,在脸上涂涂抹抹,遮住色斑, 遮住细纹,最后又把乱糟糟的头发全都扎起来。女人的游戏让人感觉新鲜,陈曦玩得兴起, 还给自己画上了眉毛和口红。虽然手法生疏,很多小细节还经不得细看,但是稍作打扮后, 这张脸已经变得容光焕发了。“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陈曦学着老婆的样子,冲镜子里的那个人嗲嗲地说道。看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把自己也逗笑了。笑着笑着,笑容渐渐凝固,他眼中有泪光闪动,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的女人,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镜子里冰凉的人影。求职,并不如陈曦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删掉了游戏,开始长时间地浏览求职网站,琢磨怎样把简历写得更好,认真分析各公司的待遇,遇上合适的就把简历发过去。这一等就是好些天,每一封求职信都石沉大海, 了无音讯。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的女人身份,他的学历证明和工作资历统统不管用了,第一关就死翘翘。陈曦当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除了老本行,他并不会干其他的,而且这行除了累点, 待遇还算不错,一旦找到新的工作,就不用为生活担心,他可不想天天跟那帮厉害老婆们抢特价水果。陈曦决定冒一次险,非常时期非常政策,现在不走寻常路,说不定还有用。在求职网站上,他看到了一家条件很不错的公司,招聘条件和待遇都很满意,最重要的是,公司距离家里只有两站路,上下班都很方便。这回他没跟以往一样,先发简历,而是抄下了公司地址和电话,自己找上门去。陈曦记得以前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过,就业专家提到过一个方法,先白干一个月,好的话对方肯定会雇佣自己。陈曦是打算去白干一个月的,他满以为自己这么优秀成熟的人才,人家肯定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精心选择了一家专业对口,档次也匹配的公司,精心准备一番,找上门去。不料他刚表明身份,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就黑了脸:“如果你注意了我们的广告就会发现,在最下面一行有四个字:合则约见。”“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冒昧,但我的情况比较特殊,那个……毕业证被人偷了, 我没法提供学历证明。所以我想,是不是能先给你们免费干上一个月,让你们看看我的工作能力。希望能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要不,让我先干一个星期也行,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的工作能力。”陈曦心里打着小鼓,终于把这些在家里联系过多次的话给完整地说了出来。陈曦见对方没什么反映,就挤出一个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更亲切些。“对不起,我们不能提供这样的机会,请你走吧。”表情严肃的中年妇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陈曦的请求。“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我的确是真心诚意想要获得这份工作,您不知道,我爱人现在还在医院里,我很需要这份工作,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陈曦心里的美好计划已经垮得稀里哗啦,他只好厚着脸皮哀求着。“首先,你没有学历证明,这不合规矩。其次,你来历不明,你没有以前公司的资料, 我们不能了解你的过去,这很危险。谁能保证你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中年妇女还算不错,至少把道理给讲清了。“商业间谍?”陈曦愣了,他完全没料到人家会这样看待自己。“你肯定不会承认,但的确存在这种可能,除了窃取商业机密,还可能挖走我们的技术人员,总之,我们不会聘用任何来路不明的人。另外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不论你家里有谁在医院,跟我们用不用你都没有半点关系。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公私分明,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万一你老公出什么事需要你照顾,我们又需要你加班,你会怎么选?”中年妇女审视着陈曦, 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很忙。”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一辆辆载满了乘客的公交车在陈曦身边经过。这座城市有数以百万计的年轻人,许多人未婚,但绝大部分的人都有工作。工作是成年人的必须品,就像空气和水一样不可或缺。沮丧,伤心,还有点气馁,这些负面情绪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用来,把陈曦团团围住,让他喘不上气。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大学刚毕业时,那时候,为了找份工作简直操碎了心。如今这年头,中关村要是掉下一块招牌,砸到十个人有八九个是博士,剩下一两个也是硕士,像他这样的本科生,人家根本瞧不上,更别说现在文凭还派不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