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楼下,经常有弹吉他唱情歌的男生。陈曦不会弹吉他,但是歌唱得好,他找了吉他俱乐部的同学帮忙,足足十八个男生,一人一把吉他。陈曦站在中间,还拿着麦克风, 不知道他给了门房大婶什么好处,人家居然肯让他把麦克风的电源插在传达室。林晓丽至今都记得,圣诞节的晚上,天上飘着雪花,寝室里女生们互相打扮着,准备去参加晚会。楼下不断传来各种呼唤和情歌声,唱歌的人都扯着喉咙。陈曦的声音一出来,立刻展示出压倒性优势,引得女生寝室楼上纷纷探出头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林晓丽正在盥洗室里洗衣服,卢佳大呼小叫地跑去告诉她:“不得了了,陈曦带着一大帮人在下面,那眼神亮得,看一眼能把人给点着。”“让他等着吧。”林晓丽虽然心里小小窃喜,表面上装作不以为然。等到她不紧不慢地洗完衣服回到寝室,姐妹们全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死党简洁满脸艳羡,说:陈曦今天有点不把林晓丽追到手不罢休的气势。林晓丽的死对头沈裴,嫉妒地哼出一句:活像个抢亲的土匪。那时候的林晓丽年轻气盛,沈裴比她还气盛。两朵系花环肥燕瘦,林晓丽娇小可人, 沈裴丰满成熟,同在一班又同寝室,表面上和气,暗地里都天天在比,比追求者的数量和质量。就算林晓丽和沈裴自己不比,同寝室的女生们也会帮着她们比,现在回想起来,大学时代的时间就是用来做这些无聊事的,越无聊越来劲。沈裴的表现让林晓丽很满意,女人的实力如何,还得看对手。连沈裴都嫉妒了,那今晚林晓丽就要把这场好戏演到底,刺激刺激她。楼下的情歌一首接一首地唱,林晓丽慢条斯理地打扮完,才下楼去。见她现身,那十八位吉他兄弟们自动列成两队,林晓丽公主似地站在中间。边上还冒出两个男生,帮忙在地上点蜡烛,陈曦绅士般鞠躬,冲林晓丽伸出手去。林晓丽还在犹豫, 楼上早就等得心急如焚的众多观众们开始起哄。林晓丽脸微微一红,把手交给了陈曦。在他们身边,烛光围成一个心形,陈曦不再歌唱,吉他伴奏还在继续。陈曦不像其他男生那样,问林晓丽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因为这么一来,他就会处于被动,聪明又自信的他直接敞开怀抱。林晓丽正在犹豫,只不过是伸出手去,想跟他握一握就算了。不料陈曦一用力,把她给拉到了怀里。真是太不矜持了,都没有半点抗拒,完全不是她的作风。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上头围观的女生们,还有路边经过的男生们,发出了铺天盖地地欢呼。简洁在上头吹出响亮了口哨,林晓丽的小心肝颤了一下,脸羞得通红。陈曦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吉他兄弟们集体鼓掌。远处,不知是谁在放烟花,无数璀璨光华齐齐炸开,照得半个天都发亮。那真是个快乐美好的夜晚,是林晓丽青春中的一个高潮。如果人生中的每一个晚上都能有那么精彩,都能被人羡慕,那该多好。书上说:睡美人被王子吻过之后才睁开眼睛,青蛙王子也是耍赖让公主吻了才亮出真身, 牛郎趁织女洗澡拿走她的衣服,白娘子故意下雨骗许仙的伞,这些故事告诉我们,每一段伟大爱情的开始,总得有个人先耍流氓!陈曦耍流氓是从那次看流星雨开始。说起来,真是浪漫得一塌糊涂。圣诞之后没几天,狮子座流星雨爆发,据天文学家预测是七十多年来最壮观的一次,新闻里一说,大家都激动坏了。流星,是用来许愿的,平日里可遇不可求的,现在可好,一来就是几百上千颗,跟下雨似的,这样的人间奇景不去看可就太浪费了。时间也那么好,半夜一点多,正好寝室都关门了,这给年轻人们提供了多么合情合理,夜不归宿的好理由。大学生们骨子里渴望着浪漫,渴望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里发生点特别的事,给青春留下难忘的一笔。就在那晚,所有饥渴的男生都洗去了色狼的嫌疑,摇身一变成为情种。大家纷纷约上心仪的女生去郊外的小山,欣赏此生难遇的流星雨。那时候天气已经很凉了,林晓丽寝室的女生们和陈曦寝室的男生们以联谊的名义聚餐, 吃完了火锅又吃麻辣烫。大家都喝了点酒,带着热乎乎的胃肠和颗蠢蠢欲动的心,集体踏上了上观星之路。路上的人不少,众目睽睽,不方便私密活动。陈曦壮起胆,把林晓丽从一堆女生中拉出来,拖到了一处隐蔽的小路上,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地吻下去。那是林晓丽的初吻,她的身体绷得像一棵小树,都不会动了。陈曦可真热啊,舌头就像一块糖,要化在他嘴里,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一双腿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任由陈曦的手把她搂成各种形状。天上乌云密布, 连月亮都不见,但她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头顶上有一圈跳跃着的小星星,金光四射璀璨无比。多年后,陈曦回忆起来依然感慨万千,不知那晚有多少人失身,可惜林晓丽太胆小,只肯接吻,直到两年后他们同居,关系才有新的突破。谈恋爱是件破财的事,钱总是花得特别快,看电影,吃馆子,吃完了还要逛街。林晓丽喜欢挎着陈曦的胳臂,两人说说笑笑一家家地吃过去,每家只吃一样,就算是撒尿牛丸也只买一串,两个人分着吃。买完后,林晓丽得意地一挥手,走,下一家。并不是每天都能这么奢侈,林晓丽没做家教也没有勤工俭学的收入,全靠家里每月给的千把块生活费,白天还得吃饭,同学生日还得送礼,自己年纪不小了,也不好意思老跟家里要钱。于是也有比较省钱的办法,去买十块钱五张的学校电影院联票,然后一个人先进去占好位置,另一个人出来买吃的喝的,这么一来通常就只用花十多块钱,能对付一下午或者一晚上。学校电影院是穷学生们的天堂,简陋的播放大厅里其实是个老礼堂,有好几百个座位, 夏天只有电风扇,冬天四处漏风,座椅比学校礼堂的还破。那时候真是单纯,十多块钱,就可以换来一整晚的好心情。林晓丽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开始一场爱情远比结束一场爱情容易。就现在的生活来说, 结束这段感情,也比维持下去要容易。然而在命运面前,理由是没有用的。现在的陈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痴情男,在他出轨前,夜复一夜守在电脑前,懒得跟林晓丽交谈。林晓丽向往着富裕优越的体面生活,向往着和从前一样被人羡慕,而陈曦却已经失去了实现她理想的劲头,宁可沉浸在虚拟的时间里自欺欺人。曾经的恩爱,曾经那些疯狂的日子,那些让她终生难忘的傻事,两个为爱痴狂的笨蛋, 她以为自己都忘了。可今晚,在没有他的双人床上,她才发现对他的眷恋已经深入骨髓。尽管她恨他,怨他,却还是愿意违心地守着他,只要在他身边,只要还是他的妻子,哪怕那些五光十色的愿望全都变成肥皂泡,一个个破灭,她也愿意。不为别的,只因在车祸时,他毫不犹豫地护住她,把最危险的角度留给自己。他救了自己的命。尽管这些天来林晓丽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但事实上,陈曦就是救了她的命。在那一瞬间,人是没有时间思考的,所有反应都是本能,事实证明,陈曦的潜意识里,还是爱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世界上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们,那些光鲜华丽的佳偶们,如果碰上这样的意外,究竟有几个男人经得起考验?这辈子能遇到一个肯托付性命的男人,还奢求什么呢?重新躺上床,林晓丽把这些年来好好坏坏的事在心里梳理一遍:陈曦所有收入都交给她打理,他除了玩游戏并没有其他过分的嗜好,尽管闹出了绯闻,但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闹绯闻的?他只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魅力的男人,曾经有,现在也有,只不过她视而不见。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还过得下去,反正朱狐狸只是跟他玩玩,他迟早会明白,真正的爱人是自己。林晓丽从床上爬起来,把包里的户口本身份证和结婚证又都翻出来,锁回抽屉。自我折磨了一晚,天快亮时,林晓丽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还没开始做梦,门铃却响了。她揉揉泛红的眼睛看看外头还没大亮的天色,疑惑道,会是谁在这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