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陈曦照例为自己翻身,清理纸尿裤,擦身,按摩。这些事情也许要日复一日地做下去,永无止尽。满肚子牢骚不知道跟谁说好,如果老婆在的话,至少有个人可以说说话,陈曦现在无比怀念曾经跟老婆吵架的日子。曾经那么多次,他沉溺游戏中,老婆在身边唠唠叨叨,那时候真是幸福啊,他却从不留心老婆究竟说了些什么。看着自己的身体,陈曦叹了口气,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吃什么?“需要帮忙吗?”背后冒出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陈曦不用看就知道,是该死的蒋医生,他头也不回地答了句:“不需要。”“我有个朋友,想找个私人助理,待遇很不错,工作环境也好,想试试吗?”蒋医生背靠着门框,深情款款地凝望着陈曦的背影。“我看起来像很需要工作的人吗?”陈曦如芒在背,皱着眉头反问。“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你我的病人。病人家属收入稳定,并且有足够宽裕,对病人的治疗也是很有帮助的。你知道,许多新药和特效药,不在保险公司负责范围。昨天我得到一个消息,国外有种新药很适合你爱人的病情,我可以找国外的朋友弄到,只是,价钱不便宜。” 蒋医生很没医生的样子,居然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惬意地朝半空中吐了口烟。这番话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陈曦顾不得指责他在病房里抽烟,只是重新打量起蒋医生来。这个男人,有着他不可预知也不能琢磨的另一面,尽管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陈曦厌恶反感的气息,但是目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却是他最不能拒绝的人。陈曦接受了蒋医生给的名片,蒋医生当着他的面给对方打了个电话,定下了面试的时间。陈曦很想问问,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事,但他开不了口。他知道,如果他拒绝,下一份有希望的工作很可能就是去超市当收入稀少,工作时间还超长的售货员。“你上次掉的,幸亏被我捡了,换个人的话,肯定不会给你。收好,可别再弄丢了。” 蒋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贝壳造型的水晶胸针,手悬在半空中,似乎在等陈曦去接。“这是……”陈曦看得分明,那是他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送给林晓丽的礼物,也是他唯一送过的首饰,价值两百八。陈曦的手碰到蒋医生时,蒋医生居然伸出手指偷摸了一下,这个动作有些不太磊落, 意味也暧昧,趁着陈曦还没反映过来,他已经松开手把胸针放进他掌心,然后扔下一句祝你成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陈曦跟蒋医生第一次肢体接触,虽然时间短,还是让他觉得很脏,恶心。陈曦使劲把手往衣服上擦了又擦,那不是他的手,是老婆的手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老婆被人揩油了。虽说不是关键部位,只是一双因为家事忙碌而变得粗糙的手,那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摸的。直到蒋医生已经走得看不见了,陈曦还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就像粘了只看不见的鼻涕虫, 拖着一脉恶心的黏液。现实是一把看不见摸不着,却锋利无比的刀,逼着人去做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陈曦还是去了蒋医生介绍的公司。因为有蒋医生的介绍,初试那一关就算是通过了,直接面试。去的路上陈曦就想好了,要是公司还不错,真的录用了,第一个月的薪水拿出一半来给蒋医生送份大礼,就算是还他一个人情,两不相欠。这家公司很阔气,在全城最贵的写字楼里,陈曦跟前台小姐通报姓名后,被领进一间豪华办公室。大班椅背对着门,等到陈曦靠近后,椅子才转过来,一个美得仿佛被PS 过的中年少妇,用犀利的眼神挑剔地打量着陈曦,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那目光让陈曦浑身不舒服,那女人的眼睛仿佛 X 光机,似乎能看透衣服下的身体。“您好,我是……”陈曦决定先说话,希望能把美少妇的注意力转移开。“我知道你是谁,先不忙着介绍,我想先猜猜看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我弟弟神魂颠倒。”美少妇打断了陈曦的话。“您弟弟?”陈曦觉得奇怪。“就是介绍你来的人。”美少妇站起身,围着陈曦转了一圈,把他全身都看了一遍:“他从没求过谁,为你,第一次求了我。”“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是来面试工作的,要是您并不需要人工作,我还是走吧。”陈曦一听是蒋医生,就气不打一处来。“没错,你是来面试的,如果你能让我搞清楚弟弟喜欢你哪里,这份工作就是你的了。我的私人助理,朋友,闺蜜,或许未来还会成为家族成员。”美少妇站定,挑剔地盯着眼前的小女人,“你的眼睛很漂亮,皮肤也很细,五官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弟弟的品味一直不错。”“对不起,我想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我也不可能跟您成为朋友,闺蜜,更不可能成为您家的家族成员。是我没弄清就来了,谢谢您弟弟的推荐,我对他根本没有兴趣,也不可能有任何发展,我是有老婆的人。浪费了您的时间。抱歉,再见。”陈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办公室,直到走进电梯,才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要真的以女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独自一人时,他还能够忽略这一点,像个爷们一样吃饭睡觉上厕所,但刚才在美少妇看待自己的目光中,他意识到那是针对一个女人的目光,那眼神中,有赞赏也有嫉妒。可以肯定,蒋医生对自己有意思。确切地说,蒋医生对老婆有意思。一个男人在老婆的身体里,被另一个男人爱上了。如果把真相告诉蒋医生,他会相信吗?会不再纠缠自己,也不为难自己的身体吗?他一定会当作自己拒绝他的理由,而且是个蹩脚的理由。陈曦提醒自己,以后对蒋医生得多加小心了,今时不同往日。走在这栋豪华写字楼里,偶尔有男人会盯着陈曦看上几眼,这让陈曦提高了警惕。为了面试,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最体面的衣服,还略施脂粉。看自己的男人越多,陈曦越是心里没底,这些人看的全都是老婆。落地玻璃反光中的这个女人,虽然个子不高,却有一双比例完美的长腿,未曾生育的腰肢纤细得如同任何一个花季少女,细看那张脸,那双天生的桃花眼,微微一笑仿佛弯弯的月亮。不用任何表情,也无时不刻散发着魅力。一直以为天天宅在家里的老婆已经不如当年那么有魅力了,现在看来根本没那回事。陈曦忽然有种危机感,如果现在不是自己待在老婆的身体里,如果自己真的变成了植物人, 老婆会不会对蒋医生那样的男人动心?一日夫妻百日恩,这都是老黄历了。当今社会,谁还把前夫当回事。如果不是那场车祸,现在自己肯定跟老婆离了。科学家做过一项计算,一个正常的男人或者女人,至少有一千个合适的对象可以选择, 所需要的不过是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念及此,陈曦觉得自己很幸运,世上那么多人, 偏偏在最美好的年纪,最合适的环境中遇到了林晓丽。这个女人,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所能拥有的最好的,最珍贵的东西。真是的,怎么能说老婆是东西呢?她是真正的宝贝,需要他用一辈子来呵护的宝贝, 可惜,曾经跟老婆朝朝暮暮的幸福时光,却一点也不懂得珍惜。那些关于老了以后,两个人儿孙绕膝再散步聊天看电影的计划,统统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事实上,只有每一个今天是可以把握的,谁都不能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是他从来没想过会出意外,会变成老婆。呜呜呜……谁在哭?这声音打断了陈曦的沉思,哭声特别像老婆。他朝四周看了看,白领丽人们昂首阔步,一个个板着扑克脸。没人哭啊,陈曦觉得奇怪,难道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