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在四楼,一室一厅小户型,是六年前租的。房主人很好,一直让他租到现在。 温随匆匆忙忙给君翰如倒了一杯茶,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端着盘子出来时,发现君翰如依旧站在阳台,侧身望向远处,像是思索着什么。茶还放在茶几上,分毫未动,早已凉透了。 “君先生...饭...饭好了。” 闻声君翰如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着: “我不吃。”说完,很快又回头朝窗外看去。 他好像总是在这样被拒绝。除了那方面,他所有的努力都在被拒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着。 这两个人,从工作到性格,似乎也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此时同处在一个简陋的小空间里,构成一幅很可笑的画面。 这样出着神,一顿饭也被他粗粗糙糙地吃完了。 天已近全黑,远处的什么楼房,江水模模糊糊,全看不清楚了。君翰如收了笔和纸,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思索与记录,走进屋来。客厅灯没有开,餐桌上方那盏灯远远地将灯光晕过来,灯光有些刺眼,使他微微眯起了眼。 温随就在这灯光里慢慢走到了他跟前,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来人的脸色显得有些惨白,手也抖得厉害。这双颤抖的手轻轻伸到君翰如颈前,细致地去解那条领带。 君翰如就垂着眼,静静看着他动作。 等解开了领带,温随小心扒开一点那衬衫的领口,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喉结上吻了吻。 ...... 温随趴在老旧的单人沙发上,背上的蝴蝶骨一摇一晃,他头陷在下边,只袒露出一截脖颈。客厅的窗帘没有拉紧,风chuī起就露出大片缝隙,缝隙里出现的灰黑色滩涂,似乎就接在这白色的脖颈后面。 这白色变得水雾般迷蒙,散到昏暗的远山与水色中,直到散尽。 他一边低声呜咽着,一边手中攥着从君翰如领子里解下的领带。 领带料子真好,很滑,他手心都快攥不住了。 君先生,你知道吗,你每次丢给我的帕子,领带,我都洗gān净了,好好留着的。 我很珍惜它们的,真的。 突然有双手伸过他的脖子,蒙住了他的眼睛。 “温随。”君翰如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很低沉。“你为什么总是哭。”语气平平,可在他听来,显然是君翰如又生气了。 他嘴角下意识往上抿了抿,居然想勉qiáng摆出一个笑容,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没有回答身上人的问题: “君先生……要过……过年了…” “我要回家了,可能...有半个月...不会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君先生...” 他说几个字,便要不成调地呻吟一阵,一段话说得很艰难。而他身上压着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君翰如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开门时,右手正要去拧门把,却突然停住了。 衬衫袖口上沾了一些油渍,huánghuáng一块,很明显。温随晚上吃了蓬蒿,嘴角沾上了冷油,君翰如蒙他眼睛时不小心碰到的。 走进卧室后,他抬手看着那块油渍,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阵,然后脱下外套,将那件衬衫换了下来。 扔进了垃圾桶。 第14章 14 再过几天就新年了,街道的角角落落都十分热闹。 温随走进饭馆,果然看见坐在在窗边老位置上,那个一粒一粒吃花生米的男人。 回乡之前,刘远知又约他喝酒。 温随笑了笑,快步走过去:“远知。” 刘远知喝酒喝得正起劲,看见他来,放下酒杯朝他使劲挥手:“嗯!温随,你来了!快,坐坐坐!” 相比去年,他看上去发福不少,似乎最近过得颇为适意。刘远知一边招呼着,一边手里给温随倒酒:“上个月同学聚会,我就该和你一样,溜之大吉!恭恭敬敬去了,倒碰了一鼻子灰。” 温随拿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怎么了,他们哪里惹你不开心?” “我哪还有脸再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这还算什么同学啊,哼哼!”刘远知看上去甚是不忿,原已发红的面庞又涨了一些。“那些发达的,就等着看我们这些没出息的笑话呢!” 他不停喝着酒,似乎在那个“同学聚会”上受了不小的委屈,又这般颠三倒四地抱怨了一些,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诶,你今年怎么样?” 温随原本一直安静听着,听他问了,只笑笑:“……还行。” 每年他都这样回答。 刘远知心中了然,嚼了嚼口中剩余的花生米,举杯朝温随酒杯碰了碰。玻璃杯彼此相撞,叮当脆响。 刘远知是温随大学时候的上铺。 说起来,他们还是本市名牌大学的学生。十年前考大学多难啊,而考N大更是难上加难,刘远知中学时成绩倒是不错,他父亲那时公司还没破产,也没撇下儿子老婆跑路,花了一笔钱,就送他进了个比较偏的专业。专业偏怎么了,N大的金字招牌在那儿呢。 开学的时候,他使唤着爸妈给他铺chuáng打扫卫生,倒挺开心。刘远知叼着根棒棒糖,一转头,就看见个瘦弱的男人扛着大大小小的蛇皮袋,满头大汗地站在宿舍外面。 那副穷酸的样子,一看就是农村人。 不知为何,刘远知看见他的第一眼,想的却是,这人得多聪明,多努力,才能考到N大来啊。 他用舌头把棒棒糖顶到口腔的另一边,懒散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哟,舍友啊,我,刘远知,记住了啊!” 对面的人被他一拍,身子摇摇晃晃,就要站不稳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有些害羞地露出一个笑容:“你……你好……我……我叫温随。” 温随不是个会拒绝的人,在这点上,他大学里已经了吃尽亏,刘远知作为他舍友,还算多少帮了他一点,这点jiāo情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后来,他们踏上社会,发现一切和过去都全然不是一回事。 后来,他们都变得一样落魄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乞白赖活在这座城市里。 遥想读书时代,真似大梦一场。 刘远知喜欢喝酒,有事没事约温随出来陪他喝酒,美曰其名“小聚”。按他的说法,酒要两个人一起喝,才算喝到味儿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嘛。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够不够得上“知己”,还真难说。 倒更像两个没出息的男人在一起抱团取暖。 刘远知话多得很,成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真是满胸满肚的不得意,温随就安静听着,慢吞吞地绞尽脑汁安慰他,然后付了酒钱,把喝醉的男人送回家。 “唉……你这……”刘远知咂了口酒,叹息一声。 他原本想说的是“你这怂劲儿!”,但一句话在六年的反复消磨里,只剩下了开头的两个字。刘远知明白,温随这副性子,算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温随,我知道,我有时候麻烦你太多……可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你有什么难处,我绝对试了全力帮你!”刘远知的脸已经通红了,他又闷头喝了口酒:“你当初,是真的可惜……” “远知……别说了……” 临近大学毕业那段日子,温随感觉到自己专业太偏,不适合就业,开始闷头打算考公。那时正是下海热cháo,公考制度放开才五年,报名的人也少,他很努力,很用心,考得也很好,一切都很好,只是没背景,被有背景的替下来了。 那个冬天,中央广场上的人们都聚在一起看烟花,市中心地标建筑上的电子屏正滚动着国家领导人的新年贺词: “ 2000年到来的钟声,就要鸣响在我们这个星球的寥廓上空。人类文明的发展,即将进入一个新世纪,开启一个新千年……” 温随穿着老旧单薄的衣服,困难地仰起头,发觉似乎是下雪了。 真冷啊。 专业果然是到哪里都不对口,他的性子更是到哪里都不讨喜。好不容易做了一家物流方面私营小公司的职员,勉勉qiángqiáng过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