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俗?都是些甜言蜜语。可是十八岁的我喜欢,三十一岁的我却还同样喜欢。有时候,我也觉得挺可笑的。” “但是……真的很动人。这种抛却阶级,性格,社会角色的步步为营的爱。” 她一边在雨中走着,一边絮絮说着,君翰如替她撑着伞,并没有回应。 走到美术馆前的那个路口,正好是红灯。曲辛歌转头看向君翰如: “不知道君先生怎么看?” 君翰如沉声道:“曲小姐是làng漫主义者。” “我?可能吧。”曲辛歌笑了两下。“我珍惜内心世界,也珍惜爱情。” “爱情是易耗品。以这种东西来作为婚姻的保障,并不明智。” “……我认为婚姻需要爱情。” “婚姻的基础应该是契约和责任,爱情并不能为其供给长期的物质基础以及平等的付出意识。从这点上来讲,它存在的意义很小。” 绿灯亮了。 他们往前走去。 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响中,曲辛歌长长叹息一声:“君先生是如此以为的?” “从来如此。” 他还真是连一点幻想,都不肯给人留。 美术馆旁边的那条路照旧沉默,没有人影。君翰如并肩和曲辛歌走着,身后夜风飘摇,水雾弥漫,像是在昭示着某种不祥。 他目力极好,在路口时,远远望见雾中有人影忽的一闪烁,便看不见了。 或许命运正是为了证明这种错觉,路走到一大半,君翰如恰好一偏头,便看见了躲在了砖墙缺口里的那个男人。 温随。 果然那个人影就是他。 他比以前更消瘦了,眼睛很明显地凸起,睁大着和他对视,惊惶万分。也不知他等了多久,结果等来这对共撑一伞的先生和小姐。 温随还没来得及蹲在地上,只能双手抱着头,他全身都cháo极了,就像yīn暗角落里的虫豸那样,贪婪又可怜地望着人间。 曲辛歌面朝着君翰如说话,余光里只有自助取款机的白光,并没有发现温随。几秒钟的时间,那个缺口一瞬就走过了。 两人继续平稳地向前走去。 走过这条幽暗的路,向右转,就进入了灯火辉煌的大路,再往前些,就是社区。 君翰如突然停了下来。 “曲小姐,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恐怕不能送你回去。” 曲辛歌一愣,但知道他是持重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于是点头:“没关系,你有事情就先处理,我不要紧。” 君翰如替她叫好车,说了地址,付好车钱,最后关上门。这些动作很迅捷,没有半点停顿。 碰上门之后,他开始往回走。 刚开始只是走,但步子迈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变成了跑。 路并不长,很快他就回到了美术馆外墙的那处凹陷。 那里空dàngdàng的,已经没有人了。 温随花了好长时间才到家。 跑出那个巷口后,又走了很远的路,才看见公jiāo站。站台只有很简易的一个顶棚,根本遮不住斜着飘落下的雨。 他坐在这细雨里,低头发了很久的呆。 末班车到站时,温随恍然回神,慢慢走上去。好像走一步,就往心死的深渊里,更多地踏了一步。 今天他特地等在这条路上,而没有去君翰如家。每次去那里,君翰如就只会朝卧室走。而一这样,温随就不敢开口了,只能乖乖跟着他走。 然后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夜,又是沉默无言的早晨,以及自己小心翼翼的离去。 于是温随等在这条路上,希冀能等来君翰如的空闲,等来和他谈一谈的机会。 温随知道君翰如会在自己身上获得性方面的满足,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不用说情人这个词,他只不过是一块抹布。 世上抹布很多,只是这块抹布恰好凑了上去,而君翰如恰好看到了它,所以用了。抹布很有自知之明,它能做什么,别人也能做,而且做的更好。一旦君翰如遇到了这“更好的”,就会发现之前寡淡无趣的回忆,只是那块肮脏抹布带着恶劣心机促成的。 然后将他,毫不留情地丢弃。 所以那天清晨,他在雨里哭泣。因为他知晓自己将要被抛弃的命运。 可君翰如并没有那样做。 他似乎连被丢弃的价值也没有,君翰如只是一边继续着人生的轨迹,一边抽空继续使用他。 这种波澜不惊更使温随痛苦万分。 cháo湿着身子回到家的时候,温随抬起手臂看了看周身,慢慢把衣服脱gān净了,然后赤luǒ着走到chuáng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拿出手机,机身很旧了,屏幕是很小的方形,一次只能显示三行记录。 一个“君”字静静躺在联系人列表里,字由黑色挺直的线条组成,冰冷生硬。 真像那个人,真像。 温随轻轻抚摸着这个字,一遍又一遍。他在那里无声地哭泣着,眼睛并不眨,只有泪水淌下来。 他记得远远望见君翰如和那位小姐站在路口,后者偏过头,问着些什么。他也记得躲在配电箱前时,听见女人叫着“君先生”——也是君先生啊,叫的比自己好听多了。 他最后记得,那位小姐走过时,留下的味道。 那是很恬淡的气味,是盛夏的傍晚。 蝉虫的鸣响。 睡莲的摇曳与馥郁。 室外,雨彻底停了,云也完全散开。 从云背后渐渐露出月亮,又大又明亮,此刻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是吉兆。 温随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脚步凌乱地满房间乱走,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包得很仔细的盒子。 打开盒子,君翰如扔下的那些手帕,领带,都被妥善安置在里面。 温随把它们拿起来,放在手心,一根根,一条条,对着月光痴痴地看。 这些都是被君翰如随意丢弃的垃圾,他却当做宝一样,洗gān净,放起来,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好像一只捡剩食的狗。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啊。 第29章 29 华灯初上,饭馆外面已经摆满了大排档,塑料桌和板凳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这条街一到晚上就这样,开车的总得停到很远的地方。刘远知提着瓶酒在其中穿梭了好一会,才挪到两扇玻璃推门前。 一走进去,他就看见了坐在老位置上的温随——那人独自坐着,手里也没动作,眼睛朝前,不知在看什么。他赶紧走过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温随!你小子,想什么呢?” 温随原本在发呆,被这样一吓,陡然回神,勉qiáng笑了笑:“远知,你来了。”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菜我都点了,都是你喜欢的……快吃吧。” 刘远知兴冲冲落了座,并没有注意到温随的异常。他脱了外套,献宝似的把带来的茅台摆到台面上:“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味道绝对正,半点不掺水!”说罢,拧开了瓶盖,抬鼻闻了闻,眉毛微微挑起,很陶醉:“什么叫正宗,这就叫正宗!” 温随有些不好意思:“这太破费了……” 刘远知“嗨”了一声,利落地打开瓶子,倒酒:“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喝就完事儿了!” 几杯酒下肚,氛围果然放松了很多。 在刘远知印象里,温随的酒量十年来一直增长得很慢。 因为性子窝囊,温随在大学里受了很多欺负。宿舍里常被打发去倒垃圾,收拾厕所,班级里什么脏活累活总是莫名其妙被安在他头上。 记得大一的运动会,温随负责去给运动员收拾衣服,那时候已经入秋,山一样的厚外套从温随的胳膊肘推到头顶,快把他埋了,后来还弄到跌倒,手臂上擦破了一片。 后来,理所当然,也避无可避地被同宿舍的灌了酒。前面这些刘远知还能帮帮忙,可后面这次,因他本身就爱喝酒,自己喝得很起劲,什么都忘了,温随又不是个会叫苦的,等回过神,人已经喝伤了,倒在chuáng上,颧骨上红晕晕,脸颊和嘴唇却是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