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总会形成误解。曲辛歌看着君翰如坐在钢琴前,在纸灯笼的光芒里弹奏《月光》,那时她错以为他像他的祖母。 其实不是的。 初见以来的数月,在餐桌上与君翰如定点打卡一般聊过所有能聊的话题,彼此间的关系,比陌生人更熟稔,比朋友更疏远,反复客套,反复寒暄。 她甚至看不见君翰如眼里的一点温情。而那些饱含兴致聊起的文学话题最终只是演变成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切磋。 这时,曲辛歌才渐渐明白,这个男人像的是君省瑜。 她也不得不明白,梅望在君家,已经逝去良久,永不复存。 第27章 27 今年雨季很长,雨从暮chūn下到了初夏。 当曲辛歌聊到“美与混沌”的时候,饭刚好吃到一半。这时细雨渐成阵雨。 君翰如简单答了几句,微微瞥了一眼窗外。那里雨下得磅礴,蒸起雾蒙蒙的水汽,乍看上去,和那个清晨一模一样。 近来他总是回想起那个清晨。 不知为何,那段记忆带给他陌生且奇怪的感觉,也因为自从那以后,温随似乎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以前温随时时刻刻都会看着他,但现在很少看了,眼睛还总是躲闪来躲闪去的。话少了很多,身子也...瘦了不少。 君翰如身子微微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他对温随越来越感到困惑。 对君翰如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出神。但他动作细微,只是眼神略略偏向曲辛歌身后的玻璃窗,手还放在桌上,食指以极缓的节奏轻轻敲击着。 “那又怎么样?”君翰如语气很淡。“它妨碍到你了?” 温随看上去没有听懂,神色很茫然:“……那又……怎么样?” 君翰如略一停顿,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和她结婚。——但那也只是可能而已,任何事情,未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产生变动。” “事实上,我目前并未与她建立正式的男女关系,也并未与她发生性关系。当然,离最终的确立婚姻契约还有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我认为没有因素gān涉到我们。” 这是君翰如在温随面前第一次用“我们”这个词。 “所以……所以……”温随勉qiáng反应过来:“……你……不想……让我走?” 君翰如闻言,当真沉吟着思索了一下,说道:“暂时不想。” 暂时不想。 好一个,“暂时不想”。 意思是,你还没有用够呢。 “温随,我从未gān涉你的私人生活,对其也不感兴趣。相同的,希望你对我的私人生活也不要进行gān涉。” “你同样可以恋爱,结婚,我不阻止你。” 真大方。 温随越听腰越弯下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呈现出双膝跪地的姿势。他抖着手去抓住君翰如的裤脚,越抓越用力:“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君翰如看他这副样子,抿起唇:“你先起来。” 温随浑似未听见似的,还在弓腰跪着。而君翰如撑着一把黑伞,真像施舍着给了温随一点遮挡。只踌躇了一瞬,他便开口,对之前的话进行了最后的补充: “温随,你会取悦我,也会做出自我改善,对此你没有必要做无偿的付出——我会给你相应的金钱。你需要它,也应该接受,否则对你不公平。” 那样高高在上。那样理所当然。 君翰如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极冷静,一个短句,一个短句,经过思索后抛掷出来,然后掷进温随的胸膛。那些“对不起”,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我会不再打扰你”,统统被切得粉碎,扬在雨里。 温随眼睛里涌出大片泪水,混合在雨水里滚落下来,他佝偻起身子,摆出一个乞求的姿态,嘴里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 其实那只是一句反反复复的“我不要钱的”。 他的身子已经有些痉挛了,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君翰如终于蹲下来,伸出手去抚摸温随的脸庞——上面湿答答,分不清雨水泪水。用拇指拭去上面水迹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 “你在发烧。” 君翰如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扶住温随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温随浑身都是水,没过多久,大衣也湿得半透。 就这样,他还依旧不安分,温随努力抓住君翰如的衣襟,一双眼烧红了,又狰狞又憔悴:“君先生……这是不对的……求你了……求求你了……” 君翰如听他满口的“不”,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不知道他还在闹些什么。快速抬高手把温随乱动的头摁住,设法让他安静下来。 “我记得,你说喜欢我?” 话一出口,温随果然安静下来了。 过了好久,他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是……是……” “也是你说要继续的。” “是……” “那就继续。” 这四个字,是他们这段关系的开始。 而现在,也将成为这段关系的延续。 君翰如说“不公平”。 可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呢? 之后又是长长的沉默,直到温随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幕传到君翰如耳中: “……好,好啊……” 他还是想努力扯出笑容,但是雨水把这笑容浸湿了,看上去像一团揉烂的纸。 曲小姐说了一阵,才发现君翰如正看着窗外,并没有在听。 这倒是第一次。 她微微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似乎想开口,但最终只是无声叹息了一声。而自己的视线反倒被他吸引过去。 这是靠窗的位置,外面在下雨,水痕在玻璃窗上浅浅地落下来。 窗台上那些洋槐盆景被雨打得十分憔悴。 不知是像谁。 第28章 28 吃完了饭,雨也快停歇了。 两人又喝了点茶,等阵雨完全过去。按曲辛歌的提议,之后他们将会步行去湖区看场电影。 有家画廊安排了几场《面纱》的放映,那是去年十二月的片子,大陆上映场次极少。画廊地临湖,开阔幽静,离美术馆很近。 “那时的点映没有赶上。”曲辛歌含笑着轻轻搅拌茶匙。“总想有机会能再看看,弥补个遗憾。” 画廊呈狭长不规则方形,东西走向,南北是两面巨大的玻璃墙。电影开场的时候,薄暮冥冥,窗外的湖面与山坡呈现出偏黑的黛蓝色,水面闪烁着钝钝的光点,很像月光下的细腰蜂的尾尖。 屋里座位不多,但人都坐满了,非常安静。 电影讲的是爱情和婚姻,老生常谈的话题,画面又诗意,无怪乎会搏得女性的欢心。 从画廊出来,外面雾蒙蒙下起了小雨,空气里cháo湿味还是很重。不远处是美术馆,再走过一条僻静道路,就是君翰如住的社区。 因此他建议由自己送曲辛歌回家。后者欣然同意。 将近十点,路上人并不多。曲辛歌的高跟鞋踩在湿滑路面上,轻轻脆脆,倒是挺好听的。 “谢谢君先生今天能陪我来看,我很开心。” “不必客气。” 三十岁,是一个难以界定的年龄。不过在社会的普遍认知中,这对于女性来说应该是青chūn的结束,褪色的开始。 曲辛歌和君翰如同样生长在一个开不出花朵的家庭,却是làng漫而多情的人。她似乎沉浸在刚才的电影中,并未脱离出来,神色颇为动容 。 “我大学时期才开始看毛姆,之前父亲不让我看这类文章,说轻浮。《面纱》里面鼎鼎有名的那一长段话,我现在还记得: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 说到这里,曲辛歌低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