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跟踪自己的男人。 半点没有改变的懦弱,瘦削, 还有无能。 君翰如高出他不少,此刻低头看着他,却并不说话,沉默之间,姿态很有些迫人。 倒是那男人怔怔看着君翰如胸前的大衣纽扣,先开口了: “君先生……” 他的声音轻得吓人,好像已经碎在风里,又勉qiáng粘起来。“我知道你,君先生。” 君翰如依旧没有说话。 “真……真高兴见到你……”男人一边努力说着,一边同样努力地挤出惨淡的笑容。 但他渐渐地说不下去了,从他的视角看去,惨白的路灯打在君翰如本就凌厉的面孔上,显得无情至极。 这无情的脸庞终于施舍给他一点同样无情的话语: “为什么跟踪我。” 男人拼命摇着手,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忍不住……我……”他小声地说着,夜风里,男人的脸色很苍白,耳根却是通红。他神色挣扎着,好像要说什么,声音抖了好一阵,还是没说出口。“我……我只……想看看你。” 他低垂着头,瑟缩着肩膀,死死盯着地面上的一点,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过了好久,男人听见君翰如说: “不要再跟着我。” 语调平平,可不知为何,听起来好无情啊。 他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我知道,我打扰到你了,我让你觉得困扰,我一直知道。”他原地徘徊了几步,看上去是想走上来,又不敢。最后只能头往下垂,腰往下折,摆出很卑微的姿势: “求你……我什么也不会做的,别报警……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是在乞求施舍,低声下气到了极致,又那样举止慌张,语无伦次,一时看起来有些疯癫。 君翰如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他收回目光,回头走了,步履沉稳,和平时没有半点不同。 夜风刮得更大些了,在他身后,男人在路灯下,腰已经深深弯下去,脸浸在yīn影里,看不清模样。偶尔抬头望一望君翰如的背影,那双眼睛又眷恋,又悲伤。 男人是君翰如有序生活中突然出现的一个插曲。 很不入耳的插曲。 自己已经两次明确表达了对被跟踪的否定态度,但看对方反应,似乎并没有效果。原本偷偷摸摸着跟踪,被发现后,反倒光明正大起来了。 报了警,最多也不过是协调,至多把男人拘留几天,出来了对方恐怕依旧要继续来作纠缠——不,甚至连拘留的条件也达不到。这种人,君翰如听说过,不过未曾想到自己也会遇上。 处理一件此类的偶发事件,最好的方法是无视。无视并不是妥协,妥协是你内心已经生了恐惧,而无视的姿态是居高临下的。 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你前进的步伐,那些被外者打破自己生命秩序的,都是失败者。 这是长辈教给他的,他深以为然。 事实上君翰如做的判断不错,男人虽然没什么威胁,不过的确是很难缠,而且执着得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公司楼下等着。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意识到君翰如并不会轻易报警,而即使报警,事实上也奈何他不得,所以才如此放肆起来。 有一天,格外得晚了,男人看见君翰如出来,似乎很高兴。犹豫了几下,他慢慢上前几步,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小声说:“你……饿不饿。” 胆怯又期盼的声音。 君翰如发现他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他很快明白,这个男人带了食物,是要给自己。 为什么。 这感觉让他觉得很奇怪,他对于男人的目的也愈发看不清了。 “你要什么?”他说。“钱么。” 男人听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这样脸色苍白地踹着怀里的东西站了很久,才慢慢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要什么……什么也不要的……真的。” 男人还是每晚等着君翰如。 有时候他怀里依旧小心翼翼揣着什么东西,有时候则孤零零地站着。他就站在那里,再也不上前,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君翰如从来不看他一眼。 日子就这样缓慢而又飞快地过了下去,两个人之间渐渐建立起一种古怪的联系,也不知何时会结束。 第3章 03 君翰如走出酒吧的时候,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马路上已经空dàngdàng的,少有车辆。 这里距最近的地铁站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走的快一点,应该赶得上四十分的末班地铁。 他闭眼捏了捏眉心,尽量让头脑在冷风中清醒一些。 喝的有些多了。 最近是第一季度总结完成,公司又和政府签了个不错的合同,上面说是要聚餐庆功。收到邀请时,他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从生活安排的合理度,以及人情处理这两角度,君翰如都觉得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除此以外,自己作为在策划案中出力最多的,上司也是铁了心要请他喝一杯,若是拒绝,面子上过不去。 公司里的人和君翰如除工作以外的接触其实很少。他能力卓绝,也身居高位,不过整日除了埋头工作,不会与别人再做过多的jiāo流。 他个子很高,有一米九多,但骨架修长匀称,因此并不显累赘笨拙。然而他脸庞的轮廓很锋利,面相有些凶,因此无论是身高还是相貌,都极具压迫力——他也并不会为了对方而减轻这种压迫。 和他谈话只能艰难仰着头,而不会等来一个体贴的俯身倾听。 其实大家并没有见过君翰如生气的时候,他好像没什么情绪,脸永远是那张脸,一直不会变。这种摸不透的脾气使人更加胆战心惊,公司职员们只好面上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尽量少和他打jiāo道。 于是庆功的饭桌上,君翰如只是独自沉默地吃菜,稍微喝一点茶,显得格格不入。 一顿饭吃毕,众人的兴致也高了起来,便提议去一处很有名气的酒吧,欢饮一宵。 上司这时候终于想起君翰如,他已经喝的有些面色发红,醺醺然拍了拍君翰如的肩:“我们大工程师不要拘束,尽兴玩一玩!……翰如啊,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君翰如被他拍着肩,半个身子都染上了酒味。垂眼看了看表,九点半。 他点一点头,答应下来。 上司在酒吧里倒是真的没有再放过君翰如,拉着他坐在卡座中间,一瓶一瓶地灌他。大家也都难得地放得开,劲头很足,到处起哄。 君翰如推拒过几次,当然是没有成功。 于是他只能接过酒,一杯杯地喝。酒吧里很吵,舞池里蓝紫色的光芒照耀到卡座上,把上司发红的脸照得也变成紫色,遥遥看去,和众人一起沦为某种jīng怪似的东西。 “翰如,再来一杯!……你小子酒量很好嘛,哈哈哈哈!别给我停!”上司又递过来一杯,手摇晃着,酒已经洒了大半。 君翰如接过,遥遥对他一举,做了个请的姿势,仰头喝了下去。 几瓶下去,倒是上司先醉了。 忙乱之间,君翰如抽空去了趟洗手间,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这酒的后劲不小。 继续再待下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休息了一会,他反身折回原处,大家玩得依旧很热闹,不少人已喝倒了,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酒气和呕吐物的东西弥漫在一起,很不像话。 他拿起衣服,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走出酒吧,路上行人便半个也无了。上司选的饭店很雅致,也有名气,只是地段偏僻了些,附近的酒吧就更偏了。 幽寂天地之间,万物都似泡在水里,凝固了一般。然而,酒的气与味,似乎更加浓郁地在空气里飘dàng开来,像小而亮的火焰,一口一口贪婪吞灭他的神识。 君翰如只是在走着,一如既往地走着。一步也不快,一步也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