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案件集

25 三蛇王冠
  隨這位學者一起出現的,是一個形狀似人的動物,它有著長而隆起的眉毛,渾身覆蓋著鱗片。剛開始時,我嚇了一跳,以為那是塔奧的蜥蜴人。二者極為相似。接著我注意到,盡管這生物的五官帶有爬行類動物的特點,卻源於這類生物的另一個子屬。它身上的鱗片尺寸與蜥蜴人不同。雙眼也沒有眼瞼。最重要的是,在它外翻的嘴唇之間,閃動著的舌頭分叉。因此,這不是個蜥蜴人,但它們的關系相近。這是個蛇人。
  這種怪物的外表,還有它和蜥蜴人之間的相似之處,並不讓我十分驚訝。在我讀過的《納克特抄本》中,有好幾處提及了具有非哺乳類特征的遠古類人種族。根據一些更近代的文獻記載,這些種族中有一部分甚至存活到了今日。在新英格蘭,有個港口名為印斯茅斯,據說曾飽受蛙人侵擾。而英國南部海岸,也曾有過一兩起目擊類似生物的記錄。如此看來,在人類的進化史上出現過的畸變,恐怕甚至比達爾文先生所懷疑的更多。
  這類蛇生物站在莫裡亞蒂身邊,擺出了仆從的姿態。它的視線固定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指示,樣子就像一隻獵犬,準備聽從主人的命令去追捕被擊落的松雞。
  莫裡亞蒂此刻比我們初次看到他時更加沉穩、得意。在他原本定製的雙排扣長禮服和錐形細紋褲子之外,還添了新的配件,他頭上戴了一頂銅製的王冠,它在鍛造時纏繞了一些類似凱爾特結的辮狀紋路。在它的前部,有一個三頭蛇裝飾物,每一個蛇頭都扭向不同的方向。雖然在當時,我還無法了解這王冠的真實作用,但我感覺得到,它絕不可能只是個服飾配件,它和蛇人肯定有著某種聯系。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莫裡亞蒂說道,“假如你就這麽被那些骨架子阻止,甚至被它們打敗,那就太讓人難過了。它們如此脆弱,一口氣都能把它們吹倒。假如真發生那種事,我可是會很失望的,尤其是公孫壽曾經如此吹噓過你,‘一個最有天賦的人’,他是這麽說的。”
  “公孫壽對我謬讚了。”福爾摩斯說道,“我當然事先預料到了,你會有類似的魔術小把戲。教堂裡什麽東西最多?人類屍骨。它們要是在正確的人手裡,用上正確的藥劑和咒語,便有可能成為武器。”他指向那六具屍體分解形成的骨灰堆。“僵屍,我說的對嗎?你復活了它們,讓他們成為你的奴隸,按照你的意志行動,用的是臭名昭著的黑魔水,就像海地的巫師那樣。”
  “你做的家庭作業還真不錯,先生。我為你喝彩。現在輪到我了,我覺得你的朋友用的子彈不是用鉛做的,而是用鐵,我說的對嗎?”
  “鐵是公認能中和僵屍的物質,此外,它也能傷害到不少別的超自然存在。但答案是否定的,你說錯了。”
  莫裡亞蒂皺眉,接著又微笑起來,像是他迅速地解決了一個謎題,或是解開了某個複雜的數學方程式。“‘消散之印’。當然只有這個了。非常精妙的技巧,用途廣泛。乾得好。”
  “既然現在是開玩笑的時間,那麽,在不可避免的戰鬥開啟之前,”福爾摩斯說道,“你頭上戴著的頭飾—我想它的名字是三蛇王冠。”
  “沒錯。你覺得它如何?”
  “它顯然能掩蓋你逐漸消退的發際線。此外,我想,它給予你權力,讓你得以支配你身邊那個長著鱗片的珍稀生物。”
  “三蛇王冠?”我說。
  “你難道沒從我們的研究中想起點什麽來,華生?尤其是《伊波恩之書》。三蛇王冠是某種代表權勢的人造物,能讓佩戴者控制所有蛇類——而且,目前看來,似乎也能控制體內有些蛇類基因遺留的人類。莫裡亞蒂的這個王冠看起來很新,像是自己做的,並非原本的王冠,後者據說只剩三個尚存於世。”
  “而那三個王冠都沒法取得,”莫裡亞蒂說道,“其中之一是一個極為富有的美國古文物收藏家的私人收藏,他對自己的財產看守得極緊,有整整二十年沒有踏出屋子了。他拒絕接受外人來訪,除了他家的用人,其他任何人若是靠近他的屋子,都會被人從那別墅高層的窗子裡開槍射擊。”
  “這就意味著,即使是你,有著那種特殊的說服技巧,想要獲得它恐怕也很困難。”福爾摩斯說道。
  “除非做好心理準備,接上一臉的子彈。另一頂原版的三蛇王冠在亞馬遜叢林深處的一座神廟中,但具體位置一直不為人所知。而且,據說那頂王冠已經失效了。幾個世紀都無人使用,它的力量漸漸消散了,到如今,它比一個漂亮的小裝飾品好不了多少。至於第三頂,它在一家波斯人的博物館裡,鎖在地下室中。它難以入手倒不是因為安保系統,盡管那確實有,但更主要的還是因為,它被深埋在幾千個類似的文物之中,它們都擺在毫無區別的包裝箱內,沒有歸檔,也沒有任何標記可以讓人區分。要將它從一片混亂之中翻出來,可能得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因此,我自己做一個三蛇王冠,似乎就成了最明智的選擇。”
  “堪稱壯舉。”
  “這需要搜集大量魔力較弱的物品,將它們可怕的能量提取出來,然後轉化到另一個暫時失效的銅質管狀聚合體中。實際操作時遠沒有說起來這麽輕巧,但我喜歡挑戰。”
  “你去年在海外到處旅行,為的就是搜集這些物品。”
  莫裡亞蒂點了點頭。“我將全世界掃蕩了一遍,花了幾個月的時間。非常累,但也是一場給人以啟迪的體驗。正如老話所說,旅行開闊了我的思維,雖然它讓錢包瘦身不少。”
  “幸運的是,那不是你的錢包,是公孫壽的。”
  “而且很鼓,幾乎感覺不到錢少了。”
  “那你也是在海外找到你身邊這名類蛇夥伴的?他潛伏在被沙漠半湮沒的某個遠古城市遺址裡?還是說,或許他是某個貝都因人旅行商隊的囚犯,被帶到市場上作為畸形人展示,以換取一點點硬幣?”
  “哦不,福爾摩斯先生。我的這位朋友是本地人。甚至可以說,比任何一名倫敦人都更屬於此地。”
  那個蛇人似乎憑直覺意識到自己是這場交談的話題。他發出輕輕的嘶嘶聲,左右搖擺,視線依然沒有從莫裡亞蒂身上移開。在他那雙珠子般橢圓形的雙眼之中,流露出了崇拜之情,但在更深處,卻有些別的情感,我認為是怨恨。他運氣不好,受困於三蛇王冠,而他自己並不喜歡這一點。
  “你是在說,”我說,“他就是從這座城市裡來的?”
  “沒錯。”
  “好吧,那他住哪兒?要是他一直都在這兒,那他要怎麽才能在這麽長時間裡,不被人看見,不被人注意?他是居住在下水道裡嗎?是這樣吧?還是說,在那些下水道剛挖掘建成之時,他就已經住在我們腳下了?”
  “不,他的家在更深的地方,深到巴澤爾傑特先生的工程師們在挖掘地道時,也絕不會碰到他。在這項偉大的市政工程實施之前,他和他的族人就已經在這裡了。在這座首都裡,有些地方是它的任何居民都一無所知的。自久遠得無法追憶之時起,就有比人類古老許多的文明,秘密地與我們的文明共存,不為我們所知。”
  “這麽說來,你的這個蛇人,也不是什麽罕見的珍稀生物,”福爾摩斯說道,“還有更多同類。”
  “很多,很多,”莫裡亞蒂說著,將一隻手放在三蛇王冠上,“不如就讓我把他們中的更多人介紹給你看看?”
  他的眉頭皺起,這王冠則開始放射出柔和的綠色光芒。與此同時,它傳出低沉的陣陣嗡鳴,但我得仔細聽,才能勉強聽見。這聲音像是滲透進了我的顱骨,沿著骨縫不斷反彈。這種感覺多少有點像牙醫在臼齒上鑽孔,發出的聲音也沒讓人能舒服多少。
  從環繞著我們的黑暗中,出現了更多蛇人。他們偷偷摸摸地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或是從天花板上慢慢降下身子,然後優雅地落到地上,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有兩個是從壁龕中滑下來的,他們躺在那兒,隱匿在橫臥的死者身後,等待著。
  這些類人生物總數約有二十個,盡管他們都有蛇類的特征,但其中有些像蛇的部分要遠遠多於同伴。有幾個則幾乎可以冒充普通人,隻除了他們的眼睛,它們很圓,極大,雙眼之間分得很開,在他們的肩膀和手臂背面還殘留著少許鱗片。相對地,也有些蛇人的腦袋完全是蛇類的比例,連接腦袋的軀乾則細長而扭曲,附著著令人作嘔的乾瘦四肢。其中有一個甚至有著眼鏡蛇般的頭巾狀腦袋。此外,他們身上的皮膚顏色也各不相同,有碧綠,有肉桂紅,有漆黑,有帶狀的花紋,有斑點,還有的則有眼狀紋路。
  這些生物在莫裡亞蒂的精神指揮下,向我和福爾摩斯移動。我們一直後退,直到發現自己的背抵著一面牆壁,那些蛇人則逼近了我們,以半包圍的狀態環繞在我們周圍。他們彼此之間相距不過一臂,沒人能指望自己可以從中穿過去而不被抓住。他們展現出了仿佛設計過的舞蹈般的怪異姿態,莫裡亞蒂指揮著他們,就像個孩子在擺弄他的玩具士兵。憑借三蛇王冠,他只需動動念頭,他的指令便會傳輸到這些蛇人的大腦中,成為他們無法抵抗的內心衝動。
  要做到這一切,對他來說也很吃力,這從他專注的表情,還有額頭上的汗珠,都可以看得出來。這頂王冠是一件調好了音的樂器,它需要使用者有足夠技巧,精神集中。目前看來,他還能勝任這個工作。
  在我身旁,福爾摩斯嚴陣以待。在眼角的余光中,我瞥見他將身體的重心移到後腳,這是拳擊手常做的動作。他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將手槍放進口袋裡,抬起雙拳。槍膛裡的子彈已經用完了,現在又沒有時間重新填彈。莫裡亞蒂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福爾摩斯……”我開口說道。
  “盡你全力去做就好,老夥計。除此之外,沒人能要求你更多。你只要別低估自己的能力就行。”
  “但他們有這麽多人。我們勝算太小。”
  “那至少別讓他們贏得太容易。讓他們花點力氣。”
  莫裡亞蒂的嘴唇裂開,露出的笑容多多少少也有些像蛇。“多麽堅定沉著的英國人品格。但是,福爾摩斯先生,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我給了你多少次機會,讓你別管我的事,我警告過你了。你卻反而給我發來電報,惹我發怒,自稱是我的敵人和對手。現在,你和你的同伴該自食其果了。”
  他輕輕甩動一條手臂。
  “我的朋友們——抓住他們。”
  那些蛇人猛地向我們撲來,嘶嘶叫著,身體扭曲,隨後便是一場混戰。盡管我和福爾摩斯在人數上遠遠不如對方,卻也還是盡了我們的全力。我手上沒有武器,因此只能仰賴我在學校裡學的拳擊技術,以及我在橄欖球賽場上獲得的一些更為下作的戰鬥技巧。然而,福爾摩斯卻帶著一根手杖,他將它藏在外套內襯裡一個特質的長口袋中,貼近外套的下擺折邊。他奮力揮舞這件指揮棒一般的工具,痛打了我們左右兩邊和前方的蛇人,他的動作就像一名擊劍手一般靈敏而自如。伴隨著手杖的拍擊聲,時不時會有骨頭碎裂的聲響和受害者痛苦的叫喊,受擊者也隨之蹣跚退去。但這些蛇人總體而言都很頑強,他們身上覆蓋的鱗片也多少算得上一層盔甲,保護他們不受福爾摩斯的全力攻擊。他的一擊原本可以讓普通人類無法行動,甚至令其殘疾,然而落在這些生物身上,卻常常只是不痛不癢。
  與此同時,我在做的主要是避開抓向我的手,痛擊對手的下巴。我的鼻腔中感受到了一股腥臭,這種含有氨氣的臭味來自這些蛇人的身體,可能是某種天生的體味。這種惡心的味道極為刺鼻,刺激我更為凶猛地打擊惡臭的來源。
  不過,最後還是人數多的那一方佔了上風。即使是福爾摩斯的手杖,也沒法讓天平向我們這邊傾斜。一名蛇人從他手中將它搶了下來,迅速地徒手將它一折兩段。我的同伴改用巴頓術,又造成了一些傷害,但沒過多久,他就被擊倒了。蛇人們圍擠在他身邊,緊抓住他,以人數帶來的重量優勢將他壓倒在地板上,就像他們對我做的那樣。福爾摩斯和我都掙扎過,但我們還是被按在了地板上。
  那個長得像眼鏡蛇的蛇人出現在我上方,張大嘴巴,露出一對尖牙。它們至少有我的小指那麽長,險惡地卷曲著,在這對牙齒尖利而中空的頂端,我看到湧出了兩顆半透明的黃色液體。
  毒液。
  我最後一次奮力抵抗,卻毫無效果。那對尖牙向我的脖子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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